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花未眠,我大吃一驚。
有葫蘆花和夜來香,也有牽牛花和合歡花,這些花差不多都是晝夜綻放的。
花在夜間是不眠的,這是衆所周知的事。
可我仿佛才明白過來。
淩晨四點凝視海棠花,更覺得它美極了。
它盛放,含有一種哀傷的美。
如果說,一朵花很美,那麼我有時就會不由地自語道:要活下去!
不過,有時候,這種美隻是某些人看到罷了。
我之所以發現花未眠,大概也是我獨自住在旅館裡,淩晨四時就醒來的緣故吧。
“淩晨四點醒來,發現海棠花未眠。” ——川端康成
淩晨,再忙碌的城市,到這時候都清淨多了。
沒有了人潮和車流,隻剩下路燈和月亮。
它不熱鬧,也不絢麗,唯一能給你的,是足夠寂靜的世界。
于是你也才有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世界。
深秋很涼,我獨自遊蕩在街頭,大概在别人眼裡我可能是個奇怪的年輕人。
記憶中,剛來這座城市的時候,一個人拖拉着不多的行李流連在夜的繁華裡。
那時候覺得城市真大啊,大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不到一張熟悉的面孔。
而我多小呀,小到一顆霓虹燈都有自己的光耀,而我隻能淹沒在夜的街頭。
現在我又走在這夜下,又把當初的理想想了一遍,不是為“閑情逸緻”,單單是為一個曾經看起來遙不可及的起點,即使它并不那樣宏偉。
人一旦有了期待,就算是再灑脫,也不會像從前那樣想怎麼肆意就怎麼肆意,很容易被一陣風,或者一點霓虹冷落到。
我們在一座承載着願望的城市尋求安全感,卻不知道到底擁有多少才算有安全感。
而這些在午夜的寂靜中叩打着心房,又會在黎明來臨後隐去。
看吧,我們煩惱的不過是心裡的欲望。
也許,我就是一個沒出息的人吧,我總希望在我被欲望争紅眼的時候,有這樣一個夜讓我清醒。
路過三岔路口拐到更繁華的街上,這時夜好像也多了一點生氣。
24h自助銀行和便利店燈火通明,還有午夜街頭夜宵鋪上冒着的熱氣,它們像城市的守夜人。
割開了一道溫暖的缺口,接納着形形色色的靈魂,是啊,我突然更願意把行在夜色裡的人喚作靈魂,大概是覺得此時他們離自己最近吧。
我兀自竊喜,梧桐的落葉停在我的肩上又滑了下去,它們在風中沙沙作響。
在南京,透過梧桐樹可以看見歲月的枯榮。這深秋的夜裡,梧桐葉飄落人行道,是南京城送給每一個夜行人的浪漫。
三五成群的年輕人叫喚打鬧着從身邊走過,也有和我一樣形單影隻的,但隻要目光稍作停留,就會發現隐藏的悲涼的底色。
酒醉夜歸的人,頹廢的影子像一灘爛泥一樣掉在路上。
早已打烊的商鋪屋檐下,流浪者和衣裹着被子在熟睡,旁邊放着他單薄的家當。不知在他這一生裡,有沒有過奮鬥的時刻。
濃墨的夜色中,一半是自由,一半是落寞。
下一個十字路口等紅綠燈的時候,我看見環衛工人們已經開始了新的一天的工作。
有節奏的掃帚沙沙劃過地面,深秋的清寒裡,他們掃過的地方,留下一片潔淨。
和我并排等綠燈的出租車裡,上夜班的司機和乘客似乎在熱絡的聊着什麼,透過車窗玻璃兩個人更像認識了多年的老朋友。
生意不太好的店裡,老闆娘看着視頻,與旁人哄笑了起來。
沒有面具,沒有遮掩,所有人恢複到了本來的面目,人類所指定的社會法則、生存秩序在深夜被一一打破。
他們做着最辛苦的工作,卻流露着最簡單的笑容。
大約最大的風雨動蕩是人心裡的。
這一夜,我看到了白天看不到的,想了很多白天想不到的,它更像一場冒險。
從午夜的夜宵攤到清晨的馄饨攤,見過最黑的夜,迎來淩晨四點,迎來日出。
漆黑的夜空,先是天邊泛起一圈紅暈,随着時間的變化,普蘭色的天空漸漸變成淺藍,直到陽光越來越強,紅暈越擴越大,像是橙色的顔料侵染入了藍色的天空,漸漸鋪展開來。
這時,地平線上出現了一個紅點兒,是太陽冒出了頭。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過不舍這片美景,感覺太陽像是一股腦兒鑽出地面一般,快的很。
我撐開手放在額頭看太陽,指尖泛出好看的顔色。
小時候不懂我淩晨四點醒來看到花未眠是種什麼感受,現在我又以為自己糟糕的都要失去發現美的嗅覺了。
可是在這個安靜的清晨,我終于明白了,為什麼看到一朵花很美,就會不由自主地告訴自己要活下去。
因為即使是在最絕望的境地裡,也要對光明和晴朗充滿向往。
淩晨4點鐘,看到海棠花未眠。
總覺得這時,你應該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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