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70年代初,寶島台灣曾是日本最大的動畫代工廠。
由于當局對本土“審查制度”的設限,大批賦閑在家的漫畫家被日本人招募。
彼時一個20歲出頭的年輕人,敖幼祥,便是這其中的一位。
筆耕不辍地給《小蜜蜂尋親記》《科學小飛俠》等日漫輸出了一沓沓畫稿之後,打工仔敖幼祥閑時一琢磨,有些恍惚——
每天廢眼睛的工作幹下來,自己除了高度近視,好像并沒能收獲到其他東西。
▲《小蜜蜂尋親記》劇照
他原本想學的是動畫制作,可到頭來連個基本的分鏡都沒搞清。
日本人當時對台灣這座代工廠,突出着一個謹慎,“分鏡總跳着給,不讓人偷師”。
所以不單是敖幼祥,大部分動畫人隻能按照圖紙依樣畫葫蘆,穩定生産别人想象中的産品。
純賣勞動力的情況一直持續到70年代末,紅極一時的港漫漂向台灣。
那會有部四格漫畫《老夫子》,率先為港台兩地的合作伸出了雲梯。
借此機會,台灣動畫人才得以第一次打開自主創作的大門。
而這批探路者當中,自然也少不了敖幼祥的身影。
時代的命運,便是在這裡埋下了一個鋪墊——
日後影響兩岸三地原創漫畫的才子“大師兄”,是經由《老夫子》啟蒙而轉型的。
在這之前,敖幼祥既沒聽說過大番薯、秦先生,也不了解所謂的四格漫畫。
出于原畫師的職責,他才開始大量翻閱起原作。
這一翻,除了讓他感歎“一頁之内那麼好笑”,也對這種創作形式産生了興趣。
1980年,《老夫子》的動畫成果順利交到香港片方手中。
随後的台灣探路者們,礙于資金體系等問題,大多又回到了替人代工的小路上。
敖幼祥當下就覺得,反正在動畫裡待着發揮有限,還不如出去幹自己的創作。
已有七年繪制經驗的他,在台灣《民生報》裡找到一角,刊載四格漫畫《皮皮》。
這篇為救場《史努比》而臨時構思的小狗故事,因可愛畫風和有趣内容,一登出就受到了讀者與報界的肯定。
憑處女作打出些名号,另一家報紙也找到了敖幼祥。
彼時身處80年代初的人們,正普遍沉迷于電影和小說所帶來的強勢武俠風。
作為一個同等重要的娛樂形式,漫畫當然不能落後。
所以應報社要求,敖幼祥又以武功為内核,搭配搞笑畫風,創作出了新作品。
一部線條極簡的系列漫畫,即便如今隔着幾十年的時光回望——
仍舊是一個“怪物般的存在”。
對于80、90兩代而言,在驚訝它做了那麼久的同時,更驚歎于它能做得那麼火。
1980年,在台灣的《中國時報》開始連載。
1985年,逆勢登上日本講談社《Morning》月刊。
期間幾十年的時間,共計出了四格漫畫系列24冊,爆笑漫畫系列18冊,大長篇漫畫系列32冊,大長篇故事前傳28冊……
現如今,由它搭起的是一座名為“國漫銷量1.2億冊”的巨塔。
而這個數字,還不包括最初流行于市面的盜版。
你看過《烏龍院》嗎?
你上課偷看過《烏龍院》嗎?
你上課偷看《烏龍院》被老師沒收過嗎?
一本讓無數少年感懷歲月的幽默寶典,就此登場。
放眼國内,華人原創漫畫若有如此受衆,從紙面走向熒幕,将是必然。
今年40歲的《烏龍院》,縱然有寥寥幾筆影像痕迹,始終沒能留下一道經典。
在讀者觀衆的眼中,這個IP改編無異于一片情懷的藍海。
而在作者敖幼祥的眼中,它則注定要成為一個抹不去的夢。
0180%的嘗試
滿篇硬核的快樂,是《烏龍院》從最早的四格漫畫系列起便主打的風格。
它以七百多年前的宋朝為舞台,講述着一段提神醒腦的武林趣事——
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裡有四師徒,天生愛搞笑。
大師父的長眉能接飛刀,二師父的大耳能拍蚊子。
大師兄用腳來洗碗,小師弟最愛玩花招。
身懷異能、畫風清奇的四個人,一面閉門禮佛習武,一面挑戰江湖。
盡管身為佛門弟子,本應清心寡欲。
但他們秉承“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的信條,見财會起意,見色會忘友。
是僧?還是俗?沒人能說清,也沒人會care。
師徒四人的日常,本質上像一包精神小零食,充斥着屎尿屁的搞笑情節。
此外随處可見的内涵段子,放到懵懂的小學生面前,又不失為一種刺激體驗。
可以說《烏龍院》早年的流行,就是讓天真少年在枯燥的學習之外,掘到了一絲搞笑與情趣對沖的滿足。
其實内地校園真正刮起《烏龍院》旋風,已是它誕生後第22個年頭的事了。
2002年,将近50歲的敖幼祥,以一個新人的角色首次來到廣東珠海。
在此之前的很長時間,他都沒有動過筆,而是窩在台灣鄉下過清閑日子。
因為想和當年參與制作《老夫子》一樣,把《烏龍院》改編成經典動畫——
敖幼祥十幾年來反複嘗試。
很多人或許不知道,1984年《烏龍院》曾出過一版動畫電影。
而那也是繼《老夫子》之後,敖幼祥與香港團隊又一次合作。
在這部電影裡,他甚至還親自上陣做起了導演。
以自己早期的四格漫畫為藍本,講述烏龍院上下為守護秘寶《無字天書》,與反派魔王鬥智鬥勇的冒險。
盡管以當時的審美來看,這部片已然做到了笑料與江湖的結合。
但礙于時機不成熟,人們對台灣漫畫不熱絡,商業成績并不理想。
首戰落敗,不服輸的敖幼祥此後又将自己的版權悉數交出——
以木偶劇、布袋戲等五花八門的形式,讓《烏龍院》登上熒幕。
▲畫風略帶詭異,黑白照更刺激
可無論翻拍亦或衍生,沒有一個是真正做出來的。
廣撒網仍無收獲,這也導緻他“回過頭去看舊作品,都覺得自己技術很差”。
濃烈的不滿意在敖幼祥當時的作品裡彌散,最後他索性不畫了。
2000年左右,内地經濟起飛,珠海一帶漸漸開始成為新的漫畫基地。
随之不斷有投資人跑到台灣,去敲敖幼祥的門。
幾番溝通後,對方以為自己終于說動了敖幼祥,将為内地漫畫帶來一個資深創作者。
但隻有敖幼祥心裡知道,他是瞅準了市場,來接着搞動畫的。
漫畫是原始創作,動畫是進階夢想,這兩點無論何時他都要分清。
到珠海最初的兩年,敖幼祥做的都是準備工作。
他把四格漫畫《烏龍院》原稿改了改,然後便有了我們熟悉的紅色小開本口袋書。
這種單行本剛一面世,就極其靈性地以輕松愉快的“綠色休閑讀物”,迅速走紅。
而這之後他又和内地公司合作,推出了小學生上課必備讀物,《漫畫世界》。
這本周刊也為敖幼祥搭建起一個平台,讓他能連載新的《烏龍院》爆笑故事。
為了打開市場,《漫畫世界》還一度在衆多漫畫雜志中不斷殺價。
直到孩子們一個星期花上五塊錢,就能在學校附近小賣店買到一本刊登《烏龍院》的雜志——
敖幼祥覺得,這回時機應該成熟了。
2006年,他委托内地導演、“喜羊羊之父”黃偉明,用《烏龍院》四格漫畫“偷天換日”的章節,制作了一款flash動畫樣片。
在十幾分鐘的片段裡,故事圍繞打擊盜版,鋪滿了師徒四人插科打诨的笑料。
拿着這個樣片,敖幼祥在内地轉了一圈,結果意外的是——
市場還是沒給他一點點反應。
那時的他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烏龍院》的紅火,隻限于校園的課桌下。
換句話說,小學生再喜歡這部漫畫,改編與否的話語權也不在他們手裡。
掌握着改編話語權的大人們,彼時更喜歡Q萌低幼的《喜羊羊》《豬豬俠》《憨八龜》……
就連昔日港台紅人老夫子,都應時代要求變成了小夫子。
▲這幾位弟弟,你們是誰?
不得不承認,雖然漫畫界有不錯的位置,但于動畫老本行,敖幼祥一直在失敗。
而無論是自己制作還是被人改編,他本人最耿耿于懷的就一點——
“80%都是有嘗試卻沒有做完”。
0290%的圓滿
最初的四格漫畫《烏龍院》,怎麼看都不像是個有頭有尾的故事。
一張紙裡四個格子縱向排開,掃一眼十幾秒就能看完一個段子。
這也是為什麼有人後來想起,會覺得它沒有情節,完全隻是為講笑話而存在。
2006年,大長篇系列的出現,讓“烏龍院宇宙”迎來了真正的高光時刻。
它的故事,起源于一隻突然出現的貓咪和一條印有謎語的錦鯉。
接下來七年多的時間,烏龍院衆人便圍繞着秦始皇留下的、名叫“活寶”的萬年老參精,展開了尋寶之旅。
先是在斷雲山找到活寶的身體,繼而一路踏破五行之地。
經曆了鐵堡所在的鐵桶坡(金)、神木村後的五老林(木)、大雪山底的青春池(水)、烤骨沙漠深處的地獄谷(火)。
在這些地方,他們分别找到了活寶的四肢。
最後又登上極樂島,去挑戰更艱難的探險奇遇。
從四格到多格,一面是動畫無人問津,一面是漫畫叠代升級。
其實,如果當時敖幼祥沒有把精力繼續分心到他的動畫夢上——
相信《烏龍院》一定不會隻是特供我們這一代人的回憶。
在大長篇系列裡,你能看到人物刻畫更加大膽,有很多國漫少見的美型風格。
情節也更加跌宕,特别是在鐵桶坡、五老林,像擺棋局一樣推出各方勢力。
而到了要玩真格的時候,畫起暴力、殺起人來敖幼祥又是毫不手軟。
前十幾卷的大長篇,我很願意把它稱之為國漫神作。
是無論何時把它翻出來,都能縱享絲滑體驗,嗑到廢寝忘食的程度。
不過這種爽感僅僅持續到2010年,動畫追夢人敖幼祥再次上線。
他先是把《烏龍院》大長篇送去了吉林,在那改編成《烏龍院·長白傳奇》。
作為一部104集的電視動畫,制作方曾号稱要拿它做中國裡程碑式的作品。
然而當年雖有央視、各衛視及各地方電視提供熒屏,但最終反響還是平平。
因為出來的成品低齡化不見血,配音又屬實爛,根本看不見原作的爆發力。
▲人物也被改的很僵
那之後,不死心的敖幼祥又南下杭州,和另一家公司簽了約。
一場高調的發布會,制作人提出要“圍繞這個經典IP,全方位開發産業鍊”。
隻可惜口号喊得再響,還是繞不開一個事實——
觀衆也好,讀者也罷,對這個故事本身已沒有新期待。
53歲的作者,早在漫畫原作的中期,五老林篇章就開始創作力下滑。
筆下幾個boss接連暴斃,所有伏筆都沒顧及,不少重要人物更是直接失蹤。
在日漫席卷網絡的新時代,收尾如此倉促,顯然留不住口味日漸挑剔的孩子。
但是制作公司既然簽了合約,就一定要交出作品。
《烏龍院之活寶傳奇》第一季,還能以情懷為石,激起一片水花。
可到了第二季,原作劇情的疲軟就已喚不醒觀衆想要追下去的欲望。
▲大概是豆瓣打分人數不夠,連評分都沒出
去年,内地暑期檔一部《哪吒》點燃了票房,也震動了台灣的動畫行業。
在推特上,敖幼祥發表了一篇文章,言語間滿是感歎與羨慕。
他後來坦言,如果現在再做選擇,他會更希望能也做一部《烏龍院》的動畫電影。
這麼多年的實踐,證明了“電視動畫太難搞了,路程太漫長,細節無法控制“。
可動畫電影,似乎就隻需要把一個篇章從頭到尾講精彩。
所以”争取能夠一年拍攝一集,這個我覺得還是可行的”。
而作為一名讀者和觀衆,其實我更想說的是:
隻要敖老師能勞神,改改您那大長篇的結局,為了小學上課時看您書被沒收的回憶,我也願意再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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