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人生不過是長街上的一個短夢,
我也願意把這短夢做得生機盎然。
——鐵凝
天寶十二載(公元753年),李白收到了一封信。
這封信是他的從弟李昭所寫,當時李昭正在安徽宣州任長史,邀請李白到宣州敬亭山遊玩。
但那時李白正在洞庭一帶遊曆,分身乏術,便婉言回絕了。
他在《寄從弟宣州長史昭》中寫道:常誇雲月好,邀我敬亭山。
這次未能成行的旅程,卻在李白心中種下了一顆向往的種子。
此後他曾六次踏入宣城,六登敬亭山,與好友知己遊山玩水,飲酒作詩。
安史之亂後,物是人非,昔日意氣風發的詩仙,也抵不過戰火與政治博弈的摧殘。
上元二年(公元761年),年逾花甲的李白經曆了牢獄之災,戴罪流放的屈辱,最後一次來到宣城。
再也沒有昔日好友的簇擁,迎來送往的熱鬧,醉酒當歌的肆意。
他兀自一人步履蹒跚地登上敬亭山。
秋葉滿地,枯枝搖曳,山中遠眺,越覺天地浩大,命運無常。
可此時,他身旁卻沒有一個能說說話的人。
李白隻靜靜地坐着,前半生的回憶如走馬燈一般閃過,虛幻地像一場夢境。
良久,他歎息一聲,吟出那首《獨坐敬亭山》:
衆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
相看兩不厭,隻有敬亭山。
與他曾寫下的那些豪邁篇章相比,這首詩顯得如此寡淡,輕地像一聲歎息,但又是如此沉重,重得裝滿了他輝煌又落寞的一生。
短短二十個字,就是一部回憶錄,幾十年起落悲歡,都在其中。
驚世的才華讓他享盡盛譽,但他這一生卻充滿了遺憾。
他想要的,始終沒有得到。
李白建功立業的志向有多高,他摔得就有多慘。
因出身商賈,不能參加科舉,他便另辟蹊徑,仗劍去國,結交權貴,隻為獲得一張仕途入場券。
可命運給了他滿身才氣,卻也設置了重重阻礙。
人到中年,他終于進入了唐玄宗的視野,一句“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讓世人再一次為李白這個名字驚歎。
他如願伴在君王身側,以為等待他的是指點江山、報效朝廷,卻沒想到這隻渴望展翅高飛的雄鷹,成了華麗的金絲雀。
那些濃墨重彩的谄媚篇章,每寫一筆,都讓他懷疑自己。
他迷惘了,也頹廢了,對朝堂失望的李白被賜金放還,又開始無止盡的漂泊。
即便如此,李白還是沒有放棄,安祿山造反後,政局動蕩,他便投到永王麾下,可事實證明這是一次錯誤的站隊。
永王兵敗後,李白被流放夜郎,幾經輾轉最終得以赦免,但他已然身心俱疲。
他心中那場曾以為可以燎原的大火,如今隻剩下埋在灰燼中的一點紅,還在苦苦掙紮。
可再也沒有一陣風,能讓它重新燃起。
這時他才頓悟,世間浮華,就如同山中飛鳥孤雲般來去,是抓不住也留不下的。
唯有心中的信仰,如這座敬亭山一般,永遠不會将他抛棄。
哪怕山是靜止的,沉默的,但也是巍峨的,不可動搖的。
他的前半生太滿,人聲鼎沸,花團錦簇,落幕便被映襯得太孤獨,太落寞。
李銀河曾說:
生命的腳步像座鐘的嘀嗒敲響在心頭,而在熱鬧的地方是聽不到這聲音的。
周遭沉靜的一切,使他以最近的距離觸碰到了自己的心。
李白此時的心态,與其說是凄涼,不如說是甯靜。
我們喜歡将李白稱作谪仙人,他被高高托起,安坐在神壇。
但他又何嘗不是一個普通人呢?
喜怒哀樂,離合悲歡,他也曾一一品嘗。
他用自己的一生,毫無保留地追求理想,當結果并不如人意時,他亦坦然接受。
這也是許多人一生的縮影。
年輕時奮力追逐理想,以為世界唾手可得;中年時腳步漸漸慢下來,開始專注于走好自己腳下的路;最後回望這一生,卻也不後悔那些竭盡全力的日子。
不是放棄了理想,而是學會與生活和解。
這才是真正的:我與我周旋久,甯做我。
你看,璀璨如李白,也有得不到的東西,無力改變的命運,何況是我們呢?
有人說,人生就是一個不斷失去的過程。
我并不贊同這句話。
人生就如同一件衣裳,我們終其一生都在縫補它。
有人喜歡亮眼的顔色,誇張的圖案,有人追求極緻的享受,要用最好的布料。
但最後我們往往都會發現,一件衣裳最重要的,是合适自己。
我們穿着親手縫補的衣裳,抵禦這世界的風霜嚴寒。
至于誰的衣裳最貴,那不重要。
【後記】李白留存的是詩稿中并沒有注明此詩的創作年份,有人認為這是他在天寶十二年(公元753年)後,浪迹江湖的某一年所作,也有人認為是在上元二年(公元761年)因參與永王之亂被流放後所作,大部分學者認為此時更符合李白創作的心境,故詩詞君以後者為準進行背景解讀,如有不同看法,歡迎大家在留言區友好讨論。
【版權聲明】本文由詩詞世界原創發布。作者:胡子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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