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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道德經》開篇就講,“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這是道、名并舉。所謂并舉,就是它們同等重要和關鍵。因為名是道的入路,藉由名才可悟道,悟後道也需要通過名來呈現。如果說道是最高的普遍性,名就是最高的獨特性,兩者搭配,這是第一義的陰陽太極。
這就像不同的古哲,悟入的方式和地方都不一樣。《楞嚴經》二十五聖圓通(二十五位聖者不同的悟道方法,甚至可以通過觸覺和嗅覺悟道)就是講這個,禅宗古德對與自己不對機的學生互相引薦也是因為這個,儒釋道等諸家之分也是緣于這個,《易》雲“同聲相應,同氣相求”也是講這個道理。而他們所悟的必定都是同一個東西,因為道隻有一個,本性無異;悟的形式卻也必定不同,因為人本就是千差萬别,都有着各自的獨特性,需要通過不同的名來實現契合。所謂契悟,你要先契,才能有悟;悟關乎道,契即關乎名。有人喜歡佛家,有人喜歡道家,有人喜歡儒家;有人選擇這種修行方法,有人選擇那種修行方法;有人傾向這個老師,有人傾向那個老師;其中便都是這個道理。
對于平常人也是如此,譬如一個道理,經常是這樣講你不明白,那樣講你就瞬間就明白了;不同人所明白的沒有不同,但明白的方式卻都不一樣。所以很多人都不曉得,你想領悟一些東西,基本、根本和第一步,就是先找到與自己相契的名。你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了解很多東西,其中隐藏的動機之一,也是在尋覓這個名,因為既然這屬于本質,便必然包含在你的生命本能裡,隻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怎麼尋覓?需要努力,讀萬卷書、行萬裡路,閱千般事、觀萬種人,都包含其中;也需要機緣,某個不經意的時刻,也許突然就找到了;還需要努力與機緣的相輔相成,你沉澱的越多,被觸發的機會就越大,觸發時領悟得就更深。找到的那刻,就是所謂豁然開朗,就是所謂豁然貫通。
這篇我要說的,就是一個根本之根本、核心之核心的名。
二、
《世說新語》載,當時有個跟注《周易》的韓康伯齊名的人,叫殷仲堪。他問淨土宗的祖師廬山慧遠大師:“《易》以何為體?”
殷仲堪之所以這麼問,因為《系辭》明白講:“神無方而易無體”、“易,無思也,無為也”,無方無體,無思無為,那麼畢竟以什麼為體?
慧遠大師答:“《易》以感為體。”無思無為後的話,也正是“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地”。
六十四卦中也專門有個鹹卦,彖傳說“鹹,感也”,但“鹹”字無心,“感”字有心,這無心正是無思無為寂然不動,這感正是感而遂通天地。無心之感,正是感的最高境界。禅宗棒喝交加、萬般回護的也正是這個無心,黃檗禅師所謂“直下無心,本體自現”、“但能無心,便是究竟”。遂通天地,又有個天下地上的泰卦,天氣上升地氣下降而成交感,所以泰,彖傳所謂“天地交,而萬物通也”,與感而遂通天地相呼應,無這交感則正是否卦。在傳統智慧中地位極重的“天人感應”說,是先秦古哲的共同母體,成其最深邃博大完備者,當數《易》。易道廣大,品味越深,的确就是越要靠這個感,而遂通之,否則必不能通。
“感”,即是我所說的那個,根本之根本、核心之核心的名。
這個感,其實就是佛家的“覺”。佛者覺也,佛家千經萬論,隻啟一個覺字;正如《易》為中華萬經之源,而本于一個感字。大覺、圓覺、究竟覺,換成《易》的說法,就是“通感”。能通于天地,這叫通感;凡夫則是連自己的此身此心、言行舉止都所感有限,這叫鈍感。佛家所說的無漏與有漏,即是這感的敏與鈍、深與淺、徹與堵。如果你不夠明白覺的真意到底是什麼,便可以轉到這個感,在耳目一新中領悟更多一些。如果對感比對覺更相應,那幹脆就從感入,則其利百倍。此即名的意義,而且是中華文化中最古老、最原生、最正宗的名。
感與覺雖本質無異,但也有差别。當我們細品,會發現覺是偏于“主體性”的,而感是偏于“交互性”的。交互即人與境的交互,所謂“交感”,無交則不感;無思無為寂然不動,更是為了與整個天地交感。就是因為這種交互性,中華文化的終極目的才是天人合一,終極方法才是人參天地。世俗人間,居廟堂之高所以要講個天命,處江湖之遠所以要論個天良。禅宗之所以成為中國影響最大的佛教宗派,以及最高妙超絕的一派,被稱為佛門道家,幾乎就是純粹中國化的佛教,說到根上也是因為建基于這上面,是一種在人境交互中直抵天人合一處而直悟天心的一路。這即是所謂“頓”的本質,六祖所謂“唯論見性,不論禅定解脫”,曆代古德所以最多的是動中參究與接機逗緣,頓也隻能由此實現。你對禅宗了解越多、體悟越深,便越能發現這一點,越能感受到其與道家和儒家的種種與深度契合。
而隻從自身心的主體性走,便勢必要跨越精神的各個層次,面對精神的種種變幻迷惑,而成為“漸”,艱難而遙遠。這不是說佛法中沒有或很少這種究竟的東西,這些其實本就是佛法中最上層的東西,隻是如禅宗、華嚴(“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的法界大緣起)、法華(“十方佛土中,唯有一佛乘。”)之教,無一例外也都是天人合一的模式。“感應道交”這至為究竟徹底的四個字,正恰是出自佛法,感應之中才有道交,你的誠意與願力經由感,才能與諸佛菩薩如母子般相應,你且品。
從覺走是從“性”走,所謂“覺性”;從感走則是從“氣”走,所謂“氣感”。《楞嚴經》所以說“性覺妙明”,《易經》所以講“氣感而應”。性為無,念無,意無,心無,而後可以自然起覺,此路此為究竟。氣為虛,人與境交,交融一體而自虛,歸虛而後自然有感,此路此為究竟。所謂質量,性即氣之質,氣即性之量,一體不二。性靜而主寂滅,氣動而主生機;寂滅到極處則生機自顯,生生不息中而體性本寂。它們究竟處本無差異,但未到究竟,入路終究不同;若從感走,一就是要走人境交互的路,二就是要多體會化入這個虛,三就是于生機中見。道家動辄天地自然,儒家必須從做事中明道,王陽明緻良知必須事上磨,以此。
人本是生于世上,本是活在天地之間,本來時時處處避免不了與境交互,莊子所謂“無所逃于天地之間”。在這種交互中,以感為起點和歸宿,在感中而通之,則就是接通幾千年前中華古道源頭的那條路。
三、
說到名,源頭的載體當然是文字。中國古代文化與智慧的源代碼,也正是漢字。僅僅從漢字上,我們就已經可以得到核心和關鍵的信息,隻看你是否有心,隻看你悟性如何。
就如這個感,讓我們看看那些帶感的詞語,其中人們日用而不知的意義。
首先就是“感覺”二字。上面已經說過感與覺,這兩個字組合在一起,人們已經用得透熟,而不再曉得其本來與真正的意義。感覺到究竟處,即是通感大覺;淺處,則就是人們嘴上常挂着的感覺。而從淺處安住沉澱,則就是進入深處乃至究竟處的路。作為初學者,能活在感覺裡,跟着感覺走,便可謂正路、大路,便有希望、有潛力。就是這麼簡單。
再比如“情感”與“感情”,人們也是熟到不能再熟了。于是也沒注意到與感搭配的這個“情”字,它的巨大分量。古人說“多情乃佛心”,講“道情”,情正是感之母體,或者說感的凝聚态。所以有慧根的人,就是有情人;慧根高的人,就是深情人;上上根器者,就是至情至性的人。一定是這樣,所謂“感性”、“善感”。所以藝術家多有真悟,就是因為他們有真情。從道悟上說,藝術家正是低配版的道人,道人正是高配版的藝術家,看看那些大禅師就知道了。低配可以升級為高配,而世間多少無情逐利人,卻早已經報廢。
再比如“靈感”,還是一個常用詞。而禅宗古德稱自性,就是“靈覺性”、“一靈之物”,自性就是一個純純粹粹的靈性,靈性直接顯現出來的就是感,感的背後直接就是靈性。你要是不注意,且看自己錯過了什麼。還有個詞叫“感悟”,人們隻盯着悟,卻對感視而不見,而有感才有悟,無感便沒有悟。在功用上人們也追求靈感,也且自看靈感是從哪裡來。又有個詞叫“預感”,從其發生說其實是“感預”,《中庸》說“至誠之道,可以前知,故至誠如神”,你是感到了這一步,才預到了這一步。所謂“心靈感應”,心不靈沒有感,怎麼會有應。
再比如“感染”、“感動”、“感化”、“感人”,這些代表着有境界的“有用”的東西,又是怎麼來的呢?
四、
“《易》以感為體。”殷仲堪聽罷,又問:“‘銅山西崩,靈鐘東應’,便是《易》耶?”
“銅山西崩,靈鐘東應”,是個典故。《漢書·東方朔傳》載,漢武帝時,未央宮前殿的鐘無故自鳴,三日三夜不止。武帝問東方朔原因,他舉《易》中的“鳴鶴在陰,其子和之”而道,“銅者山之子,山者銅之母”,這是“子母相感”,恐怕有山要崩塌了。三日後有人報告,西邊的山果然崩塌。
慧遠大師面對殷仲堪之問,“笑而不語”。
這笑而不語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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