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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秋天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7-30 20:12:07

太行秋天(在太行農事中長大)1

白雲惺忪,草葉上的露珠還在做夢,農田裡就冒出幾縷人影,種下青青的莊稼,種下靜靜的遠山。這些一生草命的人宛若太行的山石,被凜冽的西北風吹瘦,被清淩的河水沖蝕,被半阙青苔覆沒;宛若太行的草木,一生匍匐在莊稼地,與貧瘠的黃土耳鬓厮磨,與隳突風暴稱兄道弟。時光慢剪,他們在農事中光速長大,又在農事中緩慢老去。

麥 收

鐮刀收割後的玉米地,遍地暗器,死寂冷硬的茬口近乎呈現六十度的斜角,時刻提醒着拾荒人警惕落腳。莊稼人來不及等玉米稭稈自由腐爛,就要在搖耧的助力下開疆擴土,三行并進,套種小麥。

深秋過後,臨近初冬之前。播種的冬小麥已蹿出稀疏的麥苗,一根根綠油油的,漆綠了土地。晨露托着遼闊的陽光,往返于薄暮的深處。這一切的一切就像《藍岸》裡提及的:“大自然的生與死,在這片土地上輪番上演。”

春日還未盡興,麥子就進入暮年,身披陽光般的黃袍自由地在風中行走。金黃的熱浪中,每一株麥穗都鼓脹了身子,笑靥如花。

割麥的最佳時間是春末,此時臨近夏日,陽光充足,水分揮發得快,割出的小麥質量最好。俗話說:“割麥,趕前不趕後。”如果錯過時機,麥子黃過額了就會焦幹在土地裡。倘若,再碰上暴風雨天氣,麥穗易霍,有損麥子的收成。

全家“武裝鬥争”前夕,父親會從西配房“嗅”出鐮刀,然後整修一翻,再往上澆些冷水給它沖個澡。其中一把鐮刀,刀刃毛荏荏,外幫粗糙,有些鈍。粗重的握柄使他站姿有些趔趄,很難讓人聯想到它曾是家裡的收割王。倒是另外幾把,精巧輕便,至今仍透露着絲絲寒光……每年鋤地、種麥、施肥、松土、割麥,我們家似乎有固定的“生物鐘”。天蒙蒙亮的時候,整裝待發,翻過省道、火車道和二三裡地抵達家中的責任田,露水濡濕了土地上方的空氣,泥土的清新灌滿鼻孔,好像我也已經融入自然之中。

随着麥子“喳,喳,喳”一茬茬斷開,我胳膊裡的筋也被坼裂般拉扯開,酸痛從手腕擴散至全身。實在疲累,癱軟在地上。擡頭望去,父親和母親仍依舊熱火朝天地幹着,早就超出了我一大截。父親的身影沒入麥浪之中。我從這裡靠近父親,靠近一個成熟男人的偉岸,對家庭的擔當與責任。我們命運相交的地方,他用盡力氣把腰闆挺成一株麥子,此刻的父親多像一棵躬身的樹,在岑寂的黃土地上垂下嶙峋的目光,審時度勢。

割麥就是與時間的“閃電戰”。日近晌午,舅舅帶飯趕來。父親坐在地頭上,我看到他的頭很尖,頭發稀疏,黑白相間,黝黑的肌膚像覆了一層厚厚的硝煙;下巴也尖,看起來宛若一個上窄下窄的雞蛋。和舅舅說幾句話的功夫,父親就把飯幾口扒拉進嘴裡,又趕忙割麥去了。

等到最後一株麥子終于被割倒,黃昏倒挂在空中。父親将割下的麥子,一捆捆紮好,母親就用扁擔挑着從地西頭運到東頭。兩岸,一邊收攏麥浪的萬頃濤聲,一邊吐出呓語般的水紋,拍打着母親瘦弱的身子,她的身體布滿了水漬和裂痕。那根扁擔被她的肩膀磨得光溜溜的,兩捆密不透風的麥子随着她的腰身左右晃着。她的憨手,指頭各個都是“矮子”,卻有綿綿不盡的力道扶着扁擔下的兩捆麥子,她生怕這些“金豆子”會被她抖出來,所以她總是小心翼翼地行進。

麥收之後,改良豆被按入泥土,等待着新一輪的生長和成熟。

進入深冬,一切都将歸于腳下的這片黃土地。待來年開春時,又将在這片土地雄起,萬物生長。

制 帚

鄉集是農村最熱鬧的時候,人頭攢動,如熱鍋上的螞蟻。你來我往,波瀾壯闊,每月固定一次。就像《趕往歲月的路上》寫到的一樣:“鄉集,是鄉村的旱碼頭,是土産品的集散地。趕集,就是趕着貨物的船隻航行,趕着陰曆的雞鴨上路,靠岸的隻是日子的一個節點。生活的旋律永無休止,趕集的人就永遠在征程。”堠西的鄉集更具煙火氣,以吃食和生活用具為重,少娛樂,隻有在每年正月十七才會唱大戲、說快闆。

擺攤的賣家中最獨樹一幟的還是來水爺爺自制的條帚,門類齊全,有掃床的、掃院的、掃街的,看起來每把都精神抖擻。

來水爺爺是我家對門,相距不到三米。他過着獨居的生活。兒子的事業有成,聽人說在外地當官,卻極少回來,我也隻有在來奶奶去世的時候見過他一次。來水爺爺喜歡和孩子們待在一起,所以村子人都叫他“孩子王”。他對這個稱呼也很滿意,每天把笑容挂在臉上。來水爺爺是個幽默的人,經常給我們講老故事,逗得我們捧腹大笑。他能講出一大堆這樣的話,順口拈來。

來水爺爺有一畝多自留地,就在村北附近。他是在土地裡摸爬滾打的人,看天吃飯,所以割舍不下這片土地,同時他也是個閑不下來的人,所以耄耋之年依然在田疇上,耐心地耕耘。土地在他的拾弄下,容光煥發。這一畝三分地被一條平直的壟道東西劃開,泾渭分明,東邊種玉米,西邊種茭子。

秋收前夕,來水爺爺就會把茭子收回家中。

一株株茭子癱卧在地上,懶洋洋地在地上呼喊,恰是一枚鄉愁的方言的呼喚。等到賦閑時,擇個響晴的午間,坐在牆根,七十多歲的他,精瘦的身子蓄滿了内斂的力量,靈巧得像隻猴,三下五除二,“嚓,嚓,嚓”,茭子從穗上脫落,聚成堆。來水爺爺将它們裝進布袋裡,待來年再次播種。他從散落有緻的茭子中挑出幾绺握在右手中,大拇指按住麻線,左手迅速将麻線纏繞幾圈,紮緊,用盡渾身解數抽緊麻線。流水般的操作過程,讓我瞠目結舌。

手編條帚,不能急于求成,必須用麻繩勒緊,質量是立身之本。來水爺爺的條帚大受歡迎的原因也就在此。不然,松動得快,條帚也就散架了。除此之外,他晨起遛彎時會到村莊附近的田疇走走看看,一來看看玉米的長勢,需要施肥還是澆水;二來是為了尋覓掃帚苗,發現根莖粗壯,葉脈臃腫的就并标記下來。晌午吃完飯後,一準帶着鐮刀砍回家。制掃帚苗略微簡單些,隻需将掃帚苗壓出扁平狀,修剪好掃帚把,用粗麻繩紮好即可。想要得到這樣的麻繩,需用撥椤錘将麻坯擰上勁成單股,然後再把兩個單股合二為一;更粗的麻繩則用搖把制成半成品,再用合成絞車把三股半成品合成粗麻繩。

麻繩取自于麻。聽母親說,上個世紀,幾乎農村裡每家每戶都種一塊兒麻地。

每年麻如箭矢般射入土地這塊大靶,箭尾羽毛會抽出狹窄針型的葉子,整株長得人高馬大,最長可達兩米。待成熟後,割去旁逸的四肢和葉子,隻留粗粗的麻杆待用。“東風之池,可以漚麻。” 一漚就是好幾個月,臭氣熏天,這在農村也屬常态了。和雞糞豬屎相同,是莊稼人賴以生存的根。

釀 醋

幼年時,我記得每天都待在姥爺家。村東頭的時光用破釜沉舟的方式銘刻在記憶深處。在黃土高原上的村莊生活得久了,即便自己生活的那面塬再小,也感覺不到土地的殘缺。姥爺家,開門将見塬,三面土丘在地平線上浮動,看似近在咫尺,實則遙遠。姥爺與鎖孩爺爺,形同親人。上世紀後期,兩人一起來到長治,并在堠西這個小村子裡落了戶。

鎖孩爺爺,妻子走得早,無兒無女。自己種着七分口糧地,尚還可以糊口。他是個勤勞的人,耐吃苦。年輕時,每天起早貪黑當苦力給人家扛煤卸貨都不在話下。但現在我無法想象出他年輕時的強壯,現在的他些許佝偻,多年的煤塵已滲入皮膚的褶皺,靜态的一生像舊宣紙上斑駁的畫影,一生草命單薄得隻是一片雪花,無法逃離寒冬的追剿,暖春的送葬。更多時候,他披一件翻毛羊皮馬甲,常圪蹴在東屋屋檐下,手裡拿着一根長長的煙袋,隔一會往地上磕一下。

人至老年,他更加閑不住了,在屋外整修出一塊菜地,自給自足。

山西人吃飯離不開醋。尤其是面食,簡直是無醋不歡。鎖孩爺爺每年都要釀醋,釀好總會分一半給姥爺。鎖孩爺爺的醋,比打來的醋更酸,汁液濃厚綿柔,色澤深沉,吃起來更爽。每年秋收後,谷粒歸倉。服役多年的耥闆、掃把、竹撮鬥、簸箕、小推車又要與指紋熱切厮磨。谷子被倒進曬坪攤開,麥子和豆子在棒槌的追讨下脫殼,玉米棒子紮成堆倒挂在正屋門兩側。一整個農忙,鎖孩爺爺都在重複着鋪開和收攏的動作,就像将七十多年的光陰拿起又放下。

鎖孩爺爺家中實在揭不開鍋,無法供他上學,所以他小學未上完便辍學了,但這無法抑制他對學習的向往。他的家裡,一米見方的木桌上摞着《三國演義》《西遊記》《水浒傳》等十來本書。除此之外,一本巴掌大的《新華字典》,藍色的塑料封皮,紙張從邊緣泛黃到了每一個漢字裡,來回翻動的痕迹表露無遺。他說初讀《三國》時,生僻字尤多,每一頁都标滿密密麻麻的拼音,等到再讀其他書,字已認識個差不多。晾衣繩上曬得绻曲的下午,陽光透過玻璃窗算計着飄散的灰塵,這樣的時間鎖孩爺爺經常坐在木桌前,戴着老花鏡,看《水浒》,看《三國》。每天看完書,他就到竈竈台邊攪動缸裡的發酵母本,一天也歇不得。随着缸中的泡泡越來越多、越來越大,缸裡的味道也愈來愈酸,醋的發酵母本也算是大功告成。

一口不大的缸,醋味已浸入瓷胎,就像筆迹深陷石刻,儲存着多年的舊時光。缸底的小洞被木棒塞實,窖藏鎖孩綿密的光陰,似乎一打開,他的生命就“嘩嘩嘩”地流走。領醋時,他用盡渾身力氣才拔掉木芯。右手青筋暴突,手臂些許發抖。而後将竹管鑲嵌至洞口,缸底鋪些糜稈子,防止麸皮堵住竹管。

之後的幾年裡,我依然沒有親眼見到釀醋的後續過程,隻是在姥姥的叙說中知曉了釀醋程序的複雜。

“悲傷不會有用盡的一天”。兩年前秋末,冬天來得似乎格外早,風折騰了一整月,鎖孩爺爺和姥爺相繼離世。他們的死就像一塊傷疤,外表的疤痕總會向我辭行,但心底的傷痕會一直隐隐作痛,穿行于沉默的深山、溝壑和河流,穿過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走向遼闊斑斓的人間,暈染山川,沁潤太行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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