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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 | 楊聃
本文刊載于《三聯生活周刊》2019年第52期,嚴禁私自轉載,侵權必究
“二手玫瑰樂隊是我的主業,中老年美妝博主是我的傍尖兒,人民藝術家是我的發展方向。”
樂隊和口紅眼前的雞肉、肥腸、蔬菜和東北特色凍豆腐準備就緒,梁龍一邊把它們按照登場順序擺好,一邊琢磨着是不是還缺點啥。我問他,直播備場和演唱會備場的感受一樣嗎?他沒停下手邊的活兒,笑着說:“那肯定不一樣,現在我覺得演出是最簡單的事。”梁龍在沈陽拍電影進組之前,擠出時間匆忙準備了一場直播,不過主題不是讓他“出圈”的口紅,而是一款火鍋底料。
2019年6月,梁龍在團隊裡年輕人的慫恿下,“被逼”拍了美妝vlog,上線幾小時就引來近萬個轉發,這讓運營了幾年的“二手玫瑰樂隊”(以下簡稱“二手”)微博賬号從金V變成了紅V,粉絲們不約而同地調侃,“該來的還是來了”。了解“二手”的人對主唱梁龍塗口紅早已見慣不怪。1999年,剛剛成立的“二手”被邀請參加哈爾濱第二屆搖滾音樂節,主辦方看“二手”穿得破破爛爛的,有點區别對待。梁龍十分氣憤,出去喝酒解悶,回來之後決心要把其他樂隊都“廢掉”。他抄起旁邊的糖紙,編在自己的辮子上,跟姑娘随便借點化妝品,勾吧勾吧上了台。觀衆在底下竊竊私語:“這是不是‘民族朋克’啊?”自此之後這一偶然之舉成了“二手”的标志性特色——舞台上反串表演的主唱,假睫毛濃密、眼妝厚重、唇色妖豔。
近看沒上妝的梁龍,韓式半永久眉毛時刻配合着他豐富的面部表情,兩顆飽滿的耳垂上耳洞形成了一個個小小的豁兒。他說話自帶東北人的幽默感,難怪前一段時間在《吐槽大會》上輕松赢得talking king,當期的主咖是“口紅一哥”李佳琦。李佳琦和節目《樂隊的夏天》(以下簡稱《樂夏》)是2019年兩個娛樂爆點,梁龍和他們都有點關系,又沒關系。網友戲稱“梁龍是李佳琦最強的競争對手”,他把這個梗放在了吐槽的素材裡,“我就納悶了,什麼時候出來一個搞搖滾的叫李佳琦?”
《樂夏》的成功在梁龍看來是“偶然中的必然”,就像馬東說的“輪也該輪到搖滾樂了”。在節目策劃之初,主創團隊就找到梁龍,經過幾輪接觸,梁龍還是拒絕了。“主要原因就是有評委,因為我沒法接受下面一個沒我懂音樂的人去評價我的音樂,這個太無聊了。”梁龍關注了幾期《樂夏》,他不得不感慨制作團隊把搖滾樂隊的舞台修養補齊了。舞美設計一直以來都是國内搖滾樂手的減分項,但他們确實有足夠的内容可挖掘。
“九連真人”是節目中脫穎而出的黑馬,“九連”的經紀人黃燎原也曾是“二手”的經紀人。黃燎原認為“九連”和“二手”都和民間音樂有關系,又不完全是民間的。但梁龍并沒有在“九連”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他覺得這幫小夥子的狀态還挺不當代的。“他們像我們‘70後’在90年代末2000年初做夢的狀态。他們那種對音樂的沖動,那種在舞台上不算歇斯底裡但有點抽動的狀态,很過去時但特别珍貴。”
2000年後,“二手”進入高速發展期,不僅有幾十場國内演出,還以唯一一支外國樂隊的身份參加了瑞士“雪山音樂節”。當地一家報紙如此評論道:“從它的名字——‘二手玫瑰’中就可以看出其中的文字遊戲。主唱梁龍的歌詞也不乏雙關。他将自己獨特的說唱風格和中國東北今天依然流行的傳統二人轉結合在一起,一人分飾男女兩種角色,有點京劇中男演員反串旦角的意味。”可能見慣了像大衛·鮑威這樣的搖滾樂手,國外對“二手”陰陽同體的扮相沒啥質疑,反倒在國内,“二手”顯得“水土不服”了。2003年,“二手”準備在北京展覽館開演唱會,文化局問“二手”為什麼要化妝,當時的經紀人黃燎原回答說,因為他們繼承了中國戲曲的表演方式。
梁龍(中)
即便在舞台上化了20年的妝,梁龍現在也沒有專職的化妝師,早期更是在演出當地現找人,僅通過幾句描述,就把自己的臉交給人家了。開始他會要求“妖豔”一點,2000年到2003年,梁龍把形象具象成“上海舞女”,讓對方容易理解,“再過兩年發現自己的歲數大了,體形也變了,完全穿不了旗袍,就跟化妝師說,能不能給我畫得中性一點,但要誇張”。他不僅經曆過良莠不齊的化妝師,也“遭遇”過各種各樣的化妝環境。比如在商場滾梯的小斜坡下面,身後堆滿了亂七八糟的百貨雜物,所有路過的顧客都用異樣的眼光看着他化妝。
2000 年梁龍在舞台上以上海舞女的形象反串演出
最有趣的一次經曆是在2007年增城音樂節。梁龍在酒店附近找了一個提供化妝服務的理發店,老闆叮囑他一定要在5點之前到,過時不候。梁龍心想,這小店還挺火。結果坐下沒多久,老闆就對他說:“好了,15塊。”那是梁龍印象中最便宜的一次,正常都三五十,貴的一百多。“你可别糊弄我,我可以加錢,今天我有演出。”梁龍急忙說,對方回答:“都這速度。”梁龍照鏡子一看也沒啥大毛病,轉身付錢,發現後面已經站了一排準備化妝的女孩,看打扮像是去夜店上班的。他恍然大悟,原來這老闆是專門化夜店妝的,顯然,他把梁龍當成了她們中的一員。
現在讓梁龍尴尬的是,很多人不見得知道他多年來樂隊主唱的身份,但卻對“中老年美妝博主”略有耳聞。我問他覺得自己的美妝直播還能營業多久,梁龍很直接地回答說:“這就是一陣風,網紅也需要轉産,沒有不敗的行業,尤其是這個年代。”他認為市場是立體推進的,個體爆款之後馬上會把這種爆款概念以更新的結構和方式變成全款概念。“心态把握好,願意玩就玩,然後有一些新的發現,比如因為是美妝博主了,可能我們寫首歌對吧?也多了一個作品。”
梁龍色口紅
“玩現場”的人都知道CD Café在北京是獨樹一幟的存在,其創辦人是搖滾圈元老級人物劉元,人稱“中國爵士樂教父”,也曾是崔健樂隊的薩克斯手。“二手”到北京的第二場演出就在那兒。因為原定的一支樂隊臨時有事去不了,突然找到“二手”。梁龍感覺機會來了,他知道那天晚上有很多圈内重要的人會去,精心準備了一番。他回憶,上一場剛結束,自己從另一邊穿着旗袍款款走到吧台,往那一坐,小煙一叼,小酒一放,成功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梁龍臊眉耷眼地瞅了一圈說:“我們是一支從東北來的二手玫瑰,就想問你們這幫老炮兒,崔健啊、秋野啊,大哥你玩搖滾,玩他有啥用?”一下把北京搖滾圈給“炸”了。當晚踩在他腳上的那雙大号紅色高跟鞋,一穿就是7年。
2007年這雙鞋走不動了。一次巡演特别熱,梁龍從台上下來發現汗已經把鞋泡囊了,線開了,邊也飛了。他想:“算了吧!把它扔掉,換個新鞋。”那一年正好“二手”要去紐約演出,一個畫家朋友勸他,這雙鞋跟你一輩子了,應該帶它出去跟你走一趟。就這樣,梁龍勉強穿着它在美國做了場演出,并在回國之後保留了下來。一張黑白照片上,殘舊的大碼女鞋被鏡頭特寫着,根本看不出它踩踏的這片雪地所覆蓋的是一塊臭水溝。鞋面上的紅色是梁龍找技工在照片上手繪塗上的,就跟還沒有彩色照片時的老方法一樣。他還用小刀掂量着力度在照片上劃了幾道印,象征了雙腿。梁龍将他這幅藝術作品命名為“破鞋”,英文點出它的雙關語“lover”(情人)。
從藝術圈逛了一圈回來之後,梁龍經曆了一段困惑的時期。“之前我想做搖滾樂,然後我想有樂隊,然後靠音樂謀生,但是當這些東西七七八八地實現了,你并沒有一個成就感,因為它是逐步實現的。當然了,過程中你會喜歡藝術,喜歡電影,喜歡新的發現,但你沒有認為那是你的方向。”發覺“搖滾”不夠了之後,梁龍提出了“為搖滾”。“為搖滾”和“僞搖滾”僅有一字之别,後者是“二手”出道時,被人冠以最多的頭銜。面對質疑,梁龍的内心很平靜,畢竟從一開始,他和黃燎原對“二手”的期待不是進入中國搖滾史,而是進入中國文化史。一個樂隊隻要能存活5到8年,無論活躍與否,基本就算在中國搖滾史中留名了。對于如何界定進入文化史,梁龍認為至少要留下點什麼。
從2014年開始,梁龍沒少“折騰”,辦搖滾展、做“藝術唱片”。之前的“原始積累”基本都扔在這些項目的實驗上了。他試圖在當代文化和藝術市場裡找到一條線索或者一個平台,用更複合的方式證明音樂與當代藝術的并存感。在美國,這個東西叫搖滾名人堂。梁龍認為雖然搖滾是舶來品,但在中國已經生根發芽了30年,也應該有一個立足本土的東西。在這個過程中,他得出了“搖滾無用,無所不用”的結論。
“搖滾無用”是“二手”工體演唱會的主題,由來也是個文字遊戲,原型是“大哥你玩搖滾,玩他有啥用?”梁龍他們把這句“二手”在北京的第一次正式發聲做了拆解。他解釋道:“把‘有’字中間的‘二’拿掉,就變成了粵語的‘冇’,沒有的意思。”最開始“搖滾無用”隻是一個口号,在工體那場演唱會之後,梁龍覺得搖滾樂應該像其他藝術門類一樣,無所不用。今年,“藝術唱片”已經做到了第五屆。梁龍感覺剛剛找到一點出口。從第一屆大家反映看不懂,到有人說“有點明白你要做什麼了”,經過了數次改良和嘗試。梁龍希望讓更多的音樂人和藝術家能一塊兒進到這個範圍裡去玩,去參與,把好音樂做成藝術品一般值得收藏,同時也讓好的藝術品通過公共手段進入大衆領域。
梁龍認為整個文化市場,或者說藝術家在内質裡存在一個很大的問題——假想敵。“假想敵是你的态度對立方,可能來自你對于文化認知的方式和概念。”很多搖滾樂手在最早的時候認為音樂不能商業,或者說商業就是妥協、商業就不搖滾了。他認為從某種層面來講,這虛設了或扭曲了假想敵。“關于商業有很多種解讀方法,實際上人生下來就是一個商業産品,你就要開始你的衣食住行之旅,你要想辦法去生存,你已經開始了一個商業結構。”梁龍承認有一些妥協過分的情況讓人沒法接受,但不代表上來就說“那是我的敵人”。在他看來,一個藝術家如果把假想敵擺錯了,基本上就喪失了藝術創作的可能性。
接下來,不嫌“折騰”的他打算拍一部記錄東北的電影。梁龍跟香港演員任達華在拍戲間隙有過一次閑聊。他問任達華“一共拍了多少片”,對方表示,具體數字沒統計過,大概有兩百七八十部吧。這個數字對于現在的電影從業者來說很難企及,畢竟在香港電影的黃金年代,一個人可能同時出現在7個劇組裡。不過更讓梁龍印象深刻的是,任達華對他說:我現在的計劃很簡單,每年不管多忙,一定要拍一部港片,最少一部。任達華解釋道,自己已經沒有那麼多時間記錄生活了,無論是肥皂劇還是文藝片,起碼見證了他對家鄉(香港)發生了什麼所做的記錄,哪怕是爛片也是一種經曆。
2019 年梁龍演出照
“記錄”兩個字深深紮進梁龍的腦海裡。同時,他發現自己“開始忘事了”。“二手”成立的地方叫新華村,離哈爾濱市區大約40分鐘車程。第一張專輯将近一半的作品都是梁龍在這個村兒創作的。他跟朋友回憶在村兒裡偷魚的經曆時發現自己“記擰巴了”。梁龍認為自己膽小,一定是那個放哨的人。對方糾正了他,放哨的是别人,他才是那個帶着大家進去偷魚的“始作俑者”。于是,梁龍決定趕緊抓住那些即将忘記的經曆,比如在“二手”成立之前做保安的故事。他說:“電影是一個記錄的開始,後面還有很多東西。”
半年前,梁龍開通了個人微博并寫道:“時隔20年終于有了自己的個人微博,歡迎交流,雖然交流啥我也不知道。二手玫瑰樂隊是我的主業,中老年美妝博主是我的傍尖兒,人民藝術家是我的發展方向。要的不多,就是想偶爾撒嬌BB兩句。”
三聯生活周刊:化妝對你來說是角色切換的作用嗎?
梁龍:最早登台那會兒有種很大的儀式感,你一看别的樂隊好業餘,或者好傳統,化妝是一個切換狀态的過程。但是到了五六年之後,你會有一個疲勞期。就特别反感,一分鐘都坐不住的那種感覺,抓耳撓腮地看着别人演出之前又吃又喝,或者在放松,然後你在這必須一動不動地化妝,特别無奈。而且那時候條件也沒那麼好,比如說到這個城市,你碰到個好化妝師,一化好漂亮,到下一個城市,碰到一個很一般的化得跟鬼一樣,它沒個标準,所以心裡其實有種抗拒。過了那段時間情緒又不一樣了,你突然發現這事又變得平和了,不是興奮,不是勉強。
角色切換的狀态是有,甚至我特别好的朋友,在看我化妝的時候會說,前半小時前還是你,但是畫完妝之後突然發現不是你了,一下切換到另一個頻道。對于我來講跟戲曲一樣,要真不化妝,說實話對我來講表現起來有點難,表情都不太會做。
三聯生活周刊:在音樂現場你問過粉絲裡“90後”“00後”有多少人,你很在乎這件事嗎?
梁龍:就像開玩笑說的,美妝那個事情是老粉也沒掉多少。新粉來了,他也聽聽我的音樂,我覺得也沒什麼壞處。對我來講,他是60、70、80、90,我不在乎,但是市場在乎,平台在乎。包括之前有些公司投我們的巡演,就是關注到我們的觀衆“90後”生長最快。他說,你知道你的“90後”占比70%嗎?我吓了一跳,這話是兩年前還不是今年說的。其實我倒想看看一些“70後”還在堅持去現場的,我想看到他們在閱讀我的歌詞,就像當年我的歌詞好像對他們有些打動。
甚至為什麼去“二手”現場,因為人比較多,他們可以跳水。這真的很打擊我。很多年輕人就看誰賣得多,不是好與不好,或者他喜不喜歡,而是我能跳水。如果就三五十人的演出,他一蹦摔那了。對他們來說,我來玩來了,真的是享受音樂。可能這慢慢接近國際市場的感覺了,以前國内音樂節感覺是在發洩,但我去歐洲參加音樂節會看到帶着孩子的一家人,有家庭聚會的感覺。中國現在慢慢也有這種情緒了。
三聯生活周刊:現在大家都喊着要出圈,很久之前你就做了很多跨界的嘗試,比如說搖滾火鍋,比如說紅配綠品牌,然後又用藝術嫁接音樂,感覺你出圈的企圖心一直都很強。
梁龍:有時候會發現,人是被左右的。美妝完全是誤打誤撞,緊接着就是有人給你做口紅,然後有人要找你帶貨。
我知道這個事不會太長久。我的最終訴求是,一個不變的表達是前提,其他怎麼變都不是問題。比如玩樂隊就是不變的表達,當各種商業風向标起伏不定的時候,樂隊不能倒。市場一定是需要新人的,我們在這個時候必須努力,不管是自己的力量還是借助其他力量,讓我們真正想去行走的東西走好,所以破圈我覺得是找到另一條謀生之路。這并不容易,光是墨守陳規地去做你所謂的藝術品也沒有意義,你還得創新,一邊實驗一邊想辦法生存。很多人說你的理想最後還不是很辛苦嗎?我認為人活着就是辛苦的。
(本文刊載于《三聯生活周刊》2019年第5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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