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一個不愛吃酸東西的人，不知道是舍不得，還是吃不慣。

母親是愛吃甜的水果的人，特别是蘋果，大概因為她就是種蘋果的吧。

而我，作為兒子，卻剝奪了母親吃水果的選擇權利，這件事至今想來讓我後悔不已。

那時母親已病重，時常化療。醫生囑咐說要多補充營養，特别是維C和蛋白。

或許是我理解錯了醫生的話，或許是我急于求成吧。總之，我買了很多水果，特别是橙子，因為那個冬季的橙子特别大，特别好看。

白天我上班，晚上回來後發現橙子的數量并沒有完全減少，心裡有些不悅。

母親坐在次卧的床上，擁着被子，漫不經心的玩着手機，時不時咳嗽一下。見我回來，她笑着說，面我已經切好了，菜也切好了，就等你回來炒菜下面呢。

我知道這是我給母親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不要炒菜，不要見油鍋，否則咳嗽更嚴重，不利于恢複，母親答應我了。隻做前奏工作，後面炒菜由我回來做。

可是那天我不知怎麼了，看到沒吃的橙子和已經切好的面，心中火就來了，各種推測開始了，白天母親一頓飯沒吃啊，水果更是沒動，這樣下去，前幾次的化療白白浪費了啊，這人身體很快就會垮的啊，後面還怎麼持續治療啊？！

我壓着火氣，來到母親待的卧室。母親顯然是感覺得到我帶的火氣，她低頭不語，小心翼翼，一副就像做錯事的小學生模樣。

我拿出一個大橙子，削去皮兒，切開，自己當着母親的面吃了一角，剩下的遞到母親面前。母親看着隻流黃水的橙子，眼眶裡充斥着淚水，又看着我面不改色的表情，撥浪鼓似的搖着頭說，哎呀，看起來都酸，吃不下，吃不下。

我瞬間流出了淚花，激動的說到，媽，你看看，你現在是病了，還不聽醫生的勸囑，這樣什麼時候能好啊？你看我，天天天不亮就出門，回來了也是大晚上，我辛苦上班，不敢辭去工作，又要來醫院照顧……

說到這裡，我戛然而止，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克制住自己，不再往下說……

母親呆坐在床上，木然而無助的看着我，眼眶裡的淚水終于還是沒流出來，她自然的拿過橙子，閉着眼，一下子全吞了下去，整個人打了一個寒顫，叫嚷着，酸死了，哎呀酸死了。順勢躺下，拉起了被子，像個無賴小孩一樣。

屋子裡方才凝固的氣氛一下子化開了。母親嗷嗷的叫着，這橙子太軟了，這得有多少維C在上面啊，比那害蟲還多呢。一下子逗得我哈哈大笑。

那夜，我不知道母親是怎麼睡着的。我躺下後輾轉反側，知道自己今天犯了一個大的錯誤，把自己的壓力，自己對母親的期望都釋放出來，讓母親一個成年人承受了被人支配的恐懼。想了想去，也不知道這種面對面的相視還能看幾次？

第二天我還是早起去上班，母親在家裡幫我看一歲多的孩子，晚上回來依舊是切好的媽媽味面條。我不知白天她是怎麼過的，咽着淚水，炒菜。

一月過去，母親愈發的想家，治療也開始收效甚微了。我給母親買了回家的車票，遠遠的望着她消失在人群裡，母親轉身的那個如釋負重的笑臉，永遠的印在我的心裡了。

我多想朝着她離開的方向長跪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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