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電影網專稿 《隐秘的角落》火了之後,演員張頌文曾經收到過辱罵。一條條私信如潮水般湧入。其中最刺眼的一條說,“我希望你下地獄,朱永平。”看完這條私信,張頌文卻覺得開心。
“朱永平”是自己在劇中飾演的角色,觀衆覺得他讨厭,是因為完全相信這個角色了。“我相信每個人都是善意的,哪怕是罵我的人。他罵的不是我張頌文,他罵的是朱永平。”
在劇中飾演自己“兒子”的小演員榮梓杉也遇到了類似的情況。張頌文寬慰他,“罵朱朝陽的人你要謝謝他。如果是罵你,說明對你本人有一些偏見;但他罵朱朝陽,說明他完全沉浸在了你的角色裡。”
“角色複雜,觀衆擁有不同的判斷力,看完一定會産生不同情緒。”
01 細節控
張頌文一直都這樣。你很難在他臉上看到明顯的不快。無論遇到厚重的土地還是鋒利的岩石,他都能化尖銳為柔軟。為人處世如此,但面對戲,他卻有着超乎常人的“軸勁兒”。
在接受《中國電影報道》專訪時,張頌文表示,盡管獲得觀衆不少肯定,但在拍完《隐秘的角落》後完全沒法認真看自己的戲份,“怎麼看怎麼不對,每場戲都有遺憾”。
開場打麻将的戲份,前面正說着一口流利的粵語,兒子朱朝陽一進來,就馬上換成了普通話的聲态。再看這場戲時,張頌文覺得“不對”,自己說的普通話似乎過于标準了。
張頌文早就打聽過,為了訓練孩子從小養成說普通話的好習慣,廣東的同學們都會在面對孩子時講粵語轉化為普通話。但按照一般的生活常識,說慣粵語的小老闆一定是說“廣普”的,不可能像這樣讓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字正腔圓地脫口而出。
劇中朱永平開車的姿勢也不對。拍戲時,自己因為沒有駕照、不會開車,導演組就安排把車放在一個平闆拖車上,讓朱永平擺出駕駛的姿勢,憑拖車拉着走。
開拍前,張頌文仔細研究過,習慣開車的人一定是處于放松狀态的,也不可能像一些影視劇中經常扭頭同後面的人說話或看後視鏡很久,這樣肯定會容易撞車。
盡管做足了心理建設,後來再看這段戲時,張頌文還是發現自己“特别假”。
“往後瞄朱朝陽的次數盡量少了,但肩膀還是緊張,手搭在方向盤上也有些僵硬。真正會開車的人肩膀是自然垂下的,甚至有人會單手開車,不可能像這樣處于緊張狀态。這點我沒有做好。”
《隐秘的角落》熱播期間,張頌文還在微博上發了一條關于雲吞的解釋。“廣東地區馄饨稱為雲吞,我也是來北京生活後才知道馄饨的叫法。《隐秘的角落》拍攝是在廣東湛江,我猶豫過要不要說雲吞,考慮到戲是給不同地域的觀衆看,還是說了馄饨,特地向廣東的朋友們解釋一下。”
有網友問,頌文老師,你這樣糾結每個細節不累嗎?張頌文不以為然,“影視作品不就是由這些很小很小的細節組成的嗎?”
他覺得,這是自己下意識就會研究的事情,更是演員對于職業最起碼的尊重。一個角色早上吃沒吃早飯、刷沒刷牙,狀态都會有一定區别。想要演好一個角色,必須把角色每一場戲的規定情境、時間、環境、前因後果、從哪裡去做什麼、此刻想什麼這些東西原原本本都想清楚。
這些東西都不想清楚,還演什麼戲呢?
02 雲吞與糖水
張頌文對于細節的嚴格把控,直接生成了《隐秘的角落》中的不少名場面。
一場女兒朱晶晶去世後、朱永平一人吃馄饨的戲,看得不少觀衆落淚。這其實是張頌文進組後的第一場戲。拍這場戲前,他餓了三天。
為了達到女兒去世後的崩潰狀态,張頌文每天隻喝一點點白粥、晚上熬夜,盡量讓自己達到一種“看起來堅強實則垮掉”的狀态。
到了現場後,張頌文設想,女兒去世的消息學校肯定知道,但這條街上的住客未必知道。
他向導演提議,能不能設置一個自己經常帶女兒和老婆散步吃宵夜的故事背景,讓群演如往常一樣依然打包三份馄饨,加一句“你老婆孩子怎麼不下來吃”的台詞。導演同意了。
拍戲時,張頌文在麻木應對老闆提問後,猶豫着拿起三份馄饨,在垃圾箱旁停留了一下。試圖扔掉其中一份時,又折了回來,坐在“女兒”常坐的位置上吃掉了。
十秒内,朱永平與妻子、女兒之前的故事呼之欲出。一個不願輕易在旁人面前顯露悲傷、卻輕易會被一個細節擊垮的成年人形象,也立體呈現在了觀衆面前。
一處沒有信息量的過場戲,就這樣被擴充成了層次豐富、極具細節的“寶藏”段落。
拿到與朱朝陽喝糖水時的錄音後,打了自己一巴掌那場戲,也是張頌文臨時的設計。
一個處于兩個家庭間的尴尬男人,如何在現任妻子的瘋狂逼問和時刻崩潰及前妻、兒子的失望诘問中保持平衡?
張頌文想,對于朱永平來說,一個望向女兒遺像的擡頭、删掉錄音的舉動,和扇自己一巴掌的動作已經足夠。
演《風中有朵雨做的雲》的“老唐”前,張頌文增肥30斤,去某市的城建委上了一段時間的班。每天同公務員一起上下班、去食堂吃飯的經曆,讓他觀察到了此類工作人員的特性。
正式演戲時,一句“王伯,我外婆家就住在春風街33号,如果要拆,第一個拆我家”自發加上的台詞,讓唐奕傑這個人物形象瞬間與現實接軌。
有觀衆贊歎,“這個幹部,跟我家那邊的說話做事簡直一模一樣。”
張頌文覺得,身為演員,不應該是一個“木偶”,而應該是一個創作者。
在面對任何一個人物時,必須要考慮到該人物形象成立的所有條件,還要仔細察覺到任何一處與常理違背的因素,把它及時糾正過來,化為角色血肉的一部分。
03 恥感
在接受《人物》采訪時,張頌文表示,自己對于演戲的自覺性,最早源于一場失敗演繹的恥感。
上大二時,所在的北京電影學院表演系要拍一部與白血病相關的電影。飾演醫生的張頌文,在協和醫院片場把衣服、扣子弄得整整齊齊,戴上聽診器,口袋中插了幾支筆,就興緻沖沖地四處晃蕩了。
路上偶遇的幾位病人,都以為他是值班醫生,忙不叠地向他發問,一一搪塞過的張頌文正心中竊喜,卻被一位護士叫住了。“拍戲的到樓上去,别下來。”
張頌文不明白,自己哪個地方“露了餡兒”。護士告訴他,挂着外科醫生的工作證,怎麼可能還同時挂着内科的聽診器,口袋裡裝着那麼多筆?
他哪點都錯了。突如其來的恥感湧了上來,張頌文覺得,自己太想當然了。
演戲就是一場對生活狀态的描摹與升華,不做功課,不好好觀察生活,怎麼去演好一個人物?
想當然地浮在“空中樓閣”中、人物的行為舉止都不琢磨到位,更難将心理活動呈現出來。這樣的表演,必将錯漏百出。
知恥而後勇。深感自身功力不夠的張頌文,鉚足了勁兒提升演技。
04 房子
但是命運并不向他敞開窗口。
曾做過汽水工、服務員、導遊的張頌文,于25歲考上北京電影學院。由于相貌不夠突出,演戲的機會常常擦肩而過。
劇組來學校挑選演員時,常常直接跳過張頌文。面對這種“傷自尊”的情況,他選擇不與導演和制作團隊對視。一次,有個劇組導演把張頌文叫出去,他心中暗喜。不料導演說,“你是班長吧?這張紙條給你,上面有幾個同學名字,待會把他們叫出來一下。”張頌文覺得自卑情緒一下就上來了。
大學畢業後,張頌文與好友周一圍跑劇組。一年跑300個,幾乎沒一個要他們。
圖源:微博
有一次,倆人去面試,正好遇到一部戲的副導演在和投資人讨論“怎麼選演員”。副導演把他倆叫到中間,指着張頌文,笑嘻嘻地對投資人說,“你看這個矮個子,身高就屬于侏儒,還大腦門,不适合做演員。”
随後,又拉過周一圍,“你看這個高個子,嘴唇像不像香腸?”被奚落一番走出來,張頌文與周一圍進入電梯,很久都沒人按樓層。
沒有角色的後果是經濟拮據。張頌文畢業留校,工資微薄,“每年的收入幾乎不能維持正常的開銷,那十年我基本是在一個饑餓的狀态中度過的。”
城裡房租太貴,他就搬去遙遠的郊區租房子住,空閑時看看劇本,接一接演技指導的活。
盡管生活艱苦,但張頌文努力把生活過得有滋有味。伴随着演技逐漸受到認可,他陸續成為了林志玲、鐘漢良等演員的演技導師。
閑暇時,張頌文會去村裡看正在農作的鄰居們,收麥子、玉米時自己也會幫幫忙。偶爾接到不合适的戲約時,他還是會拼盡全力地把角色演好。
“那時候,不是我要不要去接,而是有人能找我演已經很感激了。但我永遠不會改變表演方式,不會認為戲爛就爛着演,而是每一個都盡可能做到最好。”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張頌文曾經這樣說道。
作為一名“非著名演員”,盡管演技精湛、近年來生活狀态有所好轉,陸續接到了《風中有朵雨做的雲》《唐人街探案》《隐秘的角落》等作品的戲約,但因“不夠有流量”,張頌文依然未集齊在老家買房的錢。
觀衆為其不值。有人私信為其發紅包,有人在評論區痛罵不公,張頌文卻依舊淡然。
“我的情況沒什麼好讨論的,因為這個行業絕大多數人都這樣。沒人逼你要做這個,都是自己選的。世界上還有什麼能抵過熱愛兩字,是不是?”
“這幾年我多了很多選擇,就希望不管拍什麼戲,還保持一緻的态度就行了。認認真真工作,認認真真生活,别讓自己失望。”
“有的東西,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又能怎麼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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