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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四鄉村愛情系列靈魂人物

圖文 更新时间:2024-11-25 20:44:36

01

時令到了清明,才真正有了點春天的樣子。

氣溫穩暖,地溫回升,農活也随着多了起來。“清明前後,點瓜種豆”,田間地頭多了男男女女勞作的身影,空氣裡扯起他們長長短短的吆喝。

也就在每年的這個時候,村子的街巷胡同,賣雞崽的吆喝聲遠遠近近地響了起來。

那吆喝悠長悅耳,分明是簡單的幾個音符,卻被他們吆喝得七拐八彎,有斷有續,有緩有急,起承轉合,收放自如……那悠揚的吆喝扯得滿村的天空裡都是,青石闆上都是,泥牆縫裡都是,青苔叢裡都是,溫潤潤的,暖洋洋的,你甚至分不清他們到底是在張羅生意還是醉情吟唱:“小雞——喽~嗬——,買——小雞~喽——!”

趙四鄉村愛情系列靈魂人物(鄉村人物志我的表叔趙四)1

聽到吆喝,我三兩步蹿出屋門,摟着屋門外那棵碗口粗的榆樹“刺溜刺溜”靈貓般地爬到屋頂高,一手攀着樹枝,脖子向前探出,嘴裡大喊着:“娘,賣小雞的來啦——”

娘連屋門也不出,半睬不睬地回了一句:“喊麼子喊,不是趙四兒,咱不買!”

我伸手撸了一枝肥嘟嘟綠瑩瑩的榆錢兒,嘴銜着榆錢枝兒,上下牙齒一擠,脖子往一邊一扭,嘴裡便塞滿了鮮鮮嫩嫩的榆錢兒。我吃着榆錢,心裡納着悶兒:娘根本連屋都沒出,她怎麼就知道賣雞崽的不是趙四兒?

賣雞崽的推着自行車,車後座上馱着一個扁長的竹篾雞籠,車子後邊跟屁蟲似的跑着幾個小孩子,但看不到大人出來。偶爾木門響一聲,探出一團黑蓬蓬的頭,看了眼,又退回去,“吱呀”一聲關上了大門。

我“哧溜”滑下榆樹,把榆錢枝兒扔在桌子上,好奇地問娘:“你怎麼知道不是趙四兒,你又沒出屋?”

“還用出屋啊,趙四的吆喝别人學不來。”娘笑了笑,問了一句,“有買的麼?”

“沒呢,為什麼沒呢?”

“都在等趙四兒……”

我不明白,都是賣雞崽兒,為什麼還非要分什麼趙四李四?

在鄉村,每年開了春,哪家哪戶不都得買一堆小雞崽兒?如果連雞都不養,那還叫什麼過日子?每天開門第一件事,婦女們除了倒尿盆子洗臉,不就是打開雞窩門子放出雞來,灑一把糧食看它們争吃打鬧炸着翅膀刨土的樣子?太陽落山,哪家的娘兒們不是數一數自己家的雞然後堵上雞窩子的門兒?

哪天數不夠數兒,娘兒們一定急得火燒火燎滿街串,嘴裡喚着“咕——咕咕……”一趟趟地來回找。大街上就回蕩着娘兒們的喊聲:“看看誰家的雞窩子裡多了别人家的雞,俺的蘆花雞,黑腿小冠子的蘆花雞……”

農村人過日子,離不開雞和豬,養雞圖下蛋,賣了雞蛋換油換鹽吃,“雞蛋換鹽,兩不差錢”,而養豬呢,一是處理刷鍋的泔水剩飯,到年底殺了賣肉或者賣活豬,攢幾個整錢壓在箱子底,給孩子扯身新衣服倒是小事,積攢起來蓋屋娶媳婦兒。

有人說農村人兩銀行,一是雞屁股,零打碎敲過日子,二是大肥豬,算是零存整取攢個大數兒。

也正因此,每逢開春,賣小雞崽的就倍受婦女們歡迎,可不知怎的,娘他們隻認趙四兒,隻等趙四兒的雞崽兒。

02

趙四家在稻屯窪,四面荷花三面葦的小村子,基本沒旱地,家家編席編草帽子打葦箔,牆裡牆外堆着蒲草和葦子。隻要進村一打聽趙四,就會有人指着路告訴你:“開暖房的是吧?轉過這個彎,往前走兩路口,大柳樹底下那家就是。”

把炕小雞的稱為開暖房,細想還真那麼回事兒,每年炕小雞的時候,屋裡不得弄得暖暖的不是?

趙四開暖房,也屬于祖傳的基業哩,就像俺北苑村開酒坊的李鍋爐,老一輩人叫做李鍋爐,下一輩兒也是小鍋爐,一代傳一代的事。

隻要趙四的吆喝聲一響,街筒子立時就熱鬧起來,白發蒼蒼走路顫顫微微的老太,和娘差不多年紀的中年婦女,穿着新嫁衣還沒褪色的小媳婦兒,前腳後腳地開了大門,圍住了趙四的雞籠子。

趙四兒的雞籠很别緻,有時是一輛自行車拉着一輛地排子車,有時是自行車後座支起幾根木棍架着竹篾編的雞籠子。如果是地排車,那就用葦編的茓子圈住四周,車廂上面籠一塊大大的薄氈子;如果是自行車,那就馱筐上面架着雞籠子,雞籠子一層疊着一層,像蒸饅頭的籠屜,在外面罩花花綠綠的薄被子。

趙四支好車子,小心翼翼地揭開蓋,露出最上面的一層來,扁長的籠子裡擠擠挨挨的小雞崽兒“叽叽啾啾”地叫着,黃如迎春,黑如墨玉,虎皮豹紋,像一團團滾動的毛絨線團子,小眼珠滴溜滴溜的,黑亮亮的瞅着你,煞是可愛。

我們這些小孩子從大人的胳膊底下鑽過去,擠到最裡面,伸手想摸一摸絨團子,半道被大人的巴掌擋了回來:“别亂摸,小孩子手熱,小雞生賴幹巴腚!”

“要多少?”趙四兒的笑聲軟軟的。

“多少錢?”

“還是去年價。”

“二十隻吧,去年買了十五隻,成了十一隻。”婦女們便不多話,一邊手在籠子裡挑着,一邊給趙四扯着閑,“成了十一隻,才六隻下蛋雞,今年你給挑挑吧,多給俺挑隻草雞,公雞不下蛋,敗壞食兒倒是給老虎一樣。”

趙四擺擺手,抿着嘴笑着推辭:“我也挑不準,自己挑,自己挑得歡喜哩。”

趙四的雞沒什麼可挑的。他的雞似乎每一個都比别人賣得大,長得水靈,絨絨毛兒光亮柔順,更重要的是,他賣的雞崽更容易養活。

也有些年輕婦女沒耐心,或者挑花了眼,非讓趙四幫着挑,趙四看也不看似的,伸手往籠裡一捧,這一捧就是五六隻小雞崽兒,三下兩捧地,就給那婦女挑齊了。

“不用看,全歡實着哩!”

那婦女左看右看,确實覺得趙四給挑的每一隻都很歡實。

“記好賬了麼?”挑好雞崽的問一句。

“記什麼賬,你記着就是。”趙四回一句,語氣淡淡的,滿臉的笑像枝頭爆出的葉芽兒。

“秋後收賬哈。”

“對啊,秋後,不忙的時候,我就來了。”

一堆一堆的人散去,擠擠挨挨的小雞崽松散了許多,可那啾啾啾的聲音,那小腳丫在竹篾子上走動發出的脆響依然熱鬧。

有時趙四會從懷裡抽出一個小本本,胡亂記一筆兩筆,有時根本看不到他記。

娘站在一邊,不往那人堆裡擠,等這一堆人用小筐用紙箱或者幹脆撩起衣襟兜着雞崽回家時,趙四才有空招呼娘:“嫂子,咱要幾隻?”

娘說了數,趙四兒給娘攏了一小堆雞崽兒,悄聲說了句:“五隻公雞,行不?”

娘笑了笑,點頭:“轉悠回來吃飯啊!”

趙四點點頭:“炖鍋豆腐粉條子就行,也該和俺大表哥喝一口。”

03

日頭歪過正午的時候,趙四的雞籠子空了,爹從地裡回來了。娘早已炒好了菜,擺上了桌,每個盤子都用碗扣着保溫,掀開碗,一盤子豆腐,一盤子粉條, 一小碟油亮油亮的炒花生,還有一盤就是炒得焦黃的蔥花雞蛋。

爹和趙四一邊不緊不慢地喝着酒,一邊天南地北地聊着閑。

地裡忙吧?還行,年年如此,湊合着過哩。

暖房還好?還好還好,老主顧們認咱的雞崽,不愁銷哩。

“你那輛洋車子真不賴,大金鹿,亮灑灑的真幹淨。”

趙四兒嚼着花生米,喝一口小酒,得意地說:“表哥,這可是咱在縣城托人開條子買的,一百五十多塊,那個小敏,咱大哥家的侄女兒,她女婿就在五金公司……”

我早聽娘說過,趙四的大金鹿是他的命根子,每天都要擦兩遍,從車把到瓦圈不帶星點泥,橫梁上纏着金絲絨,下點小雨恨不得扛在肩膀上,村裡的娘兒們都開趙四的玩笑,說别人的老婆寶貝,趙四的洋車子寶貝。

别說,這大金鹿也确實給趙四出了力,趙四賣雞崽,近到四鄰八村,遠到梁山到汶上到甯陽到肥城,甚至有幾回,他賣雞崽賣到了河南省的台前。“大表哥,它就是我的腿,沒有它,我怎麼出門?”

“嗯,你這樣到處跑也真不易,沒少吃罪吧?”

趙四端起酒杯,頓了一頓,仰頭喝光,長歎:“莊稼人哪有不吃罪的,磨道裡的驢,生來拉磨的命,拉哪裡是哪裡。”

說着說着,趙四就打開了話匣子,娘悄悄對我說,隻要表叔眉頭冒汗,就開始胡吹海侃,就喝差不多了。

“有一次我騎着車子到了甯陽,葛石公社一個村兒,雞還沒賣完,天突然嘩啦嘩啦下起了雨,遇到一家好心人把我拉到大門底,人家像待客的一樣管我吃喝,老頭還硬要陪着我喝兩盅酒,他也說出門在外都不易。唉,人啊,仁義啊!”

“仁義。”爹點了點頭,碰了下趙四的酒杯子,“嗯,仁義的人到處有啊。”

“吃飽了,喝足了,雨也停了。臨出門,我非要給人家留下幾隻雞崽兒,咱沒别的,雞崽兒現成的不是,可人家堅決不要,我強給,老頭眼看就要生氣,你猜,大表哥,人家老頭說什麼?”

爹不由地往前探了探身子:“說的啥?”

“爺們兒,我要留你的雞崽兒,那是大爺管飯圖你的東西?出門在外誰也不能把家背身上,對吧,爺兒們!”

“不留我的雞崽兒大爺你倒是舒坦了,可當小侄的心不安啊,大爺,你讓我到大門底躲雨就是恩,管我吃喝就是恩,可這恩總得有個來往不是?”

“最後還是大娘和了稀泥,留了我兩隻小雞崽兒,幾毛錢的小雞崽……”

爹和趙四喝了老半天,聊了老半天,眼看着太陽滑下了樹梢子,趙四才推起車子出家門。

04

俺村裡的麗蘋姐,剛過十八,水靈靈白蔥兒一棵。說媒相親的踏破門,可麗蘋模樣子俊俏,全家上下挑得仔細,硬是沒有相中的。

村裡人少不了冷言語:“樣子再俊不也是種地,眼眶子高到天上去,不知要攤個什麼樣的人物,到底羅成還是二郎神……”

“老哥,咱哥倆說句閑話,一家女百家提……”麗蘋爹走在街上,迎面遇到了張媒婆。

“好啊,你說吧,大妹子。”

“咱麗蘋想找個什麼人?非要吃國庫糧嗎?”

“咱莊稼人,不圖那個高枝兒,家好人好就行呗。”

“我有個親戚,小孩子比麗蘋大一歲,身闆棒,個頭高,多高?比你還高,模樣兒拿得出去……”

“哦,哪裡的?”

“稻屯窪,他爹賣雞崽的趙四兒。”

麗蘋爹挺了挺身子:“趙四兒?小孩沒别的毛病吧?”

“沒有,比他爹棒多了,虎頭大臉的,旺相着呢。”

麗蘋爹沒打哏,一口氣應了下來。倒把提親的媒人驚得不輕:“這就應了啊,不去家裡相相?”

“不用相,改日你把孩子領來,隻要兩人對眼兒就成,錯不了的,他爹在那裡放着呢,放心!”

誰也沒想到,千挑萬挑的麗蘋姐,一眼就相中了趙四家的小男孩,一樁婚事就這麼簡單地定了下來,村裡人當然又少不了一番議論。

說書算命的王虎臣搖頭晃腦煞有介事:“男女婚姻事,上天早注定,命中婚姻動,不費半寸功。”

後來,麗蘋爹和我爹閑扯時說到這事,麗蘋爹隻說了一句:“買牛看母子,他爹仁義,小子也錯不哪裡去,進這樣的門,咱放心哩……”

05

秋後,該入倉的都入了倉,地裡的活閑了下來。

秋收冬藏,莊稼人沒别的事兒做,除了曬太陽扯閑,就是到野外刨個樹疙瘩劈柴燒鍋,要不就是幾個人湊在一起打小牌。

趙四兒來了,進了村口一聲喊:“收小雞子賬喽!”

娘兒們陸陸續續地走出門來,手裡捏着零零碎碎的紙票兒。

“俺家的,二十隻。”

趙四接了錢,點了點票子,放進車把上挂着的提包裡:“成了多少?”

“今年沒瘟,成了十八隻,丢了一隻。”

“哈哈,幾隻大公雞?”

“唉,别提,讓你挑不給挑,七隻大公雞,個個老虎似的,早賣了,隻剩一隻踩雞打鳴兒。”

說說笑笑的,快收完賬了。有娘兒們故意問了一句:“賬本呢,俺家到底多少隻?”

“你說多少隻就是多少隻,說吧。”趙四笑了笑,也不往外拿賬本兒。

收了賬,趙四又忙着去另一村,娘留他吃飯,趙四說:“今天不了,嫂子,趕緊收收賬,清清賬目也好過個安靜年。”

也是,開春炕小雞的時候花了不少錢,指望着這錢還虧空呢,該收的收,該還的還,這才能幹幹淨淨過日子,娘沒再強留。

晚上,寫完作業,我問娘:“他真不記賬嗎?這麼多的人家,這麼多的村莊,糊裡糊塗的沒人胡弄他?”

“誰會胡弄他,人家指望這錢過日子,胡弄老實人虧心哩!”

爹插了一句:“他也記賬,隻是記大賬,沒有具體人家,比如在南門,賣出五百隻,東寨門賣了三百隻……”

“完了?”

“完了啊。”

我不明白,這還是糊塗賬啊,我不給你又怎樣?

爹看明白我的心思,笑着說:“你這表叔也不傻,他心裡有數兒,正是因為大數沒錯過,所以他才這麼記,人心換人心,窮日子窮過,富日子富過,沒人肯在小雞子賬上跌份兒,坑這樣的老實人,人前短一頭哩!”

“怎麼沒有?那年老鄭家不就硬硬少給了他五隻雞崽錢麼?”娘反駁爹一句。

“那你怎麼知道她少給了你表弟錢?”

“這能瞞得了誰,同一天買得雞,誰家幾隻都有數兒。值當的嗎,讓人的唾沫星子淹死,睡覺也睡不安穩!”

“她這是典型的貪小便宜吃大虧,讓人看透了,看輕了,誰還拿她一家當個人!要說老鄭家日子過得不錯吧,他家的大小子長得也算周正吧,可你看看,比他小七八歲的都抱上娃娃了,他不還是打棗杆子光棍一條嗎?”

嗯,這我知道,老鄭家的兒子眼看三十了,他家沒少找媒人到處提媒相親的,可就是成不了,也真奇了怪。

趙四鄉村愛情系列靈魂人物(鄉村人物志我的表叔趙四)2

“這相親有明相和暗相,就算明着相日子不錯,小孩也周正,可暗地裡一打聽,沒人說他家好話啊,這不,一樁一樁的都散了麼?”

常聽娘說“甯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為什麼非要拆人家老鄭家的婚事呢,唉,這人也真是。

06

再一次聽到趙四的消息是二十五年之後的事了。

國慶小假期回老家看爹娘,娘倆坐在一塊叨叨閑片的時候,娘問我:“你表叔瘋了,知道不?”

我一驚:“哪個表叔?”

“趙四啊,賣小雞崽的趙四啊。”

“他比你們小五六歲呢,怎麼就瘋了啊?”

娘苦澀地笑了笑:“瘋還看年齡大小啊,瘋了兩年了。”

原來,趙四的小兒子在縣城開了個不大不小的公司,日子過得很紅火,也早早就把趙四兩口子搬了縣城享福去了,可沒想前幾年,他的小兒子因為替一個同樣開公司的朋友擔保,那朋友卷錢跑了路,債主倒把趙四小兒子逼得不輕,最後還動了法院,小兒子因此破了産。

趙四大半輩子走南串北,雖然小生意,可小雞崽的賬一賒就将近多半年,從來沒遇到過這樣事。人老了腦筋死闆,又心疼兒子的錢,想不開,拐不了彎,結果人就疼瘋了……

我沉默,不知用什麼來應答娘的絮叨。

“唉,社會不一樣啦,人都變了……”娘一邊收拾着桌子,一邊扯着長長的感慨。

我點頭,端起杯子喝茶,耳邊傳來趙四那獨特的吆喝聲:“小雞——喽~嗬——,賣——小雞~喽——!”

“剛七十的人,我和你爹前幾天剛去看了他,還能好了嗎,你說?”

“再也聽不到那樣的吆喝了!”我想。

“會好的……”我說。

壹點号 壹粉唐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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