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張均斌
4月23日,上海市浦東新區,在上汽集團臨港乘用車基地,員工們正在檢查車窗和車内裝飾。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李強/攝
前所未有的挑戰
在超過120萬平方米的工廠内,機器的轟鳴聲寥寥。往日裡,兩廂車、三廂車,電動車、燃油車……随着闆鍊在生産線上不斷移動,平均70秒就能下線一輛。眼下,吊車10分鐘才可能拉來一部汽車外殼。車身車間477台焊裝機器人能将各種沖壓闆件精密地焊接定型,可它們開動的時間也不足平日的一半。最熱鬧的地方是工廠内臨時設置的核酸檢測點,4000多名工人每兩天就要在“大白”面前張一次嘴。
上汽集團臨港乘用車基地已經封閉生産月餘,這家整車廠位于上海臨港這個海風吹拂的自由貿易區内,如果開足生産線,這裡一天就能生産900輛汽車,為上海貢獻1億元的GDP。可是3月以來的疫情令臨港基地維持生産的努力變得舉步維艱。
汽車産業鍊長、上下遊緊密,一家整車廠背後往往站着千餘家重要零部件的供應商,如果産業鍊再往下延伸,則能扯出上萬家不同規模的企業。他們之間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任何一個微小零部件的缺失都會造成一輛汽車的“難産”。
蔣甯是上汽集團臨港基地零件保供的高級經理,他說,上汽臨港基地有400多家主要供應商,疫情期間很多供應商的生産和運輸都受到了極大限制,整個産業“面臨的挑戰前所未有”。
他們在上海封控管理前緊急進行了零部件搶運,儲備了4萬平方米的庫存以維持生産,但流水線仍然随時可能“斷流”。方向盤、輪胎、玻璃,甚至是螺絲的供應緊張都能使這家巨型整車廠停擺。疫情下,上海本地大多數企業都進行了減産或停産,這直接導緻了整車廠的斷供。
汽車産業受到上海疫情的重創。4月14日晚,小鵬汽車創始人何小鵬表示,如果上海和周邊供應鍊企業無法找到動态複工複産的方式,中國所有車廠可能都要在5月停工停産。第二天,華為消費者業務CEO兼智能汽車解決方案BU(業務單元)CEO餘承東也稱,上海如果不能複工複産,5月之後,所有涉及上海供應鍊的科技和工業企業都會全面停産,尤其是汽車産業,經濟損失将會很大。
上海6000多平方公裡的土地上,坐落着全國多數頭部整車廠及上下遊企業。作為汽車重鎮,全國每10輛汽車就有一輛從上海産出。2021年,汽車産業總産值占到了上海全市GDP的近兩成。
4月11日,上海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印發《關于開展重點企業保運轉的工作方案(試行)》(以下簡稱“方案”),附件列出了666重點企業白名單,包括上汽集團在内的汽車及汽車産業鍊類企業數量最多,共251家,占比近四成。5天後,上海市經濟和信息化委員會發布《上海市工業企業複工複産疫情防控指引(第一版)》圖解,上海工業企業逐漸開始複工複産。
4月18日,上汽集團臨港乘用車基地開啟了複工複産壓力測試。人和物的穿梭從此頻繁起來。但對蔣甯來說,很多工作才剛開始,想真正重啟整車廠的“生命線”,供應鍊末端的中小企業需要更多關注和幫助,他說,“大家在一條鍊條上,每一個環節都會對我們有很大的影響。”
4月23日,上汽集團臨港乘用車基地總裝車間,工人通過輔助臂安裝車門。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張均斌/攝
零件和工人一批批往廠裡趕
事實上,3月初,上海出現零星新冠肺炎病毒感染者時,蔣甯就變得緊張起來。
幾乎是源于下意識的反應,他開始跟蹤疫情發展的情況,摸排區域内的主要供應商,及時将零部件庫存運到臨港基地或附近的倉庫,每天持續跟蹤供應商的生産情況。
在過去兩年裡,經曆過新冠肺炎疫情沖擊的車企,有了增加庫存備用的經驗,比如重新設置廠區安全庫存、調整原有備貨計劃,根據零部件庫存和零部件供應商生産計劃,靈活調整生産計劃、保證量産交付。
那段時間,蔣甯幾乎每天都要和主要供應商開電話會議,然後詳細記錄下他們的庫存、産量等情況。一天天地,表格裡的數字越來越小,他的壓力越來越大。
3月中旬,出于疫情管控考慮,臨港基地要求部分員工留廠保證生産。總裝車間維修工程師張一宇在3月16日剛接到通知時覺得有些“驚慌”,前一天他剛上完夜班,準備第二天早上8點下班回家,結果通知突然來了,他隻能和家人先報個平安,然後留在廠裡聽安排。
那天,他領到了帳篷、被子、睡袋、防潮墊等基本生活物品,在廠裡的會議室安了家。後來,這些會議室陸續搬進千餘人。
也是從那時開始,臨港基地就确定,無法按原計劃達成産能目标了。總裝車間生産經理李文彬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如果零部件齊全,工廠可以做到雙班生産,但遭遇疫情後,為了效率的最大化,廠裡經常輪班生産,“等料集完才開滿我們的生産線”。
時間愈發緊迫,零件和工人一批批往廠裡趕。臨港基地成立了包括安全、消殺、核酸、應急、後勤等8個專業小組,負責物資保障、後勤管理、防疫等工作。3月28日,疫情形勢進一步嚴峻,上海浦東新區全區範圍實施嚴格封控管理至今。
4月23日,上海市浦東新區,上汽集團臨港乘用車基地員工正在排隊等待核酸檢測。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李強/攝
“開始還是非常困難的。”蔣甯記得,實施封控管理後,他們先向市經信委申請了運輸通行證,想盡量将市内主要供應商的庫存零件運進臨港基地,雖然運力很有限,但總能搶運一些庫存,最困難的是上海市外的運輸物流。
蔣甯說,上汽乘用車有一半左右的供應商在浙江、江蘇等周邊地區,一輛貨車有上海的運輸通行證,可以拉貨進入上海,但是返回當地,司機就要隔離14天。在人、車、證三者綁定的情況下,這意味着,每運輸一趟就要損失一輛運力,不僅人、車閑置,運輸證也得重新申請辦理,随着時間推移,“運輸的資源會越來越少”。
一開始,他們給零部件排了個優先級,變速箱、主要控制模塊、儀表盤等關鍵零件是車輛下線必不可少的,需要優先保障運力;後視鏡、雨刷等部件可以以後補裝。“這種時候是要有取舍的,可能就會優先保障戰略車型,優先保障關鍵零件。”
後來,上汽乘用車就幫助供應商找運輸資源,從上海開車去外省運輸零部件,這大大減少了運力的浪費,但不同地方的交通運輸政策始終在根據疫情的發展變化而變化,有幾次,他們的車上了高速,到了收費站,對方卻不放行。
上海市經信委總工程師張宏韬此前在發布會上表示,複工複産的共性問題主要集中在物流運輸、人員返崗、産業鍊配套等方面。他說,主機企業可以複工,但零部件配套企業還不具備條件,物流倉儲也需要逐步配套适應,這些問題都需要做大量協調工作,有的要尋找可替換的方案。
4月18日,為了解決跨省運輸的不暢,在國家聯防聯控機制的大力推動下,長三角重要物資應急保供中轉站(浙江-上海)正式投運。中轉站全程落實閉環管理與“無接觸”交貨,通過貨物中轉接駁的方式消除疫情傳播風險。
當日中午,首輛貨運車從上海嘉定安亭中轉站駛出,經高速道口核驗身份信息、通行證與核酸情況後抵達杭州中轉站,進入站内消殺、裝貨及抗原核酸雙檢,然後返回安亭中轉站進行無接觸卸貨,順利完成首次貨運交接任務。
4月23日,上海電氣核電設備有限公司工作人員對機器部件進行熱處理。視覺中國供圖
動脈通了,還有毛細血管
同一天,上汽集團在臨港乘用車基地開啟了複工複産壓力測試,4月19日,壓力測試開啟後的首台車下線。蔣甯說,截至目前,臨港基地也僅恢複了90%左右的運力。如果下級供應商不能正常複工複産,零件庫存仍會越來越少。
此前,中信建投證券在一場交流會中透露,上汽集團在第一批白名單中上報了307家供應鍊企業,實際批複239家,計劃在第二批白名單中上報1192家企業,以确保零部件供應。目前第一批複工複産白名單中囊括的汽車零部件供應商主要為一級供應商,實際上還有衆多二級供應商沒有被納入。
“下級供應商,企業規模比較小,影響力也相對弱一些,往往更需要我們的關注和幫助。”蔣甯說,集團會幫忙下級供應商申請白名單,但白名單的名額非常有限,也隻能按照零部件的重要性逐一申請。
事實上,即使進了白名單,對中小企業來說,複工也并不容易。根據方案要求,白名單企業要制定疫情防控和閉環管理方案,落實企業主體責任。
以上汽集團為例,廠内實行封閉管理,定時消殺,廠内員工日常每48小時進行一次核酸檢測,每天進行一次抗原檢測;在非用餐、洗漱時段,須佩戴好一次性醫用口罩,每4小時更換一次;流動性工作人員和保安、食堂員工、保潔人員等重點人群配發N95口罩和防護手套等。
這些要求對處于供應鍊的末梢的小微企業來說極難做到,防疫的成本壓力就能完全擠占他們原先微薄的利潤空間。更不要說疫情下,原材料、運輸等費用上漲,造成生産成本增加。
據了解,3月底,一輛從南京到上海的“9.6米高欄貨車”的運輸價格從原來的3000多元漲到了3萬元左右,到4月中旬,即使是5萬元一趟的價格,貨車司機也會斟酌防疫的各項成本。
小微企業成了這場供應鍊保衛戰中的毛細血管,在複工複産的努力中,往往是大企業拉着小企業,小企業拉着微型企業,一起尋求複蘇。
4月24日,上海,長甯區街頭部分便利店開始有序複工。視覺中國供圖
上海三立彙衆汽車零部件有限公司主要生産汽車制動系統、變速箱操縱系統的關鍵零部件,是上汽乘用車、上汽通用等整車廠的配套企業。上海遭遇本輪新冠肺炎疫情之初,30多名工人就在公司内進行封閉生産。進入複工複産白名單後,他們遇到的問題是即使複工也沒法實際複産。
三立彙衆的采購部部長賴穎彪說,他們的多家供應商位于江蘇蘇州、浙江嘉善等地,因訂單銳減、防疫政策嚴格等因素,物流成本大幅上漲,對很多小供應商來說,如果還要直供企業,不僅不能賺錢,甚至連成本都要賠進去,供應鍊因此一度陷入停滞。
成本是企業複工複産不得不計較的問題。蔣甯說,疫情下,所有供應商都會面對成本的壓力,如何保證生産,需要互相之間合理的溝通。“現在防疫、保供、保生産是第一位的。”
賴穎彪從社區團購中得到啟發,因為外界運力緊張,單獨買菜配送對商家來說成本較高,因此團購都有起送标準,分攤運輸費用。那麼,零部件或許也能嘗試團購。
他聯系了蘇州一家較大的供應商,以這家工廠為轉運點,安排周邊其餘5家企業把貨物運送過去,再一起發往上海。該企業因為供應量較大,每趟1萬元的運輸費用雖然較高,但仍在企業的承受範圍之内。
經過集體商讨後,幾家企業針對運輸費用制定了一些規定,比如一些運貨數占總數三分之一的企業,可以适當補交一些運費。而一些供貨較少的企業,可免交運費。同時,三立彙衆會對每趟運費進行一些補貼。如此一來,不僅小企業得以出貨盈利,大企業也大幅減少了運輸成本,而三立彙衆也借此完成了蘇州地區供貨渠道的疏通。
這樣微小的改善,對供應鍊暢通至關重要。通過團購,三立彙衆打通了40%左右的供貨渠道,可以完成一半左右的産能。但是想真正做到複工複産,“堵點”仍很多。三立彙衆中方副總經理劉強表示,目前還有外高橋和昆山市等多個地區的供貨渠道處于閉塞狀态,接下來企業仍将積極尋求政府以及下遊整車廠幫忙解決其餘的供貨問題。
前段時間,李文彬走進工廠時總有些恍惚,那些他平時覺得有些刺耳的機器聲變得斷斷續續,單班生産後,偌大的工廠更顯得空曠,他突然有些懷念疫情前忙碌的時候。自4月18日基地開啟複工複産壓力測試以來,截止到29日,上汽集團臨港乘用車基地已有2400輛整車陸續下線。李文彬說:“工廠嘛,就應該熱鬧些。”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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