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姑奶奶生活在鄉下，今年已90整壽了，最近突然傳過來她身體抱恙的消息，想着老人家的日子不多了，我趕忙請了假，回去看她。

老姑姑奶奶的身世凄涼，16歲嫁到鄰村，卻始終不得丈夫的喜愛。新婚不久，她的丈夫就到外面做生意，留下她獨守空房。整整12年，她沒有丈夫的任何消息。

等到再見時，丈夫身邊已多了一個女人兩個孩子。丈夫看到她依然守在自己家裡，可能心中有愧，走的時候，就把他4歲的大兒子留下來，和她做伴。

有了這個孩子，丈夫再也不是杳無音訊了，隔一段時間就會給她們母子寄封信寄些錢，她的日子慢慢地有了些寄托，就這樣一守就是一輩子，直到現在老姑姑依然隻有這個孩子。

那個被她稱之為丈夫的人早就不在人世了，好在兒子對她非常孝順，老姑奶奶也算是有福之人。不過我聽父母說，老姑奶奶可能到現在仍然是個"姑娘"。

驅車往回趕的路上，我想着老姑奶奶的一生，心裡特别不是滋味。她來到這世上90年，卻未曾享受過一天男歡女愛，這一生該是多麼不值。

二

到了的時候，老姑奶奶坐在炕上，一點也看不出生病的迹象。她招呼我坐下，歉意地說自己隻是有些感冒，根本沒有什麼病，讓我白跑一趟，

老姑奶奶的兒子早就準備了一桌子菜，還特意把飯桌挪到炕上，讓老母親坐在中間。吃飯的時候，說起老姑奶奶的一生，她70多歲的兒子哭了，說母親這一輩子真是太苦了！

老姑奶奶說，有你我一點都不苦！趁着這個話題，我問老姑奶奶，你怎麼不離婚再嫁呢？你為什麼要撫養你老公和别的女人生的兒子呢？

我的到來，讓老姑奶奶特别高興，第一次給我完整地講了她一生的故事，雖然講得有些斷斷續續，但我基本上能聽懂她的意思。

三

舊社會女人特别注重自己的名節，如果一個出嫁的女人，被丈夫休回了娘家，她的名聲就壞了。方圓幾十裡，都沒有人願意娶這樣的女人回家。

一個小腳女人，沒有了男人的庇護，在那樣的社會，基本上沒有生存的能力。再說"唾沫星子淹死人"，壞了名聲的女人，早已給娘家人抹了黑，娘家人也會對她避而遠之的。

明知道是這樣的結局，她怎麼可能飛蛾撲火自取滅亡呢！再說不離婚，那個男人的家就是她的家，他們就會給她一口飯吃！

以上是老姑奶奶的原話，聽了之後，我突然明白，魯迅不愛朱安，卻始終把她養在家裡，從不曾有過休妻的決定，是為什麼了。

原以為魯迅不休朱安又不愛她，是一種涼薄，殊不知這才是對她最大的愛護。丈夫不愛，離婚又為世人所不容，獨守空房就是這些可憐的女人唯一的選擇了。

所謂的名節，讓舊社會多少女人成為男人的犧牲品。好在我們生活在現在這個美好的時代，女人可以自由選擇自己的婚姻，可以主宰自己的命運，我不由得為自己慶幸。

看着老姑奶奶臉上縱橫交錯的皺紋，突然間我的眼睛濕了。

四

一個女人獨守空房的寂寞，沒有經曆過的人是無法體會的。雖然得不到丈夫的喜愛，但能給他帶孩子，對于這種處境的女人來說，也是一種蔚籍。

既做了男人的妻，就該為男人做些事。男人讓自己名正言順娶回來的妻撫養孩子，女人有什麼權利拒絕呢？何況有個孩子在身邊，和男人總算有一些聯系。

老姑奶奶說，丈夫讓她撫養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其實是在可憐她。要不她一個無兒無女的孤老太太，怎麼可能活到90歲呢？

張恨水的原配妻子徐文淑就撫養了他和二太太生的兒子，最後還是這個孩子給她送得終。電視連續劇《沂蒙》裡面的心愛，也是撫養了丈夫和他後來的夫人所生的女兒。

好像那個時代，丈夫不愛的女人，能撫養一個丈夫所生的孩子，是她們最好的結局，否則就隻能像魯迅的妻子朱安一樣，孤獨終老了。

女人把自己的丈夫拱手相讓給另一個女人，還要為他們養孩子，她的胸懷該有多麼博大呢？其實這何嘗不是一種無奈，作為一個不能主宰自己命運的女人，有什麼辦法呢？

有個孩子在身邊，至少那些寂寞的日子就不是那麼冗長難熬了。一個女人活了90多歲，除了在父母身邊的十幾年，餘下的日子都在熬日子和帶孩子中度過，那她這麼長的人生有什麼意義呢？

五

這就是舊時代女人的悲哀，她們完完全全地依附于男人，一輩子根本沒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活，更不懂什麼叫幸福。

後來，我思索了半天，還是問了附在老姑奶奶耳邊，壓低聲音問了她一個難以啟齒的問題："老姑奶奶，你還是處女嗎？"老姑奶奶顯得有些難堪，但還是毫不遲疑地告訴我"是"。我的眼淚刷地一下就來了。

如今我寫下這些文字，也算是讓老姑奶奶90歲的人生，在這世間留下一點痕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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