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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題匾

圖文 更新时间:2024-11-20 07:12:08

作者:上海師範大學光啟語文研究院 詹丹

2022年全國高考語文甲卷寫作題,選用《紅樓夢》中“賈寶玉試才題匾額”一段情節為材料,引發廣泛關注。有人以為這是2017年教育部推行高中語文新課标後,《紅樓夢》整本書閱讀進教材的體現。也有人認為,就題匾額段落作為寫作材料來說,這跟日常教學開展的《紅樓夢》整本書閱讀沒太大關系,因為即使沒有讀過《紅樓夢》,根據題幹中呈現的較為充分的材料,足夠學生展開論述,完成一篇八九百字的文章了。

紅樓夢題匾(也談紅樓夢題匾額的)1

試卷題幹有300餘字,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二百多字,是對原文段落的概述,第二部分近一百字,是針對前文概述進行意義闡釋和提出具體寫作要求。讓筆者産生興趣的是,命題組是以怎樣的概述方式和闡釋立場,切入該段情節。而這種方式和立場,在跟原文比較中,能夠發現的明顯張力,又體現出怎樣的文學教育價值,這些都值得我們深入去分析。為讨論方便,先把試卷的題幹引用如下:

《紅樓夢》寫到“大觀園試才題對額”時有一個情節,為元妃(賈元春)省親修建的大觀園竣工後,衆人給園中橋上亭子的匾額題名。有人主張從歐陽修《醉翁亭記》“有亭翼然”一句中,取“翼然”二字;賈政認為“此亭壓水而成”,題名“還須偏于水”,主張從“瀉出于兩峰之間”中拈出一個“瀉”字,有人即附和題為“瀉玉”;賈寶玉則覺得用“沁芳”更為新雅,賈政點頭默許。“沁芳”二字,點出了,不落俗套;也契合元妃省親之事,蘊藉含蓄,思慮周全。

以上材料中,衆人給匾額題名,或直接移用,或借鑒化用,或根據情境獨創,産生了不同的藝術效果。這個現象也能在更廣泛的領域給人以啟示,引發深入思考。請你結合自己的學習和生活經驗,寫一篇文章。

把題幹與原文對照,發現除了文字壓縮外,還改寫了幾個細節,并着重闡發了語言運用中“述古”與“創新”的三種方式。對原文的改寫,第一是删除了賈寶玉直接反駁賈政建議用“瀉”字的理由之一,認為“當日歐陽公題釀泉用一‘瀉’字則妥,今日此泉若亦用‘瀉’字,則覺不妥。”第二,根據前文的描述,即“隻見佳木茏蔥,奇花熌灼,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曲折瀉于石隙之下”“清溪瀉雪”等,添加了題匾額對話過程中所無的“花木映水”之類的描寫。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是把本來由賈寶玉直接反駁賈政的理由,移到原文概述部分的最後。這樣,小說中屬于人物的主觀意見,變成了叙述者陳述的結論。類似的這些改寫,目的都是為了聚焦于題幹第二部分,有關題名梳理的三種語言構建方式,即“直接移用”“借鑒化用”和“根據情境獨創”。作為寫作的基本要求,把題幹梳理出的三種方式,進行更大範圍的遷移性論述,以證明這三種方式的普遍價值。

從三種方式看,我們當然可以進行一種優劣比較,以選取最好的一種,但也可以說,這三種方式,也反映出思維的發展過程。或者說,獨創,也許需要經曆移用和化用階段。

從小說看,賈寶玉提出的“沁芳”,不是一下子就想到的。先有人針對亭子,提出從《醉翁亭記》移用“翼然”一詞,賈政根據臨水,就提出用《醉翁亭記》中的“瀉出于兩峰間”的“瀉”,等到賈寶玉最後提出“沁芳”,既照顧了水,又照顧到周邊的花香,同時也符合應制的蘊藉含蓄的風格。看似“新雅”,但詞語的語法構成,跟“瀉玉”完全一緻,甚至可以想到《醉翁亭記》中本來就有“野芳發而幽香”“泉香而酒冽”這樣的佳句,形成從花香到水香的脈絡。這樣,表面看是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在“湊”答案,但實際有思維的發展,有邏輯的遞進,最後才落腳在獨創、創新上。

但如果撇開命題者的立意,從另一個角度看,獨創未必都好。就以古典園林題匾額說,有好多就是直接借用名人名言,用得嚴絲合縫,未必會被指責抄襲,反而說明題名者知識修養深,借用功夫好,是能凸顯園林或者園林主人的文化含量的。衆人進大觀園一開始,賈寶玉題的“曲徑通幽處”,就是直接借用的古人,也很好。賈政就是以此理由,來反駁賈寶玉認為借用“瀉”字欠妥的觀點,說是“方才衆人編新,你又說不如述古;如今我們述古,你又說粗陋不妥。”

從寫作角度說,如果有人從題幹中選取“獨創”作為自己文章的立意,當然可以。但是,從閱讀角度,特别是不拘泥于題幹的闡釋,而能自己下功夫對題匾額情節細細揣摩,應該可以發現,“依據情境”才是展開文章的題眼,貫穿了三種題名的過程始末,也是理解文章的有力抓手。由于題幹中,隻對“獨創”加以“根據情境”的修飾,而在前兩種方式中沒有提及,雖然這作為強調也可以,但卻容易造成誤解,以為直接移用和借鑒化用,所依據的,純粹就是一個文化記憶的問題,其實不然。

無論是題名“翼然”還是“瀉玉”,固然有文化記憶的重要因素,但基本的出發點,還是衆人遊園中的眼前情境,是眼中的亭子和流水,才讓他們把名篇《醉翁亭記》中的詞語聯系起來。但賈寶玉在關注到自然景色的同時,更提及應制這一社會禮儀的需要,所構拟的“沁芳”,有蘊藉含蓄的審美風格,這就把情境中的自然景物、文化記憶、連同社會禮儀以及審美趣味乃至人物與女性共情的潛在心理等多種元素交織在一起,呈現出相當的複雜性。

把題幹的原文概述和接下來的闡釋對照起來看,有一個對人物身份的歸并非常耐人尋味。小說中,關于各人說什麼話,概述部分有交代,但在闡釋部分,就用籠統的“衆人”統稱了,隻對題名方式的不同,加以梳理,這當然可以理解是為了問題的進一步聚焦,以免冗餘信息幹擾學生的思考。但命題者未必意識到的是,題名活動中最重要的情境之一,恰恰是不同身份的人物構成的特定社會環境,形成一種差異化的互動,推動着題名活動方式的改變。

據此,也許清客們一開始借用《醉翁亭記》來給亭子題名“翼然”,就是為了迎合寶玉之前題名的“曲徑通幽處”,他宣稱的“編新不如述舊”,似乎也在為題名定一個基調。隻是他不教條,到第二處題名就開始“編新”,弄得一味奉承的清客沒了方向。但更重要的是,賈寶玉提出自己的“沁芳”,直接反駁了賈政的“瀉”。我們既可以理解為賈寶玉急于要在一貫打壓他、鄙視他的父親面前賣弄自己;另一方面,他敢于反駁賈政,是因為他引出了一個能夠更具力量的元妃省親的語境作為自己的保護傘,所謂“況此處雖為省親駐跸别墅,亦當入于應制之例,用此等字眼,亦覺粗陋不雅。”所以就顯得有恃無恐了。不過,他在提出這一強有力的理由前,先比較了《醉翁亭記》和大觀園中用“瀉”字妥與不妥的區别,卻沒說理由。所以有學者還對可能的理由進行了條分縷析,雖然有一定道理,但也許賈寶玉本來就是虛晃一槍。(讓人忍俊不禁的是,作者自己在此處的描寫,就是反複用“瀉”字的,不但有“瀉于石隙之下”之語,特别用的“清溪瀉雪”之“瀉雪”,與“瀉玉”何其相似。)僅僅作一個鋪墊,以“況”引出一個更強有力的省親理由。

想到賈寶玉作為正統的一個激烈叛逆者居然是以元妃省親的應制作為他敢于反駁賈政的理由,這多少讓人有些不爽。但我們也必須看到,他固然強調了自己寫作的應制策略,他對最高專制者的迎合意識,但幸虧小說接下來還寫了他對稻香村也就是浣葛山莊違背“天然圖畫”那種虛假性的激烈批判(後來又巧妙回避了詠歎稻香村的詩,免得寫那樣的應制詩自相矛盾),而這恰恰是賈政和元妃共同欣賞的地方,有了這樣的批判,才讓我們深切地感受到,小說在寫情境對于人物語言運用的整體性、多層次的制約中,也呈現出人物的反抗一面。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社科學術社團主題學術活動資助課題“紅樓夢整本書閱讀系列研究”,項目編号20STA049)

來源: 光明網-文藝評論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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