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有一部叫做《撒嬌女人最好命》的電影,裡面有一個片段是這樣的:
張慧(周迅 飾)暗戀她的大學同學小恭(黃曉明 飾),但對方不但一直隻把她當“哥們”,甚至還和台灣軟妹蓓蓓(隋棠 飾)好上了。
三人初次相見一起吃飯,沒想到貢獻了一個被津津樂道多年的名場面。
蓓蓓吃了一口菜,發現是兔肉,于是便來了一句:
“怎麼可以吃兔兔?兔兔那麼可愛。”
蓓蓓嗲得膩味,觀衆看得傻眼。
不可思議的是,直男小龔居然就吃這一套;
更不可思議的是,張慧居然決定投其所好,自我改造。
穿着要性感,舉止要撩人,尤其得抓住生活中每一個人能展示自己“事業線”的機會。
總之就是讓自己變成一個會撒嬌的女人。
那時候的觀衆不罵嗎?
也罵,豆瓣的熱門評論裡,為周公子叫屈者衆。
但又能奈何?那個年代,這樣的電影比比皆是。
誰也沒有想到,七年之後,我們影視劇裡的女性形象變成了《我的姐姐》裡的安然,《愛情神話》裡的格洛瑞亞,翻轉了一百八十度。
那麼,這種狀況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Sir今天就來盤一盤這其中的轉變——這背後湧動的,正是大衆及文娛工業對于女性認知的變化。
01
“女人啊,你的名字叫眼淚”
說女性形象,或許要從2011年的《失戀33天》說起。
當年的《失戀33天》可以說是一匹不折不扣的黑馬。
作為一部投資僅800萬的小成本電影,它在當年居然拿到了3.6億的票房,名列年榜第八。
甚至還開啟了一個轉瞬即逝的光棍節檔期(《失戀33天》在光棍節前上映)。
電影裡,女主黃小仙(白百何 飾)無意間撞到男友(郭京飛 飾)和閨蜜的幽會現場,不但落荒而逃,跑的時候還弄髒了客戶的婚紗。
心裡已經哭得撕心裂肺了,但還得乖乖窩在浴缸裡刷婚紗。
過了兩天,前男友打來電話,說:忘了我吧。
明明接電話前已經發過狠,黃小仙卻依然隻能“沒出息”地憋出一句:
“我做不到。”
嗯,即便是男友出軌,黃小仙依然還是“做不到”,這就是那個年代人們對女性的認識。
但這種小妞片卻成了一種風潮,迅速席卷了整個國産片的市場。
國産(愛情)片們也紛紛以女孩的失戀開始,每個人都哭得撕心裂肺。
你看周迅,八年前不但出演了《撒嬌女人的最好命》,還出演了另外一部現在看起來更一言難盡的《我的早更女友》。
《早更女友》的開場就是個大型社死現場。
畢業典禮上戚嘉(周迅 飾)着一襲婚紗,想當着全校師生的面跟男友求婚,來個雙喜臨門。
結果,男友狠心拒絕,正負得負。
慘嗎?慘!
可憐嗎?可憐!
但你要知道,當年的電影裡,這成了基本常态:
她們總是很勇敢地求愛,卻一直被“渣”。
他們總是被分手的痛苦折磨,卻一直沉溺,而前來拯救她們的,總是男人。
男人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現,女人則作為被拯救者,被動地消化自己的情感危機。
更離譜的是,到了《分手大師》,女孩不止是要被拯救,甚至還被當成了一個麻煩制造者。
葉小春(楊幂 飾)愛上了自己的老闆,一個兜售成功學的江湖騙子(還是個有婦之夫)。
不要名,不要利,一心隻想為他遮風擋雨。
因為她的信條是:婚姻是女人這一輩子最大的事業。
但電影的主要内容是什麼呢?
是秃頂老闆請來分手大師梅遠貴(鄧超 飾)讓她識趣、麻利消失。
于是她被梅遠貴引誘、下藥、監控,從頭騙到尾,目的不過是讓她愛上他。
而梅遠貴能給予葉小春的所謂愛情/心動,不過是一場浮誇的燈光秀,再沒有更内在、細微的表達。
潛台詞分明是說:
女人嘛,隻要你死纏爛打,哪怕是騙,大不了再花點錢,總能撈到手的。
《撒嬌女人最好命》《我的早更女友》《分手大師》,這些電影都出現在2014年,票房都能排得上号兒。
而這一年其實還有劉鎮偉的《完美假妻168》、五百的《脫軌時代》、林愛華的《整容日記》等等。
這些你幾乎看名字就能判斷出内容的電影,他們無一例外的,都是以男人為中心。
求愛就要扭曲自我,失戀了就要死要活,乃至一味付出,沒有自我。
後來徐峥拍《港囧》,女主角蔡波為自己的丈夫徐來(徐峥 飾),準備了可以實現他夢想的一份大禮時,換來的是他對初戀情人的魂牽夢萦。
同一年的《夏洛特煩惱》,夏洛(沈騰 飾)為了給自己的夢中情人随份子,把妻子辛苦賺來買摩托車的錢都給搭進去了。
到頭來,他對妻子卻沒有半分感謝,在乎的,隻是自己“作為男人最後那點尊嚴也沒了”。
再往後還有《西虹市首富》,王多魚(沈騰 飾)給夏竹(宋芸桦 飾)放了一場全城浪漫(浪費)的大型煙花。
然後夏竹就心動了,即便王多魚此舉完全是為了燒錢玩的無心之舉。
甚至一些大女主劇,比如2014年的《武媚娘傳奇》,甚至之前的《甄嬛傳》,女人的行動力,都源自男性。
哦,對了,《港囧》裡還有一句經典台詞,那是徐來對着丈母娘說的:
你們女人最大的本事,就是把男人的人生變成理想的炮灰。
唔……
你有本事現在再說一遍???
02
“告别完美人妻的模樣”
我們能看到的轉變,當然和女性導演有關,這幾年湧現出來的女性導演,可以說是“井噴”。
事實上往往是,隻有女性才能更好地了解女性,而不會将其當作一個符号,或者物品。
早年也并非沒有女性導演為之努力過,比如黃蜀芹,早在1989年就拍攝了《人·鬼·情》。
這是一個放棄男人而嫁給舞台的故事,大緻被認為是女性主義的先驅。
後來甚至還有陳沖,一部《天浴》讓她和李小璐大出風頭。
拍的,卻是性壓抑,以及性權力。
更近一點的還應該算上李玉,早年一部《紅顔》,可能是最早關注未成年少女意外懷孕問題的電影。
這一類的電影,雖然在當年都稱得上是石破天驚,豆瓣評分也紛紛過8,但放回今日審視, 卻無一不是拿男性做立足點的。
《人·鬼·情》裡是女性成為了男性,替代的同時也造成了女性實質上的缺席。
《天浴》裡則更為明顯,電影裡的老金,幾乎被塑造成了一個完美的男性形象。
這種狀況,到了近年女性導演的大量出現,才略有改觀。
首先需要提到的就是文晏,以及她的《嘉年華》。
《嘉年華》的女性當然是受害者形象,它甚至比《紅顔》更進一步,讨論了少女性侵。
是選擇依附權力,還是反抗社會?
文晏最終決定讓小米騎上那輛電動車,奔馳在自由的大道上。
那一年,《嘉年華》拿了大大小小的無數獎項,女主角文淇也因此一舉成名。
文晏的成功給了女導演們不小的鼓勵,也讓資本添加了不少信心。
于是一大批女導演躍躍欲試,從她們自己的視角拍攝女性自己的故事。
比如楊荔鈉,她的《春潮》,拍的是三代女性之間的戰争。
但往深裡看,其實是不同年代的女性與自己的抗争。
比如滕叢叢,她的《送我上青雲》,拍的是一個驕傲的女性染上了子宮癌。
但實際上,是把女性,等同于了尊嚴。
或者殷若昕,她的《我的姐姐》,拍的是姐姐要不要撫養弟弟。
但實際上,卻是在诘問,都什麼年代了,還男尊女卑呢?
這些電影的出現,逐漸把女性形象拉回到了正常的軌道中,就像拍攝《金都》的導演黃绮琳所說的那樣:
要有意識地“不妥協”。
正是因為這一種“不妥協”的風氣,我們才看到了真正的女性形象出現在銀幕上——她們是被平視的對象,鏡頭不高不低,就那麼,剛剛好。
在這樣氛圍的影響下,國産影視劇裡的女性形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比如說搞事業,相對于依附男性的情情愛愛,越來越多的影視作品開始塑造出一個個熱衷于搞事業的成功女性。
《都挺好》裡的蘇明玉(姚晨 飾),最大的夢想是什麼?
就是躺在錢上數錢。
通過自身的奮鬥,她做到了,她成了一家人一堆男人中最成功的那個。
《理想之城》裡的蘇筱(孫俪 飾)同樣是被出軌、失戀。
但她很快調整過來,把沮喪、悲傷、不解全部打包甩到身後,隻圍着工作轉。
前兩年熱播的《三十而已》,顧佳(童瑤 飾)這個角色最終顧的不是所謂的“家”,也是引發了大衆的一片好評。
《安家》中的房似錦(孫俪 飾),《延禧攻略》裡的魏璎珞(吳謹言 飾),《我們的婚姻》中的黎小田(高葉 飾)……
這樣的例子我們還能舉很多很多,她們呈現出了一個共同點,就是男人不再是她們人生軌迹中的圓心,個人價值的實現才是。
你看黎小田,一個人去電影院看愛情片,面對旁邊情侶們異樣的眼光也絲毫不憷。
03
“無價之姐”不隻是一句口号
搞事業的女人大量出現,多少和整個社會女性地位的提升有關。
我們印象中的“弱不禁風”“白瘦幼”等刻闆印象也越來越被大衆文化批判。
于是一部叫做《娘道》的電視劇一出現,整個社會一片罵聲。
都什麼年代了?還在宣揚“男孩是寶、女孩是草”呢?跟不上時代的人遲早會被時代淘汰。
但問題來了,“搞事業”這件事本身沒錯,但如果你仔細去想,這不又是另一個版本的“誰說女子不如男”嗎?
這種比較建立的基礎,其實依然是男性中心主義的。
女性,依然不能作為獨立的女性本身而存在。
這裡面或許有曆史遺留的影響,畢竟,曾經,女性常常是作為被男性凝視和消費的對象而存在。
典型如2014年的《前任攻略》,男主角在前女友的婚禮上,狩獵般打量着旁桌的女性。
15年大熱的《太子妃升職記》,張天愛飾演的是一個帶着男性目光的角色。
再如《泰囧》中的範冰冰,《港囧》中的杜鵑,皆為如此。
她們時常作為一個被男性仰視的女神形象出現,實則隻是一個供男性幻想的“花瓶”。
在這種意義上,熒屏上的男女關系依然是不對等的。
2019年,以海清代表中生代女演員在FIRST影展的呼籲為标志事件來看,這件事有了變化。
女性們決定發出更多屬于自己的聲音,中女演員們也越來越多地能卸下各式年齡僞裝,出演匹配自己現有狀态的角色。
《乘風破浪的姐姐》,讓年齡不再變成遮遮掩掩的天問。
《再見愛人》等離婚綜藝的出現,讓婚姻不再變成必選項。
于是不用再扮嫩演少女的吳越,演了《愛情神話》裡的離婚媽媽蓓蓓。
于是周迅也在《小敏家》中得到了一個類似的角色。
她終于可以是媽媽了。
她們也終于可以大大方方地正視自己的年齡和性别了。
而前段時間被不斷提及的倪虹潔呢?
15年還在《擦槍走火》中扮演一個電視台記者,因為未婚先孕吓個半死,糾結着要不要和不靠譜的前男友複合。
前男友一表現出猶豫、質疑,她就急得掉眼淚。
到了《愛情神話》,她終于能夠正視自己的年紀。
演了一個已婚婦女,丈夫離奇失蹤不但沒讓她擔驚受怕,反倒覺得自己獲得了難得的自由。
它們都不憚于撕開女性的各式或神化、或矮化的标簽。
讓我們看到女性在泥濘中的掙紮,在欲望中的焦灼,在困境中的抗争。
在2021年,這樣的影視作品收獲了大量的好評與回報。
年初的《你好,李煥英》,票房54億,豆瓣評分7.7,創造了春節檔的黑馬奇迹。——其實還是有點美化。
年中,更平實的《我的姐姐》脫穎而出,金雞獎多項提名不說,還以小成本的姿态取得了8億多的票房。
而到了年末,《愛情神話》,Sir在以往的文章裡早已不知道提起過多少次了。
真正正視女性的電影越來越被大衆接受。
是的,不要矮化女人,也不要神化女人;
我們要做的,是正視、平視女人。
有那麼難嗎?
其實沒有。
就像前兩天,三八婦女節那張在朋友圈刷屏的圖:
不要女神的虛幻王冠
隻要婦女的真實權利
說白了。
道理(事實)早就擺在那裡。
就像10年前,我們早就拍出過更豐滿鮮活的女性形象,裡面有着更為真實可信的女性困境——《萬箭穿心》。
電影一開頭就毫不避諱真實的女性欲望。
黑暗中, 李寶莉(顔丙燕 飾)摸索着丈夫的身體,向他求歡,反倒是丈夫無動于衷。
她自大、要強、潑辣,但她也吃苦耐勞、自食其果、敢愛敢恨,她或許是個遭人厭的女人,但她卻是個無比真實的女人。
更動人的是結尾。
生活,就像結尾那輛破車。
破舊不堪,動不動抛錨,但下車踢兩腳,推一推,還能走,湊合用。
“誰比誰強多少啊。”
這一刻,無限趨近了生活的真相。
總歸。
人性是我們來處,人性也是我們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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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哆啦C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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