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院子裡，不管下雨天還是晴天，都是荒涼的。

朽木頭、亂柴火、舊磚頭、沙泥土、破大缸、破壇子、腐朽的豬槽子、鏽掉的鐵犁頭……

一切都失去了生氣，都在腐朽破敗。

二

家裡的房子雖外表不壞，但是卻讓人感覺内容是空虛的。

存儲糧食的三間房子裡，老鼠和麻雀在啃食着糧食。窗戶和門都是壞掉的。

有六間房子是租給一家養豬的，其中包括了三間碾磨房。每到傍晚的時候，這家的人喚豬的聲音都像是在訴說着生活的寂寞。

還有三間破爛不堪的草房子，是租給開粉房的。

每逢刮風下雨天，這房子就響個不停。屋頂又是遮不住雨水的。

這破房子，似乎随時都有可能倒塌。

但是這漏粉的粗人并沒有錢，所以也租不上像樣的房子。

因為沒有錢，所以連命都是不值錢的。他們似乎已經麻木了，并不害怕這房子會把自己砸死。每逢晴天，他們去外面曬粉條和收粉條的時候，都會唱歌。

“那歌不是從工作中所得到的愉快，好像含着眼淚在笑似的。”

命如野草。他們從生下來就注定要過忍饑挨餓、窮困潦倒的日子。命運從沒有給過他們選擇的機會。

“逆來順受，你說我的生命可惜，我自己卻不在乎。你看着很危險，我卻自己以為得意。不得意怎麼樣？人生是苦多樂少。”

如果人生是一杯苦酒，他們會雙手接過，笑着飲下。這笑是苦澀的。

如果他們有快樂，那也是卑微的快樂。

比如，粉房的屋頂，每次雨後，都會長出很多蘑菇。

他們把蘑菇做成菜，會送一碗給蕭紅的祖父。但是祖父，卻是不吃的，因為他覺得，這蘑菇恐怕會毒死人。

真是“汝之蜜糖，彼之砒霜”。

院子裡的窮人無不羨慕開粉房的，租個屋子還有蘑菇可以吃。他們想象着，這蘑菇炒雞、炒豆腐、下面條或清蒸加姜絲會是何等的美味，甚至認為這蘑菇比雞都鮮美。

開粉房的人為這屋頂的蘑菇驕傲着，故意延長采蘑菇的時間，還挑些大的扔下房頂，好讓那些羨慕的人們覺得，他家這蘑菇又多又大。

正當他感到驕傲的時候，卻一腳踩到屋頂的破洞，把鞋子掉了下去。

這鞋子正好掉進煮粉的鍋裡，但是他們并不關心粉條會不會變髒，反正他們又不吃。

他們可憐、可笑、可悲，甚至還有那麼一點點可恨。

蕭紅故居

三

拉磨的通宵地打着梆子，養豬的那家人唱秦腔、拉胡琴，漏粉的唱《歎五更》。這并不是因為他們看見了光明。

“他們不知道光明在哪裡，可是他們實實在在地感得到寒涼就在他們的身上，他們想擊退了寒涼，因此而來了悲哀。”

四

粉房旁邊的小偏房裡，住着一家趕車的。

那家的老太太雖然病着，但是兩個媳婦卻是遠近聞名的孝順。

這孝順，不是别的，卻是經常請人為老太太跳大神。

除了兒媳，老太太還有兩個兒子、兩個孫子。人們都覺得他家是人丁興旺，現在雖然窮，以後最起碼也得是個三等戶。

其實，他們家不過是隻有一輛車而已。

老太太的大孫媳婦，屋裡屋外的活兒，樣樣都拿得起來。又做的一手好針線。

其實，她常常被丈夫打，平日裡也盡幹些喂豬喂馬的粗活。

人們稱贊、羨慕的一家，都是這麼可悲的。

五

蕭紅的家裡，有一個老廚子。一個“老”字，道出了他的年邁。每天天剛亮，他就挑着水桶去很遠的地方打水。

打完了水，刷好了鍋，燒好了一家人的洗臉水。主人們還都沒醒來。家裡總是顯得冷清。

除了祖父，還有大黃狗，周遭的一切都是荒涼的。

六

讀了這一章，我想到了屈原的“哀民生之多艱”、杜甫的“安得廣廈千萬間”。

作者對底層人民的描寫，是深刻的。我想這深刻，是因為她飲過人生的苦酒。

在懷着身孕被困時，她寫信求助：

難道現今世界還有賣人的嗎？有！我就将被賣掉……”

當她嫁給蕭軍之後，蕭軍卻移情别戀，還打傷了她。她寫道：

往日的愛人，為我遮蔽暴風雨，而今他變成暴風雨了。”“帶着顔色的情詩，一隻一隻是寫給她的，就像三年前他寫給我的一樣。也許人人都一樣，也許情詩再過三年他又寫給另一個姑娘！”“我幼時有個暴虐的父親，他和我父親一樣了！”

她嘗過命運的苦澀，所以她明白人生的痛苦。當她看到在底層掙紮的人們時，她也能夠體會到他們的悲涼。

一心書屋，一心讀好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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