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許人間見白頭”這是載入袁枚《随園詩話》中的一句詩。自古以來,将軍百戰沙場逃不過馬革裹屍;如花美眷也不敵似水流年。越美好的東西,仿佛越脆弱,也就越容易逝去。
生命無常本就是一場悲劇,可我們每個人都在悲劇中扮演着大同小異的角色。即使憑借一部《人間詞話》流芳于後世的王國維,那個能提出“有境界自成高格”和“人生三大境界”學說的國學大師,也逃不過對生命無常的慨歎。
閱盡天涯離别苦,不道歸來,零落花如許。花底相看無一語,綠窗春與天俱暮。
待把相思燈下訴,一縷新歡,舊恨千千縷。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顔辭鏡花辭樹。
這首《蝶戀花》抒寫了王國維嘗盡天涯離别苦後對于時光易逝和生命無常的感慨。詞人以花喻人,就如他在《虞美人》裡寫道:“近來瞥見都無語,但覺雙眉聚。不知何日始工愁,記取那花下一低頭”。
這麼多年如不系之舟漂泊在外,嘗盡了相思的煎熬。如今滿懷期待回到家裡,卻不曾想曾經的鮮花怒放已零落于黃土之上。如花美眷的嬌妻,此刻就似這落紅無數。花也零落,心也零落,内心空如許啊。
此時默默地在花下凝視這一地殘紅,哪還有彼時“不知何日始工愁,記取那花下一低頭”的千嬌百媚。“勸我早歸家,綠窗人似花”,可這綠窗下的人與花,同這芳春一起遲暮。芳菲已歇,怎忍錯過了如花美眷最美的盛放?
燈火闌珊處,要趕緊把這多年的相思訴。燈下款款細語,你可知我飄零在外的相思入骨。曾經辭親遠遊,已經辜負了大好芳春,此時此刻我一分秒都不想再錯過。可這短暫的歡愉,如何能抵消離家在外朝朝暮暮的思愁與别恨?
新歡之樂更令人懊悔離别舊恨,千絲萬縷湧上心頭,舊恨怎能在頃刻間完全抛擲。最令人無可奈何的是,韶華易逝,朱顔已黯,就如這綠窗外的一樹樹花影,風中零落一場空。美人遲暮,落花無數,這樣的離别沒有人能逃避,也沒有人願意承受。
世人都知道離别苦,卻不曾想在王國維先生的筆下,重逢也是一場悲劇。離别悲,歸來悲,都逃脫不掉生命無常這個宏大的悲劇主題。花開花落,人來人往,新歡舊恨,都在訴說着離别這一永恒的苦惱。
最是人間留不住,何止是“朱顔辭鏡花辭樹”,還有那些抛擲不去的“舊恨千千縷”。生命本就是一場不斷告别的悲劇,今時千絲萬縷的舊恨何嘗不是明朝揮之不去的新愁。我們的一生都在告别,告别春去冬來,告别人走茶涼,告别生生死死。
最是人間留不住,有“不許人間見白頭”的美人與名将,有“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愛情與理想,也有“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骨肉與親情,還會有“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的青春與韶光。
不管是哪一種,都逃不過“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等到細雨夢回,玉笙微寒,綠窗春還,仍憐花下那一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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