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冬，康素珍出生在四川成都的一個貧民區。她七歲喪母，九歲被賣進大戶人家當丫鬟，十歲淪為小乞丐，十一歲進戲班習武學川戲，十二歲當童養媳，十四歲被人騙進妓院當了妓女。在賣身賣笑的血淚生涯中，她被人販子像販牲口一樣，從成都賣到寶雞、蘭州的四家妓院，目睹了一個個青樓姐妹的慘死。

　　1949年蘭州解放前，她跟随丈夫魏瘦鵬從良開始了新生活。魏瘦鵬是石家莊束鹿縣(今辛集市)人，1957年他帶康素珍回到河北。康素珍最大的心願就是把自己以及那些死難姐妹的經曆寫成書。在她的晚年，康素珍把此事托付給辛集市業餘文學愛好者王延年。1996年，康素珍離開了人世。王延年曆經十餘年寒暑，終于寫成了《青樓書》(中國華僑出版社2008年11月出版)。全書六十多萬字，字字血淚，講述了康素珍曆盡磨難的人生。

　　■上世紀四十年代，康素珍在蘭州民悅裡妓院留影

　　乞丐生涯 從狗嘴裡奪食

　　一來到這個世界上，康素珍就飽嘗了生活的艱辛。寒冷的冬天，他們一家四口晚上合蓋一條補丁連補丁的破棉被。她長到五六歲，身上還沒穿過衣服，整天拿個小鐵耙子跟着哥哥滿大街撿拾垃圾和菜葉。母親答應她，等拾破爛賣了錢就給她買條花褲衩。可她還沒等到那一天，母親就因為交不起房租被逼死了。

　　九歲那年，康素珍被賣進劉公館當丫鬟。一位太太丢了件衣服，康素珍被人誣陷為小偷坐了牢。從大牢裡出來之後，她淪為小乞丐，和幾個苦難的孩子結拜成把兄弟，相依為命。為了填飽肚子，他們有時候不得不從狗嘴裡奪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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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成都汽車站，幾個孩子看到迎面跑來一隻大黑狗，狗嘴裡叼着一大截火腿腸，于是打算打劫它。他們包圍了大黑狗，大黑狗跑不出去急得嘴裡嗚嗚叫，但就是不張口咬人。見大黑狗不上當，一個小男孩脫了身上的破衣服沖大黑狗蹿了過去。大黑狗汪汪叫着撲向他，康素珍就和另外幾個孩子一起拿石塊打狗，大黑狗寡不敵衆，嗚嗚哀鳴着奪路而逃。這場人狗大戰，小乞丐們獲得了勝利。

　　到了冬天大雪封街，小乞丐們的日子就不好過了，他們常常好幾天找不到一點東西吃。一天晚上，饑腸辘辘的康素珍發現雪地裡有一團黑東西，走近一看，原來是隻小死豬。她高興極了，把小豬提了回去，幾個小乞丐把它烤着吃了。他們好久沒吃到肉了，一個個嚼得順嘴流油，打着飽嗝進入了夢鄉。到了半夜，康素珍覺得肚子疼得厲害，其他幾個人也捂着肚子喊疼。原來，他們吃的是毒豬肉。幸好康素珍吃得少，中毒較輕，吃藥之後脫離了危險，而幾個不幸的兄弟卻因此丢了性命。

　　習武學戲 首演轟動春熙路

　　到了晚上，康素珍到處找避風的地方過夜。有一陣，康素珍寄宿在戲園子的茶櫥裡(那裡鬧老鼠，沒人往裡放東西)。耳濡目染之下，小小的她迷上了川戲，有時候因為聽得入迷都忘記去讨飯了。後來戲班的潘班主收她做了徒弟，康素珍的命運發生了轉折。

　　過去學戲叫“打戲”，隻要練功稍有松懈，班主的藤條就像雨點一樣打在身上。康素珍挨打的次數比誰都多。一年以後，她身上掉了幾斤肉，脫了好幾層皮，終于練就了一身功夫開始登台演戲。她演的第一出戲是《鬧天宮》，小美猴王一炮打響，轟動了整條春熙路。接下來她又學了《挑滑車》、《盜玉環》等幾出武戲，開始走紅。

　　就在康素珍夢想着做個人人喜歡的女武生的時候，潘班主卻把魔爪伸向了她。她借着一身武功拼命反抗，從戲園子裡逃了出去。

　　賣身妓院 十四歲被迫接客

　　■康素珍認的一個姑姑也當過妓女，她去照相館照相，看到别人兒女繞膝，非常羨慕，于是借來幾個孩子拍照

　　因為年幼輕信，康素珍被一位劉媽媽騙到漁江縣給一個三十多歲、常年卧床不起的男人當童養媳。一年之後，她借給長工送飯的機會逃走，卻沒想到回成都後又被賣進了妓院。

　　剛進成都春熙院，康素珍曾經伺機逃走。她剛走到大門洞，就被看門的壯漢拖進一間小房，老鸨用銀針在她的胳膊上刺了字——蘇秋芝，這就是她在春熙院的藝名。老鸨要她跟兩位當紅的妓女鳳仙和仙鶴“學藝”，在此期間，她目睹了妓女們的悲慘遭遇。

　　有嫖客在地上吐了一口痰，硬讓一個叫秋香的妓女學狗把那痰舔着吃了。老鸨怕嫖客不給錢，把秋香往地上一按就叫她去舔。秋香捂着嘴在地上嘔吐，老鸨就拿來蘸了水的鞭子狠狠地抽在秋香身上，秋香發出一聲聲慘叫，不得不淌着眼淚像狗一樣慢慢往前爬……

　　幾個月後，老鸨開始逼迫14歲的康素珍“梳頭”(破身接客)。康素珍佯裝允諾，她事先在臉上和身上塗上了辣椒水，嫖客的舌頭一碰到她的臉，立刻像被馬蜂蜇了一樣到處找涼茶漱口。康素珍暗笑，施展武功和嫖客在屋裡周旋，翻撲騰挪，一會兒床上一會兒地下，耍得嫖客團團轉。老鸨見事不好就找人将康素珍捆了起來，一頓毒打之後把她扔進了陰冷黑暗的地窖。

　　地窖裡一片黑暗，成群的老鼠吱吱叫着在康素珍身上亂蹦亂跳。它們有的來舔她的臉，有的來咬她的腳趾，吓得她哇哇大叫，使勁把身子一抖，衆老鼠才從她的身上掉到地上。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她的嗓子叫啞了，肚裡的食物也耗盡了，慢慢失去了知覺。後來老鸨派人帶着水和食物來看她，無奈之下，康素珍屈服了。老鸨帶着康素珍上街燙了頭發，又說要給她“補身子”，讓她喝了一大碗中藥。就是這一碗中藥，讓康素珍永遠失去了做母親的權利。

　　非人虐待 侍奉美國兵差點送命

　　從此以後，康素珍和其他姐妹一樣，出賣自己的身體，為老鸨掙來大把大把的錢。在那個混亂的年代，美國人的汽車開到了春熙路。

　　春熙院的老鸨經過一番挑選，讓康素珍和鳳仙、仙鶴一起去“特等妓院”侍奉美國人。她弄來三條白色泡泡紗舞衣，還找專人教幾個姑娘跳洋舞、說外語。大字不識一個的康素珍學會了簡單的外語，知道稱先生為“密斯特”，稱小姐為“密斯”。經過三天的訓練，三個姑娘進了“特等妓院”。

　　在那裡，美國兵摟着姑娘作樂的同時，還要看姑娘的笑臉。如果哪個姑娘不笑或笑得勉強，他們就對其施以“笑刑”。做法就是當衆扒光姑娘的衣服，綁在圈椅上，往姑娘手心裡抹上蜂蜜和食鹽，然後牽來一隻大山羊，讓它去舔姑娘的手心、腳心，姑娘忍不住，于是便大笑起來。有些姑娘經不住長時間的大笑，當場悶死在圈椅上……

　　他們笑夠了，就将姑娘們編了号，開始嫖妓。康素珍和鳳仙、仙鶴被隔離在三間木壁小房裡，門口有警察守護，看着手表敲鑼，時間一到，就咣咣敲兩聲鑼，屋裡的嫖客趕緊整衣騰房，新嫖客接着進。她們每個人都被揉搓碾壓得要散架了，身上一陣陣絞痛。

　　到了第七天，三人全部大出血，被擡進了醫院。這次侍奉美國兵，三個姑娘差點送了命，而老鸨卻得到大批上級撥下來的美鈔和金條，春熙院還得了一塊“光榮愛國”的金字大匾，挂在大殿正門口顯眼的位置。

　　出院之後，仙鶴的身體一直沒有複元。後來因為想逃出妓院，仙鶴被人打得奄奄一息，慘死在地窖裡。鳳仙見到好姐妹的屍體急了，和老鸨動起手來，被打斷雙腿，疼得死去活來沒有人管，也追随仙鶴而去。兩個姐姐死得這麼慘，康素珍更堅定了逃出去的想法。因為會功夫，她打傷了老鸨派來監視她的小丫頭，在一個狂風暴雨之夜用鋸條鋸斷了大門的鐵環，成功逃脫。

　　■上世紀九十年代，康素珍(右)将寫書的事托付給王延年

　　命運轉折 “客人”竟然是個女的

　　同樣是因為輕信，從成都春熙院逃出來的康素珍又被人販子賣到寶雞中洲街、蘭州民悅裡和雲升裡，名字也先後被改成田青娣、馬香玉、仇香玉。她最後待的這家妓院雲升裡是個三等妓院， 條件很差，妓女們住的房間破舊簡陋，四壁被煙熏得黑一片黃一片，床單髒得看不出底色，上面還留有許多煙頭燒的窟窿。如果哪個妓女接不到客，老鸨不光不給吃的，還要用鞭子抽打。

　　當時蘭州快解放了，妓院的生意陷入蕭條。老鸨降低了妓女們的夥食，每人一頓一個小菜窩頭，一筷子鹹蘿蔔條，一小碗照得見人影的粥。沒過幾天，窩頭裡又摻進了大量的燒秫稭芯和玉米芯粉。姑娘們一個個餓得面黃肌瘦，還經常為争奪地上的一截煙頭大打出手，互相扯了頭發抓破臉的事情時有發生。

　　有一天傍晚來了一個打扮得斯斯文文的“客人”，他經過一番挑選要康素珍陪他過夜。到了房間裡康素珍驚訝地發現“客人”竟然是個女的。這位大姐告訴她自己是***員，為了尋找失散多年的妹妹才喬裝打扮進了妓院。她給康素珍講了當前的局勢，又給她講了很多道理，康素珍第一次知道了她和那些苦難的姐妹同屬一個“階級”，她們快要被解放了。

　　奮起反抗 号召妓女暴動

　　■康素珍從良時與老鸨立的贖身合同

　　為了反抗老鸨對姐妹們的虐待，康素珍決定把大家團結起來想辦法。但是其他姐妹嫉妒她接到了客人，不但不聽她的還當面啐她或是指桑罵槐，想辦法孤立她。康素珍碰了釘子，但她沒有退縮，而是等其他人聚到一起訴苦的時候闖了進去。衆人蜂擁而上把她打了一頓，好在她們餓得沒什麼力氣了，康素珍也沒受什麼傷。她借這個機會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号召大家團結起來共同反抗，并自告奮勇去廚房偷饅頭。

　　三十多個姑娘們飽餐一頓以後集中在一個大房間裡，商定集體住宿，每人準備一件防身武器，以免被分化瓦解。老鸨去警察局請求派人鎮壓，可是蘭州城到處鬧工潮學潮，局長根本無暇顧及妓女鬧事。相持了兩天，老鸨終于答應了妓女的條件：不得報複，每人每天一斤白面。從此之後，姐妹們把康素珍看成了英雄，她們也第一次體會到了團結的力量。

　　1949年8月蘭州解放前夕，康素珍跟随魏瘦鵬從良，跳出了火坑。魏瘦鵬是河北束鹿縣(今辛集市)人，曾經當過馮玉祥的秘書。康素珍跟随丈夫回河北的時候還帶了一百多張青樓姐妹的照片，文革期間幾乎全被抄走，當成“毒品”被付之一炬。文賈立芳 資料來源《青樓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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