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莫秋涼

2011年7月，孝感某縣城肖家，爆發出了一陣呵斥聲音，“你們走，我不認識你們，也不是你們的女兒，我的父親叫肖崇陽。”

鄰居正詫異是什麼事情，就看到肖家大門口，走出來了一對中年夫婦，男的手裡還挎着一個黑色包，貌似挺沉的。這對夫婦朝門口嚷着“你是我們的親生女兒，怎麼能趕我們！”

中年夫婦敲了一陣，喊了一陣“我們是你親生父母啊”，看門關着絲毫沒有動靜後，就唉聲歎氣離開。

鄰居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了。故事要從1987冬天說起。

寒冷冬季裡的棄嬰

1987年冬天，北風呼嘯，下着大雪，肖崇陽和妻子祁春蘭來到湖北孝感醫院。肖崇陽夫妻倆結婚後一直沒有孩子，他們已經奔波了好幾家醫院了，都求醫無果。本以為這次也沒有結果，隻是抱着試試的态度，他們不知道，在這裡他們會擁有一個孩子。

肖崇陽去拿藥，祁春蘭就在醫院過道裡走着，突然她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随聲找去。在一個病房門口，看着幾個護士抱着一個孩子，哄着。

“也真是的，這麼小的孩子就扔掉了。”

“哎，還不是重男輕女，這個小女娃長得挺好看的。”

“她應該是餓了，哎這呆在醫院也不是事啊。”

看到嬰兒，祁春蘭内心湧出了母性，她想抱抱這個孩子。她輕輕推開門，小聲說“我能抱抱她嗎？”

護士看到門口站着一位婦女，臉上帶着小心翼翼的笑容。

“好啊，你來抱抱吧！”

看着孩子紅紅的小臉，在護士的七嘴八舌中，祁春蘭知道了這是一個被遺棄的孩子。

她鼓起勇氣，說：“我可以領養她嗎？我會對她好的。”

中間年長的一個護士驚訝說“你要養她？”得到祁春蘭肯定的回複後，年長的護士告訴祁春蘭“我問問領導，如果領導同意了，你們去辦手續，應該就可以了。”

祁春蘭抱着手裡的嬰兒，舍不得放手，直到肖崇陽過來了，都不想放開，便和丈夫商量，能不能領養這個孩子。肖崇陽看着抓着自己手指的小手，欣然同意。那時候遺棄的女嬰較多，遇到好心想領養孩子的人家，醫院都會同意。

這樣，被親生父母遺棄的女嬰，就被肖崇陽夫婦收養了，肖崇陽看着女娃大大的眼睛，“我們叫她晶晶吧，和我姓”。那時臨近春節，祁春蘭笑着說，這個孩子就是最好的過年禮物呀。孩子的意外到來，讓這個家熱鬧了起來，帶來了無限的歡樂，但無形中加大了家庭負擔。

原來，此時的肖崇陽已經38歲了，自從他退伍以後，就在一家棉紡廠的食堂打雜工，收入微薄。

而祁春蘭由于身體不好，隻能做一些家務，本來日子就清貧，如今家裡又多了一張嘴，這讓本就入不敷出的家庭雪上加霜。加上肖晶晶剛出生就被遺棄，營養不良，還經常生病。

可肖崇陽夫婦實在太愛這個孩子了，就算這樣，他們也沒放棄肖晶晶。于是，夫妻二人甯可少吃一些，也要滿足孩子的營養，為了給孩子省下奶粉錢，除非是過節年，否則他們基本不吃肉。

為了多賺點錢，肖崇陽想着自己力氣大，可以靠賣力氣賺錢。便辭去了棉紡廠的工作，借了一輛三輪車開始送煤氣。

一般家用煤氣罐空罐16公斤，加上12-15公斤氣，合計一罐煤氣差不多30多公斤。肖崇陽就這樣每日6點前，接到要送的煤氣，然後騎着三輪車挨家挨戶送上門。不管多遠多累，他都堅持。

夏天，肩膀被磨破了，結痂，又磨破，又結痂。冬天，因為手指僵硬，抓不穩煤氣罐，有時候煤氣罐砸下來，腳趾被砸得生疼。但他咬牙堅持了下來。靠着搬運煤氣賺的錢，肖崇陽養活了一家人。

雖然很辛苦，但看到女兒貼滿牆的獎狀，肖崇陽覺得自己所有的辛苦都值得。

得知身世，失去母親

女兒很快就出落得亭亭玉立，是個大姑娘。

2001年，讀初一的肖晶晶像往常一樣，放學回家。看到母親祁春蘭正在補一件襯衫。“媽，爸又把肩膀那磨破了？”

“嗯，我趁早給他補起來，你爸也好有換洗衣服。快去廚房，還給你留了菜，知道你回來會餓。”

“謝謝媽，您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媽”。肖晶晶放下書包，抱了下祁春蘭，就一溜煙去廚房了。

“小馬屁精”祁春蘭笑罵道。

便低下頭，繼續補衣服，特意在肩膀附近，多縫了一層布。這個溫柔的女人知道，丈夫每次用肩膀扛煤氣的時候，肩膀常常磨破。就在縫好最後一針時，祁春蘭覺得有點頭暈惡心，還以為自己是低着頭太久了，想着站起來。

“啪”的一聲，祁春蘭就倒在地上，帶倒了身旁的椅子。

在廚房熱飯的肖晶晶，聽到動靜，忙問“媽媽，怎麼了，你在幹嘛？”發現媽媽沒有回答，便放下手中的菜，來客廳一看，祁春蘭暈倒在地上，縫衣服的線團滾落了一地。

肖晶晶立馬叫鄰居幫忙，得到消息的肖崇陽，煤氣還沒送完，就火急火燎趕去了醫院。

在醫院，經過一番診斷，祁春蘭情況穩定下來。期間，肖晶晶看着父親被醫生叫進了辦公室。不久，就看着父親肖崇陽紅着眼睛走進了病房。肖崇陽看着晶晶詢問自己的眼神，這個中年男人想笑一下表示沒事，可嘴角怎麼也上揚不了。

隻好和女兒說了真實情況。肖晶晶才知道母親竟然癌症晚期。

“媽媽這麼好，怎麼會得這樣的病，我們去求醫生好不好，他們一定能治好媽媽。”晶晶抱着肖崇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肖崇陽内心無比痛苦，他也隻好用長滿繭的大手，拍着女兒的背。“我們好好陪陪你媽吧，她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怕妻子知道病情，接受不了，肖崇陽和肖晶晶約好，瞞着祁春蘭。但這怎麼能瞞過去。很快祁春蘭就知道了自己的病情。肖崇陽本以為妻子會接受不了，相反，妻子很平靜地接受了。

這個勞累了一輩子的中年婦女，似乎對命運從來不抱怨，總接受命運給予的一切，無論好壞。

祁春蘭也沒有怨天尤人，還是積極樂觀，常常對肖晶晶說，“媽媽有你就是很幸福的事情，這人生死有命，老天爺決定了。隻是苦了你們爺倆了。”

認命的祁春蘭對什麼都看得開，但晶晶的身世，她心中始終有一個結。祁春蘭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不想到死都瞞着晶晶。她和肖崇陽商量，決定還是告訴孩子，畢竟晶晶有權知道自己的身世。

“寶啊，你小時候不是經常問是不是撿來的，我們确實不是你的親生父母，但這一輩子，媽都是把你當成了我的親生女兒。”祁春蘭斜躺在床上，靜靜地看着肖晶晶，有點擔心女兒會不會抛棄他們，恨他們，去找親生父母。

但意外的是，晶晶哭着趴在祁春蘭的懷裡，“我不管，我隻有一個爸爸一個媽媽，你們就是我的親生父母，永遠都是。”

祁春蘭枯瘦的手，緩緩地摸着晶晶烏黑的頭發。“媽媽有你一個女兒，已經很幸福了。”

2003年，撐了兩年的祁春蘭，油盡燈枯，離開了深愛的女兒和丈夫。

葬禮過後，肖崇陽安慰晶晶“你努力學習，考上一個好高中，好大學，媽媽知道了一定會很開心的。”

“嗯，爸，我知道了。你也保重身體，我隻有你了。”

也是這年，肖晶晶考上了孝感當地最好的高中。

太優秀，保送博士生

2005年，憑借着優秀的成績，肖晶晶又考上了華中農業大學。

女兒上大學了，那意味着開銷又要增大，肖崇陽隻能更加努力工作。加上年齡越大，自己有時候力不從心，高的樓層，自己爬，都需要休息兩次，想想以前，一口氣就能爬完。

肖崇陽不停地說“哎，老了老了。”每次，晶晶就會說，“哪有，我爸可高大威猛了。”

每次聽到晶晶這樣說，肖崇陽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好像又有了力氣。“還是我們晶晶最心疼老子。”

開學前，肖崇陽語重心長對肖晶晶囑咐“在學校，該吃的吃，該用的用，不要讓别人看不起你。也不要擔心錢，好好學習，爸爸努力掙錢。”

從小懂事的晶晶，知道父親賺錢的辛苦，她知道隻有努力讀書了，才會有出息去報答父親的養育之恩。

在學校，因為成績優異，肖晶晶拿到了獎學金，加上自己一直勤工儉學，很少問父親要錢。肖晶晶知道父親老了，希望幫父親減輕負擔，不要因為自己上大學了累倒。

2009年，因為專業成績過硬，在校表現優異，肖晶晶保送了本校的研究生，2011，又保送本校博士生。

這在當地的小縣城，培養出一個博士生，可是了不起的大事。一時間“搬運煤氣的父親，培養出了博士生”便上了當地各大新聞的頭條。

越來越多的媒體開始關注這一對父女，同時，肖晶晶的身世，也被很多人關注。

肖崇陽開始擔心，怕過多的報道影響晶晶以後的生活。其實肖崇陽内心還有一個隐秘的擔憂，這麼多媒體報道，這麼優秀的晶晶，會不會被親生父母找到，會不會被要回去。如果真的發生了，自己該怎麼辦？

那一段時間，肖崇陽既陷入了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中，又陷入患得患失的焦慮中。

親生父母上門認親

可肖崇陽沒想到麻煩來得這麼快。

炎熱的下午，知了在門前大樹上聒噪地叫着，父女倆人在家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閑聊。

“爸，等我讀博後，我每個月有工資的，導師會發錢，你就安心休息，不要再出去搬煤氣了。”晶晶整理着手中的床單。

“知道，你認真讀，不要擔心你爸，你爸強壯得很，多賺點錢，給你以後成家要用的。”肖崇陽笑着回答，臉上的皺褶因為笑顯得更加明顯。

“哎，要是你媽在，該多好啊！”肖崇陽歎了口氣。

話還沒說完，就聽到門“砰砰砰”地被敲響，肖父很詫異，以為又是什麼記者過來采訪晶晶。一打開門，竟然是一對中年男女。

肖崇陽還沒來得及問你們是誰，中年男女自己就主動走進了門。似乎倆人早就分好了工，男的就主動握住肖父，說“辛苦你養育了我的女兒。”女人淚眼汪汪地抱住晶晶，嚎啕大哭“我苦命的女兒啊，你我找得你好苦啊！”

肖崇陽和肖晶晶隻好好聲安撫這對找上門來的中年男女，好不容易四個人坐在沙發上，但都沉默着。中年女的見氣氛太僵硬，便小聲開口，說出來當年遺棄女兒的原因。

原來，他們一直想要一個兒子。在生下肖晶晶之前，已經生了三個女兒，眼看肖晶晶又是一個女兒。他們一合計家裡實在養活不了這個“多餘”的女兒。便趁着沒人注意的時候，就将肖晶晶遺棄在了醫院裡。

如今，他們通過多年的打拼已經有了一定的積蓄，而且加上家裡拆遷，又有了拆遷費，家境已經變好，能給肖晶晶好的生活。現在她又考上了博士生，就想接她回去。他們打聽了一圈，就找到了肖崇陽家的住址。

“你放心，隻要你和我們回去，這50萬就給送給你養父，讓他好好休息。”中年男子似乎怕肖晶晶不同意，刻意将手裡提着的公文包，放在茶幾上，還拍了一下。

中年女人也搭腔“晶晶啊，你和我們回去吧，讀博的費用和以後成家的費用我們都能幫你，家裡也有姐姐和弟弟等你了。”

聽完中年夫婦的話，肖崇陽和肖晶晶意外沉默了。

肖崇陽内心很糾結，他知道晶晶親生父母比他更有經濟實力，希望晶晶以後有更好的生活條件。但又舍不得晶晶。這位憨厚的男人，低下頭，手不停地摩擦着，顯示出内心的不安。

中年女人不停地催晶晶說話。“晶晶，跟我們走吧，我們給你養父50萬，也算是報答了你養父。”

肖晶晶看了看牆壁上，祁春蘭的照片，又看了看肖崇陽。堅定地說到“我答應過媽媽，隻做他們的女兒，你們請回吧。我不認識你們。”

看到晶晶這麼回答，肖崇陽驚訝地開口“晶晶，你要不......。”

“爸，我隻認你是我父親，我答應過媽媽的，不反悔。”

中年夫婦還是想勸“我們可是你親生父母啊，我懷胎十個月辛辛苦苦才生下你呀？你怎麼不認我了？”

“晶晶，我們知道以前對不起你，但現在我們提着50萬，就是想給你們補償，你怎麼拒絕我們了？”

“是不是你養父不要你認我們的，是不是看你考上了博士生，你以後有出息了，賴上你了？”

看着這對中年夫婦越說越過分，肖崇陽氣得手都在抖，“我從來沒圖過晶晶什麼。”

“你們走，你們出去，這是我家，不歡迎你”看到被欺負的父親，肖晶晶哪裡忍得住，直接站起身要人離開房子。

于是就出現了開頭那一幕，把自己的親生父母趕出門外。

肖崇陽無力地坐下去，他感到一陣欣慰又覺得心疼女兒，畢竟50萬能支持女兒好好讀完博士，幫助她成家立業，自己什麼都沒有，說不定還是晶晶的累贅。

肖晶晶似乎知道肖崇陽内心的想法，安慰着父親。

“爸，你放心，我一直都是你的女兒，誰都搶不走。”

被肖晶晶拒絕後，親生父母又過來了幾次，但每次都被肖晶晶拒絕了，慢慢地就不來找了。

2013年，肖晶晶博士畢業後，去了上海農業科技院工作，不久在上海成家，把肖崇陽也接到了身邊。

閑不下來的肖崇陽，幫晶晶打理家務，帶孩子。這個為女兒忙碌了大半輩子的男的，終于有機會安安心心享受“退休”生活了。

一直想在學業上更進一步的肖晶晶，2017年終于收到了加拿大卡皮拉諾大學博士錄取通知書。似乎命運中所有陰影都已經過去了，現在是雨過天晴的日子。但一家人剛沉浸在這件喜事中沒多久，命運向她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像往常一樣，肖崇陽做好外早餐，想着叫外孫起床吃飯，卻突然嘔血暈倒在廚房。進醫院檢查，晶晶才知道自己父親患上胃癌晚期。想着醫生在走廊說的話“因為病人長期過度勞累，吃飯不規律，營養不良，胃部有嚴重潰瘍，而且這麼嚴重，病人應該早就有痛疼症狀。”

晶晶拿到這個結果，失聲痛哭起來，她想起父親經常捂肚子的動作，父親總說小毛病，忍忍就過去了。

她知道父親都是為了自己讀書，為了給自己好的生活，才一直瞞着自己。

面對為自己勞累了一生的父親，肖晶晶放棄了心心念念出國進修的機會就，她知道父親此時更需要她。

“晶晶啊，真對不住了，我耽誤你學習了。”這個曾經用自己的肩膀扛起一片天的男子，隻能躺在床上，眼角紅紅的，哽咽着。

“爸，現在最重要的是陪着你，你要好好養身體，說好幫我帶小孩的，你還要當一個好外公的，别耍賴。”

“好好好。”這位曾是軍人的父親，笑着應下了和女兒的承諾。盡管一家人都努力和病魔抗争，但病魔并沒有放過肖崇陽，2018年，肖崇陽病重去世。

八月的天，如此炎熱，肖晶晶卻覺得8月天有點冷，15年前，她失去了養母，現在她失去了養父，世間兩個最愛她的人走了。

走了的人已經走了，留下的人，隻能振作起來，努力奮鬥才能對得起當初惦念自己的人。

2021年，肖晶晶得到中國農業科學院的研究員崗位。她撫摸着養父母的照片，告訴了這個好消息，“爸媽，不要擔心我，你們在那邊也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太辛苦了。”

過往的事，她不想再提。心中對親生父母也沒有怨恨，她覺得就當成見過面的陌生人吧，何必怨恨？她的心中隻有對養父母的無限思念。

對于她放棄50萬，選擇養父母的故事，她隻是說了一句“我的故事沒什麼特别，隻是做了一次正确的選擇。”

丹叔寫在最後：網上很多報道，都會把肖晶晶和貴州女孩張懿混淆，流傳最多都是張懿在《中國夢想秀》上拒絕認親生父母的照片。那時張懿被某過氣周姓主持人逼着原諒親身父母。但她一句“我不願意”，堅定選擇了養父母。現在張懿也過着自己幸福的小日子，不理世間紛擾。

其實混淆也罷，這兩個女生都有着相似的命運，但他們都是無數棄兒中幸運的孩子。被養父母全心全意地愛着。她們的養父母也如此幸運，被養大的孩子毫無保留堅定的選擇。

丹叔多麼希望，以後世間再無棄兒，每個孩子都被父母堅定地選擇愛着，每對父母都被孩子堅定地維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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