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上海大劇院創制中心制作的2022上海大劇院版昆曲——重逢《牡丹亭》,将于8月10日至8月14日與觀衆見面。
問世四百餘年來,《牡丹亭》誕生過無數個版本。在新一版《牡丹亭》裡,主創人員将帶領觀衆進入一場打破時空的绮夢。
每個人心中都有屬于自己的“牡丹亭”。讓我們聽一聽編劇羅周、導演馬俊豐、制作人林恺、柳夢梅扮演者張軍、杜麗娘扮演者單雯心中的這出“生死夢”有着怎樣的魅力。
密碼就在兩個“夢”中羅周
多年來,面對《牡丹亭》,我想的主要就是一件事——回到原著。在精讀文本的基礎上,破解《牡丹亭》的“密碼”,其關鍵點在于兩個“夢”:一是杜麗娘之夢,見原著《驚夢》;二是柳夢梅之夢,見原著《言懷》。
《驚夢》大家很熟悉,《言懷》則尤值一提。《牡丹亭》傳奇共55折,第一折《标目》相當于全劇内容簡介,第二折就是《言懷》。換言之,在湯顯祖筆下,整部《牡丹亭》是從《言懷》開始的。他寫道:“(柳夢梅)忽然半月之前,做下一夢。夢到一園,梅花樹下,立着個美人,不長不短,如送如迎。說道:‘柳生、柳生,遇俺有姻緣之分,發迹之期。’因此改名夢梅,春卿為字。”同折裡,柳夢梅自報家門時,說的是:“小生姓柳,名夢梅,表字春卿。”就是說,這個夢給了男主角一個“新生”,此夢之前他本名叫什麼,我們全不知道。
那麼,這一夢,從時間順序上說是故事之發端嗎?我覺得并不是。梅樹下的美人無疑是杜麗娘,杜麗娘死後葬于梅樹之下,故而有這個特殊地點的夢中相逢。杜麗娘在《冥判》時知道了“有此人和你姻緣之分”,才有“遇俺有姻緣之分”之說。幾乎可以說,杜麗娘不死,柳夢梅是做不到這麼個夢的。
那麼,有沒有可能是杜麗娘沒死,柳夢梅純粹做了一個“預言夢”呢?且不論“預言夢”細節太過真實,事實上,《言懷》之夢并未結束,它跨越了七出戲,在第十出《驚夢》裡,與杜麗娘之夢“合二為一”。
去年做《綴白裘》文本分析,在解讀《驚夢》時,我這麼說:按通常認知,《牡丹亭》叙杜麗娘“一夢而亡”,為情而死,又為情而生。杜麗娘若不夢見柳夢梅,就不會有夢中之歡;沒有夢中之歡,就不會傷情郁郁;若不傷情郁郁,便不會青春而夭,葬于梅樹之下,亦不會在冥界得知她與柳夢梅的姻緣。而若無死亡、若無《冥判》,便不會有杜麗娘之魂入柳生之夢;若無柳生之夢,則沒有書生入杜麗娘之夢,也就沒有杜麗娘之夢柳夢梅,沒有夢中之歡。可以說,柳夢梅、杜麗娘他們既是彼此的因,也是彼此的果。
我想做的,便是将這一點傳遞給受衆。也許有一點悚然,但唯有“至情”才能沖破冥冥中悚然的死循環,這才有了《牡丹亭》之題旨:“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複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是當代的,也是經典的馬俊豐
《牡丹亭》是一部偉大的經典作品,在這次大家與它“重逢”的時候,我相信它依然可以帶給大家耳目一新、難以忘懷的感受。
這當然首先源于編劇羅周對原著中“隐藏彩蛋”的發現。湯顯祖在完成劇本的過程中,留下了一些不易被發現,且令人“細思極恐”的蛛絲馬迹,四百餘年來無人問津。直到羅周對原著抽絲剝繭、條分縷析,才找到了這一把把湯顯祖藏在劇本中的“通關密鑰”,給我們打開了一扇扇全新的門窗。為湯顯祖,也為羅周——驚歎于他們帶我們走進了如此輝煌的一座時空聖殿,能夠以這樣的方式重逢《牡丹亭》,劇組每個人都非常興奮。
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句式”在文藝青年們的表達裡頻繁出現。但他們也許并不知道,四百多年前湯顯祖在《牡丹亭》的叙事中就已經在不同時态與不同時空中自由穿梭了。故事裡,夢境與現實交錯,幻覺與本真糾葛,羅周找出了原著的内在結構與肌理,細緻大膽、又極具創意地對文本材料進行了“張冠李戴”與“移花接木”,為的就是能夠讓觀衆墜入故事,與男女主角一起跨越這條人鬼殊途的生死鴻溝。
話劇導演們常常愛說“一千個導演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和同時代的巨匠莎士比亞一樣,湯顯祖之所以偉大,也是因為他的作品可以經得起不同時代、不同導演的解讀和解構。而這一次的創作,我們力求最終呈現的是契合時代審美的、與當下的情愛觀念休戚相關,又與原著精神一脈相承的作品。希望這個版本的《牡丹亭》是當代的,也是經典的。
四百年來誰著夢林恺
湯顯祖一生寫下四部傳奇,都是以“某某記”為名。《牡丹亭》又名《還魂記》,并不叫“還魂夢”,後人卻以“玉茗堂四夢”冠之,卻是為何?
隻因夢是這四部戲劇的靈魂。
夢,是一切戲劇的靈魂。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時有還無。現實中,我們時常追問真或假,太愛計較有和無,隻有在夢裡,我們才不計較真假,不關心有無,因為夢可以不問邏輯,隻求真心。
是的,正如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牡丹亭”。在我們的夢裡,杜麗娘和柳夢梅所在的兩個平行時空可以時時交錯,他們也可以像時下年輕人一樣,談一場自由自在的戀愛……
夢,是一切戲劇的開端。
人生的不圓滿,都在戲台上求。我曾無數次地想一個問題:四個多世紀以來,人們為何對少女和少年做夢的故事如此迷戀,以至于“姹紫嫣紅”一唱再唱,“傍柳依梅”叫了千百回?這些問題恐怕永遠沒有答案,但我逐漸有了一個自己的猜想。
演員美則美矣,唱腔美則美矣,但俊俏的人和迤逦的曲,唱的都是一個有念想的故事。而滿座賓客,皆是凡人,有七情六欲、有陰晴圓缺,有各種不圓滿。戲裡面或是一夢千年,把興亡看遍;或是入夢情深,把塵緣誤了,但戲台上的人們總是選了我們不能做的決斷,替我們趟了一段不能做的绮夢。直到幕落燈啟,大夢已覺,從天上回到人間,踏踏實實走出劇場過凡人的日子去也。
夢,或許也是一切戲劇的終點。
我做過《2012·牡丹亭》,驚鴻一瞥、“離經叛道”;做過《大師版·牡丹亭》,高山仰止、“神仙打架”;做過《大師傳承版·牡丹亭》,少長鹹集、“玉出昆岡”……按理說,我這樣一個“見異思遷”的人,牡丹亭的故事應該不會再做了,但是一個好夢的魔力就在于,總有後輩才俊給前輩大師一個驚喜。
好夢值得做千百回,因為每次都會不一樣,夢指引我們在戲劇這條路上兜兜轉轉、步履不停,尋求着它的窮盡,或者奔向它的無窮。
今天的“重逢”是我們戲劇的終點嗎?肯定不是。所以,夢,或許證明着一切戲劇的無窮。
“我夢見你夢見了我”張軍
我演過大約10個版本的《牡丹亭》,園林版《牡丹亭》更是演了300場。這出經典劇目在我的藝術生命裡不斷輪回,不斷循環。這次又将踏上上海大劇院的舞台“重逢”《牡丹亭》,我與柳夢梅之間似乎更有默契了。
今年是我從藝36年。36年來,我演了那麼多角色,在那麼多的靈魂裡自由地穿梭。回想一下,這36年我又何曾逃離出這塊紅氍毹呢?就是這麼一塊小小的紅氍毹,将是我這一輩子藝術生命的循環。
我很喜歡羅曼·羅蘭的一句話:真正的英雄主義隻有一種,就是認清了生活的真相,依然熱愛生活。我這一生能為昆曲做些什麼呢?我想,就是撸起袖子加油幹,拼命地往前闖,用自己的生命去燃燒。我知道我逃不開紅氍毹的時間循環,那就盡可能地讓自己的每一次登場都是一次盡情地燃燒與釋放。
多年前,我在一次演講中用了一個題目:“我夢見你夢見了我”。我心目中的《牡丹亭》的确就是這樣,這個故事的起點并不是杜麗娘的夢,而應該是一個她與柳夢梅之間互相的夢。羅周這次重新改編的這個架構就是如此。柳夢梅與杜麗娘是彼此的夢的因和果,《驚夢》不再是整出戲的起點,而是兩個人夢的終點。這個終點其實何嘗不是下一個夢的起點呢?因此,當我看到羅周改編的這個劇本時,我非常興奮,我覺得這跟我心中的《牡丹亭》高度契合。
我覺得單雯是一位非常有魅力的“杜麗娘”,我很欣賞她的舞台表現。南京的昆曲風格與上海的昆曲風格略有不同,比如有些字的發音風格很不一樣。“一”這個字,南京的昆曲演員一般都會發“呃”,拖音不太一樣。單雯很認真地把這些字都摘出來,與我商量研究,因為我們倆在舞台上要保持統一性。
馬俊豐導演非常年輕有活力。排到最後一折的時候,我問他最多的問題就是“我怎麼入夢?”“我怎麼出夢?”“我夢到何時了?”“夢到何處了?”這是很有趣的挑戰,我們之間碰撞出了很多火花。
亦真亦幻,思維昆曲單雯
湯顯祖精心打造了《牡丹亭》的多重宇宙,我們在上海大劇院将《牡丹亭》二位主人公的時空重新剪裁、拼貼、折疊,打破了符合因果律的傳統線性時空,構建了重逢《牡丹亭》這個非線性的當代時空。
這部戲最大的特點是審美方式與傳統戲曲很不一樣,目的不是去再現生活真實,而是帶領觀衆在劇場裡做智力遊戲,掀起一場頭腦風暴。在劇中,我與柳夢梅有空間的折疊,我們的空間重疊在一起各自做着同樣的绮夢;也有時間的折疊,我們的時間重疊在一起欣賞同一座園林的興廢……在柳夢梅的世界裡,他是真,我是幻;在我這位杜麗娘的世界裡,我是真,他是幻。我們既活在自己的現實裡,也活在對方的夢裡,亦虛亦實,亦真亦幻。
我作為杜麗娘的扮演者,難免會帶入自身的一些情感和判斷,但我希望觀衆不要認為這是唯一答案。劇中我和柳夢梅的每一次折疊都是我們給觀衆的“樂高”:故事情節需要觀衆自己搭建,哪些是夢幻,哪些是真實,觀衆可以自行判斷。這些判斷排列組合起來有許多種可能性,每種可能都是一個獨特的故事。觀衆看到什麼故事,不是我單向地解說式表演,而是觀衆根據感官得到的信息去組裝故事,每一位觀衆都在進行三度創作。
雖然唱念還是傳統戲裡的那些唱念,但表演的出發點已經不同了。這對我來說是一次非常有趣的挑戰。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這出戲的環形時間線結構非常需要觀衆的超強大腦,在時間線首尾相接形成閉環時,能回憶起之前的所有情節。相信這對觀衆來說也是一次非常有趣的挑戰。如此燒腦,真的可以說是思維昆曲了。
欄目主編:龔丹韻 題圖來源:昆曲演員單雯、張軍為重逢《牡丹亭》試妝 齊琦攝
來源:作者:陳俊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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