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讀《古文觀止》的時候，我隻有一兩本虛詞字典，對文言虛詞的概念隻停留在表面，通常隻想着從單音虛詞的角度來解釋。

慢慢地，我發現很多好幾個單音虛詞湊在一起的情況，難以用單音虛詞來解釋。倘若強加解釋，則既不通順，也不合文義。查字典的時候，我又發現這些幾個字湊一起的虛詞有不同的名字，有的叫複合虛詞，有的叫慣用詞組，有的叫複音虛詞，有的叫固定格式，還有的叫複式虛詞。

叫什麼名字無所謂，我以為複式虛詞能很好地概括複合虛詞、複音虛詞、固定格式和慣用詞組，以區别于單音虛詞，故用複式虛詞統言之。

初中九年級上課文“嶽陽樓記”中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倘若正常翻譯，通常譯為“不因為外物（的好壞）高興，不因為自己（的得失）悲傷。”如果考慮到“不…不…”是複式虛詞，則可譯為“既不因為外物（的好壞）高興，又不因為自己（的得失）悲傷。”

按：不…不…。表示并列關系。用兩個“不”字同時否定兩種并列的行為或狀态，相當于“既不…又不…”。見楚永安《文言複式虛詞》P15。

《古文觀止》卷二“子産論政寬猛”一文中，有“不競不絿，不剛不柔”，在最初的時候，我也沒有意識到“不…不…”格式。懂得這個格式之後，可譯為“不争鬥就不急躁，不剛強就不柔軟”。

按：不…不…。表示條件關系，前一個“不”字引出條件，後一個“不”字引出結果，表示後一件事情的發生是以前者為條件的，相當于“不…就不…”。見楚永安《文言複式虛詞》P14，“不…不…”有兩種用法。

初中八年級下課文“北冥有魚”中有“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倘若正常翻譯，通常隻會考慮“其…邪”的格式，譯為“難道是真正的顔色嗎？難道是（因為天空）高遠以緻看不到盡頭嗎？”如果考慮到“其…其…”是複式虛詞，則可譯為“（這）是它本來的顔色呢？還是因為它遠得無邊無際呢？”。

按：其…其…。這是個表示選擇的格式。“其”字是一個表示測度的副詞，當用它來提出兩種或兩種以上的可能性的時候，就兼有關聯的作用，構成一種格式。“其…其…”一般隻是用疑問的形式提出選擇，而不需肯定或回答，相當于“是…還是…”。見楚永安《文言複式虛詞》P217。

《古文觀止》卷二“祁奚請免叔向”一文中有“祁大夫外舉不棄仇，内舉不失親，其獨遺我乎？” 可譯為“祁大夫對外舉薦（人才）不避棄仇人，對内舉薦（人才）不遺漏親人，難道隻遺棄我嗎？”不能譯“其”為代詞，把句子譯成“祁大夫舉拔宗族外的人不丢棄仇人，舉拔自己人時不回避親人，他難道會單單遺棄我嗎？”

“子産論尹何為邑”一文中有“其為美錦，不亦多乎？”其中，前一句中的“其…乎”是一個固定格式，不能譯成“他難道會單單遺棄我嗎？”後一句中的“其”和“乎”有聯系，但“乎”更緊密的聯系是“不亦…乎”，不能譯為“其”為代詞，如“這樣做豈不是把漂亮的錦緞看得比大官大邑還重嗎？”

按：其，語氣詞，表示對事物、行為、性狀的斷定，并含有強調指明的語氣，常與語氣助詞“也”、“矣”等配合用，可譯為“就”、“是”、“就是”可用在動詞謂語前邊，也可用在名詞謂語前邊，見段德森《實用古漢語虛詞詳釋》P654；備考：其他虛詞詞典，将“其”的這種用法歸為副詞，沒有譯為“就（是）”的，或曰不能譯出。

按：不亦…乎。這是個表示反問的格式。《經傳釋詞》卷三：“凡言‘不亦’，者，皆以‘亦’為語助。”這個說法很對。在這個格式中，“亦”沒有實在意義，隻有加強語氣的作用。“不亦”和“乎”直接，一般插入形容詞，有時也可以插入名詞、動詞。“不亦…乎”相當于“不是…嗎”、“豈不是…嗎”。這實際上是用否定性的反問形式來表示肯定。有時也作“無亦…乎”、“不以…乎”、“不已…乎”。見楚永安《文言複式虛詞》P36。

因此，後一句可譯為“就是當作漂亮的錦緞，不是更重嗎？”

綜上可知，課外《古文觀止》的學習，很多字詞的用法是能夠覆蓋課内的，此其一。其二，不掌握複式虛詞，就幾乎把虛詞的一多半複式虛詞給弄丢了。這相當于上了解讀文言文這個戰場，仗還沒有開打，就自減一半的武器彈藥。

哪些複式虛詞的詞典好用呢？

商務印書館《古代漢語虛詞詞典》：收錄複式虛詞1093個，單複兼錄，有新書可購。

段德森《實用古漢語虛詞詳解》：收錄複式虛詞464個，單複兼錄，無新書，隻能買舊書。

陝西師大《古漢語虛詞用法詞典》：收錄複式虛詞366個，單複兼錄，無新書，隻能買舊書。

楊伯峻《古漢語虛詞》：收錄複式虛詞339個，單複兼錄，無新書，隻能買舊書。

何樂士《古代漢語虛詞詞典》：收錄複式虛詞1100個，單複兼錄，有新書可購。

韓峥嵘《古漢語虛詞手冊》：收錄複式虛詞383個，單複兼錄，無新書，隻能買舊書。

姚慶瑞、白玉林《文言固定句式及熟語》：收錄複式虛詞226個，專收複式虛詞，無新書，隻能買舊書。

洪成玉《古漢語複音虛詞和固定結構》：收錄複式虛詞492個，專收複式虛詞，無新書，隻能買舊書。

楚永安《文言複式虛詞》：收錄複式虛詞1200個，專收複式虛詞，無新書，隻能買舊書。

其中，用法解釋最詳細的分别是，第一楚永安，第二韓峥嵘，第三何樂士。

楚永安上世紀五十年代畢業于山東大學中文系，其後于中國人民大學任教，擔任古漢語教研室主任，是商務印書館《古代漢語詞典》副主編。他在《文言複式虛詞》前言中說：

閱讀古書，必須掌握文言虛詞。我國很早就開始了文言虛詞的研究。在這個園地中，經過幾代學者的耕耘，成績是很大的。但以往的研究，大都注重于單音虛詞，以字作為單位，而對複式虛詞，即虛詞的結合形式和配合形是，則沒有給以足夠的重視。古漢語中的虛詞同實詞一樣，是以單音詞為主。研究單音虛詞，無疑是非常重要的。可是在古漢語中，也存在着一定數量的複音虛詞、虛詞詞組以及虛詞的連用形式等，另外還有一些虛詞與虛詞（或實詞）相配合而組成的格式。這樣看來把研究的範圍僅僅局限于單音虛詞，顯然是不夠的。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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