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圖片來源:無版權網站)
如果要評選富有東方意蘊的文學作品,我會首推李商隐的詩。
他的詩不像李白、杜甫的傳世名作,有着極強的叙事性;也不似蘇轼、李清照的妙筆生花,顯得格外新穎别緻。
很多人覺得李商隐的詩晦澀難懂,以至于有“詩家總愛西昆好,獨恨無人作鄭箋”之說。
以上的詩句出自詩人、文學家元好問之口,他想表達的意思是:“我們都知道李商隐的詩寫得好,奈何就是沒有人能對他的詩做出充分的解釋,因為他的詩太難理解了。”
若非要打個比喻,也可以将李商隐的詩看作是咿咿呀呀的音樂,初聞不知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而在我看來,李商隐的詩更像電影,與王家衛的文藝片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二人的作品有着相同的精神内核,不管從内容上還是氣質上都極具東方美感,同時他們都十分擅長營造意境與氛圍,讓觀衆代入感很強。
01穿越時空的思念縱觀《李義山詩集》,會發現李商隐的詩中充滿了很多意象,比如初看他的《錦瑟》,不少人都會很迷茫。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梁啟超說這首詩極美,但是讀不懂,因為所有詩句看起來是無關聯的。前一句詩人還在彈撥樂器、感歎歲月如歌,後兩句一下子就跳躍到“莊周夢蝶”、“杜鵑啼血”、“鲛人落淚”、“藍田日暖”的瑰麗想象之中。
詩人的思維仿佛一條時光隧道,穿梭任意時空去追憶似水年華,這樣奇妙的想法有人将它拍成了電影,那就是王家衛的《2046》。
圖片來源:電影《2046》的劇照
很多人期待《2046》是《花樣年華》的續集,希望能繼續講述周幕雲與蘇麗珍的故事。但實際上,《2046》的叙事風格很是複雜。
簡單地來看,我們可以将劇情看作是男主周幕雲的内心活動,一個個片段式的畫面都是他的情緒的外在體現。
在整部電影中,我們可以知道周幕雲創作了叫《2046》的科幻小說,虛構了一群癡男怨女去往2046找回真愛的故事,而“2046”也是周幕雲與蘇麗珍一起創作武俠小說的房間。
周幕雲将自己的回憶融入小說當中,就像李商隐聯想到“莊周夢蝶”,他們同樣分不清楚自己是存在于現實還是想象。
莊周夢蝶,不知是莊周夢到了蝴蝶,還是蝴蝶夢到了莊周
李商隐在時光隧道中先是見到傳說中周朝末年的君主,亡國身死後變成杜鵑鳥,一聲聲凄楚的啼叫來宣洩自己的不甘與無奈(“杜鵑啼血”的典故);
之後聽到海邊美麗的鲛人歌聲婉轉纏綿,皎潔月光下,如玉臉龐邊落下點點珍珠,她是否在追憶遠去的愛人(“鲛人落淚成珠”的典故);
終于來到藍田山上,發現玉石化作青煙,領悟了原來再美好的事物或情感也會消散(“藍田日暖”的典故)。
李商隐是借典故傳說來表達自己的心境,同樣,周幕雲也是借“2046”來紀念與蘇麗珍的愛情。
世事難以預料,逝去的情意縱使有再多遺憾也無法挽回,最後不得不感慨一句“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如果當初能不錯過就好了,隻可惜,沒有如果。
如果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跟我走?(圖片來源:電影《花樣年華》)
02欲說還休的纏綿悱恻當讀到李商隐的《登樂遊原》,你想到了什麼?我想到的是王家衛的《東邪西毒》。
在《東邪西毒》這部電影中,貫穿劇情始終的角色——歐陽鋒因為不敢敞開心扉,拒絕了與所愛之人長相厮守,當想挽回時卻遭到愛人用同樣的方式拒絕。
愛情就像一場賭博,雙方都害怕自己主動就輸了,最後卻都輸給了時間。
夕陽就在那,永遠不會變,隻不過一直等待的人終将不會出現。
每一個為情所困的人面對這殘陽似血,大概也隻能像李商隐般說不出别的話來,隻能無奈嗟歎“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圖片來源:電影《東邪西毒》
而将這欲說還休的情意綿綿體現得更為出彩的是《花樣年華》中的旗袍。
電影中有一段經典的鏡頭運用,那就是蘇麗珍下樓買面的劇情,她身着暗色樸素的旗袍,經過擁擠逼仄的樓梯與街道,這體現了蘇麗珍在丈夫出門後孤單壓抑的生活狀态。
圖片來源:電影《花樣年華》
而當蘇麗珍與周幕雲相約在2046房間一起創作武俠小說時,她換上一件紅色的披肩,伴随着較為跳躍的腳步,紅色衣袂蹁跹起舞,也許她的心裡也正盛開着一團團熱烈的小火苗,衣服的紅色其實象征了蘇麗珍此時内心的澎湃情感。
圖片來源:電影《花樣年華》
之後與周幕雲兩人在2046房間相處時,蘇麗珍穿着一身綠色的旗袍,顯得清新怡人,這暗示着她在情感上獲得新生。
圖片來源:電影《花樣年華》
蘇麗珍未曾對周幕雲明确表示過她的感情,但她的旗袍已經暗戳戳地出賣了主人的内心,這不正暗含了李商隐一詩中所向往的“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愛在心中口難開,因此李商隐在“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這句詩中含蓄表達了相思成災;還在“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這句詩中隐晦透露了撕心裂肺;更在“直道相思了無意,未妨惆怅是清狂”這句詩中間接抒發了身不由己。
關于東方感情的含蓄美,李商隐的詩句與王家衛的電影,無不将此體現得淋漓極緻。
03刻骨銘心的“愁”讀李商隐的詩是需要有一定閱曆的,在《紅樓夢》中黛玉曾發表見解:我最不喜歡李義山(李商隐)的詩,隻喜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
黛玉或許覺得李商隐的詩充滿着濃得化不開的愁緒,但我們都知道黛玉其實也是一個多愁善感的女文青,還曾寫過傷春悲秋的《葬花吟》,她不是真的不喜歡李商隐,她是真的讀懂了李商隐。
林黛玉在《葬花吟》中抒發愁緒: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李商隐詩中所體現的“愁”并不流于表面,而是深入骨髓。
王家衛的《一代宗師》中有一段讓我印象深刻的劇情:宮二知道自己時日無多,鼓足勇氣告白,估計這些話在她心裡反複思索了很久,明知道不會有好結局,她隻能壓抑住自己,盡量淡淡地說出一句“我心裡有過你。”
之後垂下眼眸、眼神黯然,似乎包含着千種委屈與萬般無奈,卻隻能吐出“喜歡人不犯法,可我也隻能到喜歡為止了”這樣的句子。
直到對方回答說類似放下執念這樣無關痛癢的話,一行細細的淚控制不住地順着清冷的面頰流下來,宮二不是脆弱的女子,但這一刻,她的悲傷無法掩蓋。
圖片來源:電影《一代宗師》
“愁”是不需要有過多情緒表現的,李商隐在一首悼亡詩中如此寫道:“更無人處簾垂地,欲拂塵時簟竟床。”
這句詩想要表達的是:傷心到極緻的人是會精神恍惚的,環顧四周看見簾幕垂垂、無人收拾,想伸手拂掉床上落下的灰塵,才猛然驚覺枕邊人早已不在。
夜晚聽到窗外秋雨的寒冷凄清更加輾轉難眠,從此隻有蕭瑟的西風能陪伴孤單的人度過這漫漫長夜,此時方能體會李商隐的“秋霖腹疾俱難遣,萬裡西風夜正長”這句詩裡飽含的寂寥之意。
李商隐的詩從不點明寫“愁”,隻通過簡單幾筆描繪,富餘大量留白給人們去想象,正如王家衛的電影,沒有确切的答案,隻有氤氲的情感氛圍。
圖片來源:電影《花樣年華》
另外,李商隐的“愁”不僅是兒女情長,也是時代之殇。
他身處晚唐這樣遭逢巨變的時刻,比盛唐時期的詩人更多了一分世事無常的敏感,誰能想到曾經燦爛輝煌的大唐,無數人感歎“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的盛景,竟然也會氣數将近?
而王家衛的電影中所展現的時代大部分都是千禧年,這個年代的男男女女對走入新世紀感到期待又不安,在這兩種矛盾情緒交織中反複徘徊。
圖片來源:電影《阿飛正傳》
曹雪芹的《紅樓夢》之所以借黛玉之口提到李商隐,或許也預示着大觀園将從繁華走向衰落。
由此看來,李商隐既像王家衛也像曹雪芹,更像時代裹挾前進的所有人。
看到這裡,也許還有人對李商隐有着“無病呻吟”的印象,認為他詩歌裡的格局不夠大氣,對此李商隐有雲“世界微塵裡,吾甯愛與憎。”
情與愛其實是世人永恒的課題,藝術作品所傳達的思想也不存在高低之分。
況且以李商隐的聰慧,他若想參透“衆生皆苦”是很容易的一件事,隻是他依然選擇“深知身在情長在,怅望江頭江水聲。”
李商隐與王家衛一樣是個“入世”之人,他們放棄高高在上,着眼于普世的情感,對意境與氛圍的把握極具東方美感,所以他們的創作深入人心。
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圖片來源:電影《花樣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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