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尹琳
如何面對兒童的“邪惡”行為?家長除了清晰地設定規則和限制外,還需要陪伴孩子去觸摸“惡”行為背後的情緒,聽那些情緒講述故事,然後用大人的智慧和愛幫助孩子化解情緒中的毒素。
微博上被稱為《隐秘的角落》現實版視頻的截圖
最近有一個視頻引發了大家關于孩子的“邪惡”的讨論。視頻裡,3個女孩站在房頂邊緣玩耍,處境非常危險。大一點的女孩抓着欄杆,另外兩個小女孩嘗試着放手。這一幕被善意的鄰居發現。沒有想到的是,大一點的女孩不僅不感謝這位鄰居,相反還惡狠狠地去搶手機。
這個孩子的行為讓許多觀看過視頻的網友很吃驚,揣測着這個女孩的意圖。不少人提到了“邪惡”這個詞,他們擔心,是不是這個女孩挑唆其他年齡小的女孩做危險的舉動,因為害怕意圖敗露而搶奪手機。也有一些網友表達了反對意見,認為這個女孩未必就是“邪惡”,可能僅僅是出自于對拍視頻的鄰居比較警惕,或者是因為自己年齡大一點而敢于跟大人搶奪手機,大人是不是過度揣測了?
關于孩子的“邪惡”,就像隐藏在隐秘的角落裡的秘密,不去觸碰時,我們總認為孩子是天真美好、可愛懵懂的,但是,一旦說起孩子的惡,就會讓大人冷不丁打一個寒顫。這種對比态度,常常會讓大人又氣又怕,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尤其是,當你不能接受孩子原來也有“惡”的那部分時,你可能會更快地去判定、去行動,希望非常快速地矯正孩子的行為。
“我兒子就有很壞的時候。比如,他想用手扣電插座,我跟他說,這裡有電,很危險,不可以用手扣,會死人的。他倒好,直接拿我的手去捅電插座,說那媽媽試一試,看看會不會死。我怎麼養出這麼個白眼狼?氣得我當場就把他收拾了一頓。”
“小孩子雖然小,但一樣有人性裡許多負面的東西。比如偷懶、比如欺軟怕硬。我個性比較軟,她爸爸個性比較強硬,女兒喜歡是很喜歡我,但是遇到不開心,就會欺負我。她覺得欺負我不會有可怕的後果,欺負爸爸就不行。所以,我有時候氣不過,也會狠狠地教訓她,讓她知道不可以随便欺負我。”
“孩子做了壞事請,一定要他明白後果、承擔後果。千萬不能姑息,要不然越大越難管。”
……
如果你還願意記得自己是怎麼從兒童成長為大人的,你一定能夠理解,“惡”其實就是孩子生活的一部分。兒童就像我們大人,并不是一個“全善”的生命,他們有快樂、良善、勇敢和美好的部分,也有嫉妒、恐懼、焦慮、厭惡、膽怯的部分。當孩子表現出“邪惡”時,作為大人該如何應對呢?
我想起了自己。7歲時,小我1歲的表弟來我家過暑假。我帶他參加暑期運動班,他活潑愛笑,運動天賦也超過我,本來是我邀請來的,卻成了班裡最奪目的孩子。令我更氣憤的是,他對我并沒有我想象中的親近,相反,我總是感覺到我們在競争,而我老是落敗的那一個。
一次集體熱身跑,他本來排在我後面,硬生生擠到我前面,一股煩躁和憤怒沖上我的腦袋,我做了一個根本沒有細想後果的動作——在他背後推了一把。借着這股力,奔跑的他像一片失去控制,随風飄向地面的葉子,啪地一聲狠狠摔在充滿顆粒感的跑道上。一起跑步的同學們看見他身上多處擦傷都驚呆了,我跑上去一把他扶了起來。
他說是因為有人推他,大家變身小偵探,偵察着是誰幹的?當時的我又怕又緊張。推他是因為突然生出的煩躁和憤怒:“你怎麼老是在我面前晃悠?你怎麼老是比我強?” 怕是因為根本沒有預料到他會摔成這樣。一位高年級的男孩站出來指證我,說是我推的,我是一個壞女孩。我吓得渾身發抖,大家都用鄙視的眼神看向我——我推了我的表弟,我是一個壞孩子。回到家,父母狠狠地批評我,見到手和腿都塗着紫藥水的弟弟,我感受到的是深深的羞愧。弟弟的傷慢慢養好了,我也以這件事情為戒,努力擺脫“壞孩子”的陰影,要求自己做一個好孩子。
也許,你會覺得這是處理孩子“惡”的方式。你看,壞行為消失了,但是,現在回過頭來看這件事情,我還是認為,其實可以有更好的處理辦法。
的确,因為恐懼、羞恥、内疚,壞的行為從我身上消失了,但是,導緻我做出壞行為背後的心理、情緒和需要卻沒有得到看見和處理,這對于我,一個正在成長中的孩子來說,其實是一個很大的損失。
我變得害怕自己的嫉妒、憤怒和敵意,因為活生生的現實讓幼時的我認為,這些情緒可能會創造出一個邪惡的舉動,會毀了我的生活,也會傷害我的親人、朋友和無辜的其他人。可是,孩子之間難免有競争,難免有嫉妒,人的一生難免有憤怒和敵意,難道隻能用深深的恐懼去壓抑這些情緒嗎?
一個邪惡的行為不能夠充分代表孩子這個完整、立體的人。那些嫉妒、憤怒和敵意正在講述我和大人都沒有認真思考過的事情:我和表弟的關系存在着哪些沖突?競争失敗對于我來說意味着什麼?我在害怕什麼?我在渴望什麼?我是不是在大人無意識的構架下進入了一個競争關系?其他人的認可對于我意味着什麼?我有沒有從父母、老師眼中獲得充分的重視和認可?
這些了解我内心真實世界的元素統統被壓抑了下來,變成了未被思考的“石塊”,本應該轉化為深刻的智慧和真摯的情感領悟的生活經驗由此停滞,成了一塊隐秘的角落,陽光無法如願地照射進來。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從心理咨詢師的角度,我想在處理這件童年“邪惡”事件時,可以選擇更豐富更深刻的做法。就像精神分析大師比昂所倡導的那樣,容納孩子内在的“邪惡”情緒,和孩子一起面對、一起思考,給這些充滿敵意、令人不适的情緒予以命名。那麼,這股情緒就可以在愛和智慧的引領下得到“解毒”,整合進一個更加有序、立體、豐富和深刻的人生經驗中。
我幻想着,那個時候,有一個大人溫和而堅定地告訴我,推表弟的行為是不對的,我需要為這個事情負責,去彌補表弟的創傷,同時,他也會充滿愛意地攬着我的肩膀,安慰我不要再害怕,他會和我一起往内心看,為什麼我和表弟之間會發生這件事情。我希望他感興趣着我為什麼覺得自己在競争中落敗?問問我,在推表弟摔倒的那一刻,我是如何煩躁、如何憤怒的?我希望他和我一起尋找,尋找到更積極面對競争的态度,找到回應憤怒的更好方法。我想,當他用平靜包容的态度陪伴我、理解我的時候,我也終有一天會像他一樣,懂得安慰自己的痛苦和焦灼。
是的,我希望,有一個人在那時,可以會和我一起走進内心的荒野,看看荒野裡躲藏的小野獸,他會告訴我不用害怕,不用擔心,我們一起面對,一起解決,一起前行。
我想,對于任何一個孩子來說,那一定是童年非常美好的旅程,是從“惡”走向“善”,激發心靈力量的旅程。
作者簡介:
尹琳
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發展心理學碩士,兩個孩子的媽媽,相信“痛苦的背面是力量”。
責任編輯:李淑平
校對:栾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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