在大數據時代,數據的意義發生了嬗變,我們需要對數據與透明性的關系進行深入考察。數據從對純粹的個體事實或者狀态的表征轉變為構建安全公共空間的條件。就深度智能化而言,數據從原料變為體驗的過程。在透明的數據社會中,數據不是再現客觀狀态的工具,而是人類體驗的外化物。
原文 :《當體驗具身化為數據之後》
作者 | 複旦大學發展研究院研究員 楊慶峰
圖片 | 網絡
技術時代的人類體驗絕對是一件需要思考的事情。然而,對理性的偏愛阻止了這種思考。體驗是内在而透明的,我擁有我自己的體驗。這種體驗對我而言具有自明性和透明性。在現象學中,自明性是真正知識的基礎,胡塞爾将知覺行為看作明證行為的一個典型例子。透明性意味着我能夠通過意識清楚地感受到内在體驗。另外,透明性是一種事物的屬性,比如水、玻璃都有這樣的屬性。因為其自身明亮,可以允許光線穿過,這本是一個描述物理性質的概念;對于人來說,通透則是一個極高的評價詞,形容一個人活得明白。所以,這個詞原本有着中立甚至褒義的價值含義。然而,随着數據時代的到來,“透明性”這個詞逐漸帶有了一種公認的貶義,形成了一種特有的範疇,如韓炳哲在《透明社會》中談到了這個社會的監控、暴露及揭秘等特征。在涉及具體技術的時候,人們總是抱怨它把一切秘密都展示無遺,數據也因為這一點而遭受批判:數據讓一切都大白于天下。然而,我們最終還是要問一個問題:數據與透明性的關系是什麼?我們對這一點進行更為深入的考察。
數據的意義發生了總體的嬗變
目前,關于大數據熟悉的認知即數據是對事實或狀态的表征。例如,疫情期間,我進入公園的唯一可能是通過電子哨兵的檢查,所産生的數據的意義對于每個人都很清楚:這個人沒有去過中高風險地區、身體健康。在這個過程中,上述數據就成為我日常狀态的表征,如同照鏡子一樣反映着我的身體狀态與行動軌迹。去過什麼地方、我是否生病都本是私人的事情,充分體現了自由性。2019年之前,幾乎沒有人關心這些事情。但是如今,這些反而成為公共事件。凡是進入公共空間,私人的東西自然而然地會變為公共空間的構成條件。換句話說,私人信息轉化為公共空間的一部分。這很容易讓我們想到弗洛裡迪所說的信息圈(infosphere),我們貢獻着數據的同時又享受着數據。這是一種在線生活,主體有着自由選擇進與出的權利,總體上擁有被給予的安全。
然而,今天的情況與弗洛裡迪式的信息圈有着極大的不同。今天的情況是,我們将私人數據展示出來,變為公共空間安全性的基礎。在展示數據的時候,數據的意義發生了總體的嬗變:從對純粹的個體事實或者狀态的表征轉變為構建安全公共空間的條件。此時的公共安全是等待被建構的,這一過程可以理解為群體數據的安全性構建了安全的公共空間。以進入公園的人群為例,目前大多數去公園的都是老年人群體和一些青少年。老年人和青少年是安全的,這一點通過健康碼數據顯示出來,這些安全的人群進入園區後保證了園區的安全。但是,這一點僅僅是在數據意義上和有限期限意義上來說的,超出這兩個範圍就沒有人能夠保證整個園區空間的安全。
所以,一個基本的邏輯逐漸清晰起來:人們要進入物理性的公共空間,比如公園、商場、車站等,前提必須是安全的個體進入上述空間;安全的個體則是通過健康碼數據呈現出來的,這也是健康碼技術的初衷。個體數據原本帶有很大隐私性和個體性,但是為了獲得進入公共空間的可能性,必須展示隐私性和個體性很強的數據。以前展示給守門人看,現在展示給機器看。守門人不再關心進入園區的個體,隻是協助機器和進門人完成掃碼,他們需要保證的是通過率。在一些必要情況下,公衆展示這些數據是一種義務,比如進入法定的公共場所。然而,在一些非必要情況下,這變成了一種無理要求,比如,有些小區也安裝了這些設備,導緻了很多居民的抱怨。如此,透明性變成了一種具有強制無理要求的事物屬性。
數據從原料變為體驗的過程
然而,我們還要看到更為深層次的東西。這些場景隻是漂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它們是整個技術時代特征的展露。深度智能化是我們較多關注的技術現象。這一現象顯示了日常生活、人類個體及總體正在經曆的變化。從生活世界來看,構成我們生活世界的物品逐步智能化。智能家電是最早的智能化的一種體現,家庭裡的所有設備都是智能的,能夠被手機App控制,能夠聽從我的指令。甚至有人做出了能夠根據心情變化色彩的牆面。這些都是硬件的深度智能化。除了硬件,還有一些軟裝的智能化。比如,不久的将來,窗簾智能化可以做顯示器用,身上穿的衣服面料可以顯示某些數據,智能袖子可以傳遞信息,鞋墊可以采集到人們的身體數據,還有戴着的如眼鏡、手環、手表等都完全智能化。這些設備構成了我的生活世界。它們可不僅僅方便我們的生活,如果僅僅看到這一點,顯然是不夠的;當然也不僅僅有着暴露隐私,讓我們變得透明的問題。它們在未來的作用是為我們進入元宇宙提供了接口。
筆者曾經在論文《元宇宙的空間性》中提及了一種可能性:現在進入元宇宙的方式是戴頭罩(HMD),而未來進入元宇宙的方式是萬物。上述所提及的一些日常生活的設備完全可以承擔這一功能。但是腦機接口對于筆者來說較為難以接受,畢竟要在大腦中植入光纖和芯片,這種侵入式的方式極為不友好。對于治療疾病來說,也許這是一種好的方式,但是對于增強體驗來說,這不是好的方式。
如果從深度智能化入手,我們就會看到數據的一種轉變:數據從原料變為體驗的過程。對于今天大多數智能機器來說,數據就是原料,是學習和進化的物質性基礎。通過深度學習、強化學習獲得進化和發展,新的智能體正在生成。有些學者敏銳地感受到其中發生的變化。理查德·薩頓(Richard Sutton)就是這樣一位學者。這位研究強化學習的學者指出,AI正在從經驗中學習和進化。我們再看阿蘭斯特·雷諾德(Alastair Reynolds)小說中的一個機器主角齊馬的經曆,它本是一個打掃遊泳池的小機器人。後來主人給它增加了很多功能。終于有一天,奇點降臨到它身上。藍色的齊馬從“它”變成了“他”,完成了它的一個飛躍。這個過程就是智能體通過經驗學習的過程,從底層來看,這台機器獲取的是我們所說的數據。然而,我們如果把思考的視角從數據轉化為體驗的話,就會看到不一樣的東西:它們正在獲取我們原初體驗的外化物,也就是數據。
數據是人類體驗的外化物
如此看來,透明社會終究是一個結果性描述,描述了當前及未來社會的一種明亮屬性,能夠被一眼看穿。這讓我們想到一個成語:水至清則無魚。在整個無比透明的數據社會中,缺乏了對于個體而言的小秘密的保護,任何小心思都會無法存在。這從直觀上來說是有些可怕的。但是,從上述理性角度反思的結果表明:數據并不是客觀的屬性,它本身并不是透亮的。我們對于它的思考觀念問題出在了表征關系,也就是鏡像式關系上。數據不是再現客觀狀态的工具,而是人類體驗的外化物。
海涅曾經提到,索要肉體的靈魂是令人生厭、恐怖和戰栗的。在他看來,如果我們創造了一個靈魂,而它竟向我們要求肉體,并以這種要求折磨我們的話,那就更為令人生厭、令人恐怖和令人戰栗了。在今天,并不是我們想出來的思想,而是我們内在的體驗已經獲得了一種合理的肉身形态:它以數據顯現自身。但是,并沒有出現海涅式的“令人生厭、恐怖”,更談不上“戰栗”。人們反而将生産數據變成了一種樂此不疲的事情:我們的朋友圈飛速地更新,購物數據不停歇地更新。一切都指向了這樣一種關系。人們在釋放着自己的情緒和激情,這些是體驗本身。體驗的外化物不停地表現為最為簡潔的結構:0和1。而這些結構之間不停地重組,形成了一種新的存在物。
從這個角度來說,數據社會無疑是體驗社會,體驗對自我來說具有強大的穿透力,能夠洞穿數據字節之間的縫隙,看到背後原先被遮蔽的東西。
文章為社會科學報“思想工坊”融媒體原創出品,原載于社會科學報第1820期第5版,未經允許禁止轉載,文中内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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