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租住的房子在城北的一條老巷弄裡。兩邊新起的高樓遮住了這裡大部分的陽光,我不喜歡這裡,但是每月150元的房租,對目前的我卻很有誘惑力。大專畢業後我就搬進了這裡,到現在也快一年了。這些二三層的簡易樓大多租給了我這樣的單身男人,以及一些從農村出來
朱彥韻和我的屋子都在二樓,中間僅隔着一條不足兩米的窄細小路。可我們之間從來沒有說過話,一是因為潛意識裡有些清高的我對這條巷子的一切都懷有淡淡的鄙視,另一個原因則是因為小佑不喜歡朱彥韻。小佑是我的女朋友,她曾經在巷子裡和朱彥韻擦身而過,然後對我說,朱彥韻一定是那種在特殊行業裡打滾的女人,并勒令我退避三舍。
跟小佑為了買房子的事情在大街上吵起來那天,小佑說要和我分手。我筋疲力盡地回到家,一覺醒來天已經黑透。打開窗子,對面有斷斷續續的歌聲飄過來。朱彥韻的屋子燈火通明,她紮着馬尾穿着運動服在收拾屋子,把活潑明抉的流行歌曲唱得像首兒歌,唱到高興處還有模有樣地舞動幾下腰肢。
取了根煙,我又回到窗戶邊看她。她打掃房間後開始脫衣服,我被她的動作吓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後大大退了一步。但幾乎是同時,又鬼使神差地走回了原處。那晚我夢到了朱彥韻,她像條蛇一般與我糾纏在一起。翻來覆去後醒來,抹把臉,手心裡濕漉漉的都是汗。
半個月後的一個周末,我剛起床,一隻小白狗就鬼頭鬼腦地從虛掩的門外擠了進來。我一手掂着四處撒野的小狗一手拿着牙刷正發愁,朱彥韻出現在門口。她緊捏着裙角,指r指我手裡哼哼唧唧的小狗,對滿嘴牙膏不知所措的我說: “不好意思,那是我的豆豆。”
這是我們的第一次真正接觸。那天朱彥韻剛花60塊錢從寵物市場買了豆豆。長了紅鼻頭還有些兜齒的豆豆年紀不大卻愛記仇,經常在朱彥韻帶它散步的時候,找機會沖上二樓在我的房門口留下它到此一遊的證據。每次朱彥韻都會紅着臉對我說半天“對不起”,并拿些食物過來“補償”我。一來二往,我們漸漸熟悉。
守在機械廠為每個月千八百塊錢埋頭苦幹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半年後我辭掉了那份工作,并很快通過中介在一間物流公司找到一份新工作。我特意買了一斤臘牛肉回來慶祝。走到巷口,看到朱彥韻提着兩個大袋子很辛苦的樣子,我忙趕上去幫她。
門一開,豆豆興奮地撲過來抽着鼻子在我們腳邊繞來繞去。我笑着閃開,朱彥韻把椅子上的坐墊拍了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坐,我收拾一下。”然後轉身去整理散落在床上那堆剛曬好的衣服。我坐下看她忙活,卻很快便局促地别開了眼,衣服堆裡那幾件顔色豔麗的内衣讓我突然泛起了尴尬。空氣變得熱辣,片刻後,我忍不住心虛與慌亂,倉促地起身告辭。
朱彥韻卻叫住了我。她轉身從床頭櫃裡取出一個包裝得很漂亮的盒子。“前兩天給你買件襯衣,覺得這個顔色挺襯你。”可能是覺得有些突兀,她又笑着補充,“正好特價,你可别嫌棄啊!也不知道合适不。”她軟軟的聲音把我的腳牢牢黏住,滿屋蒸騰的暧昧把我熏染得渾身發燙,一咬牙,我轉身抱住了她。
屋子裡靜悄悄的,朱彥韻沒有掙開我的懷抱,她的臉透着紅暈,眼底有淡淡的迷離,更深處則藏了許多的期待……
盡管朱彥韻提過要我搬到她那裡住,可在我的堅持下,我們還是保持了現狀。沒有人看得出我們之間曾有過以及正進行着怎樣的香豔。而坦白地說,促使我隐瞞我們關系的真正原因,是男人慣有的鄙薄性情。大多數男性可以接受一個有瑕疵的女人帶給自己的快樂,卻容忍不了同一個女人給予的難堪。朱彥韻不是,她甚至在這件事上顯得娴熟老練。那種令我不痛快的味道混雜着紛亂的思緒逐漸變為一道異樣的催情劑,促使我更熱烈地投入到與她的水乳交融中,心裡卻開始面對她時越來越不舒服。
朱彥韻從不對我的矛盾做出任何反應,她始終溫柔對我。隻是在溫存過後,會趴在我懷裡問我愛不愛她。這是女人可愛的小毛病,我當然要告訴她,我愛她,因為每次我都可以得到一個柔情蜜意的眼神或者親吻。很多時候,她給我的感覺就像一個被生活冷怕的孩子,隻要有一個可以依偎容納的懷抱,就不願意放手。
小佑再次出現,是一個月以後的事情。她一臉委屈地說之前那些都是氣話,并半真半假地責怪我沒風度。我卻覺得有必要把自己從前的委屈發洩一下,于是我告訴了她我與朱彥韻的事情。小佑狠狠給了我一巴掌。
一個星期後的晚上,小佑又跑來了。她站在窗子邊看了眼對面黑漆漆的屋子,突然笑起來:“你真是個傻瓜!你猜她是做什麼的!”她的語調怪異地無限延伸,頗有故意吊我胃口的意思。可我擺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碰了一鼻子灰,她臨走前狠狠地說:“你會後悔的!”
漠不關心其實隻是表面,小佑沒有說完的話給了我無限的想象空間,能讓她那麼張揚的自然不會是什麼好消息。我想起小佑最初對朱彥韻的“斷言”,想起朱彥韻早已給了某個男人的“第一次”,想起她那些一般女人不會喜歡的豔麗的内衣,她偶爾沒來得及卸掉的濃妝,甚至還有她的曲意承歡……那晚,我沒有到朱彥韻那裡。而那晚之後,我開始疏離她,甚至帶了單位裡的女人回來。
朱彥韻的眼神從嬌怯變為疑惑,又從疑惑變成憂傷,最後成了幽怨。而見識到那雙眼裡的絕望,則是半個多月後的一晚。我被警鈴聲吵醒,出來的時候巷子裡已經圍了很多人。朱彥韻穿着睡衣蹲在人群中間捂着臉哭。她半夜醒來的時候,發現床邊站了一個男人。警察勘查了現場,說那男人可能是“煙民”,翻窗子進去的。除了這些,再沒有别的收獲。
本來就惹眼的朱彥韻更出名了,大家都在她身後指指點點。這種破爛如貧民窟般的地方自然不會為求财,于是說法自然暖昧起來。盡管朱彥韻說那男人沒有侵犯她,可誰信呢?看朱彥韻哭得那麼無助,我真想把她摟到懷裡安慰。可是當我擡眼看到這條簡陋的巷子,看到周圍一張張鄙薄的臉,無由來的煩亂就湧了上來。我知道我遲早都要搬出這個讓我厭煩的地方,那麼,何必再去招惹她呢!轉身進屋時,我留意到她的哭聲中斷了兩秒,然後愈加有種苦痛的味道。
朱彥韻是兩天後搬走的。房東嫌她惹了麻煩,不願意再把房子租給她。我下班回來隻看到她貼在我門上的紙條,上面歪歪扭扭地拜托我如果見到豆豆盡量幫忙安置它。在那晚的混亂中,豆豆不知道什麼時候跑了出去,再沒回來。
可直到我搬出老巷,豆豆也沒有出現。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有些遷怒那隻狗。我憤怒它在享用了朱彥韻一切的關懷後離她而去,因為這着實讓我看到了自己類似的赤裸裸的殘酷。朱彥韻的叮囑,疙瘩似的堵在心上攪得我不得安甯,總覺得自己至少要為她找到她心愛的寵物。
懷着這樣的心情,當然還有對朱彥韻說不出口的思念,我向小佑低頭,通過她的朋友打聽來了朱彥韻的消息。小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我知道她不是為我而悲傷,她的悲憤來自她的面子,她不理解我怎麼會為朱彥韻而放棄她。
“殿堂”是一間位于南郊某路的二流夜總會。我徘徊了兩圈,終究順從了心裡的渴望。房間裡香煙、剩飯以及各種廉價香水交織出一種讓人作嘔的腐敗味,十來個濃妝豔抹衣衫暴露的女人錯落地坐着,最角落的那個是朱彥韻。她素着臉,白色T恤外面套一件格子襯衫,牛仔褲運動鞋,一副清純模樣,在那些俗豔女人身邊極為突兀。
朱彥韻始終低着頭,直到她身邊的女人用胳膊捅了捅發呆的她,她才有些茫然地擡頭看那女人一眼.然後視線順着女人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我看到她臉上有片刻空白,跟着轉為煞白,卻還是坐在那裡,僵化一般。
那一刻我突然有些後悔這樣沖動地跑來找她,她一定不希望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情境下見到我吧。那天我們沒有說一句話,在女人們的讪笑中,之前準備很久的話都被我噎在嗓子裡,隻能倉促地轉身離開。
等我“武裝”好自己,又去了“殿堂”,那裡的女人卻說已經好幾天沒見朱彥韻了。我問她們,朱彥韻還會不會來,那些女人嘿嘿笑着說,誰知道她去了哪個場子……
許久以後,我已經習慣西裝革履地進出體面的辦公樓,心滿意足地租住優雅幹淨的社區,幾乎忘掉老巷弄以及那個叫朱彥韻的女人。愚人節時,我收到一個陌生号碼發來的短信: “人之所以在愛情中放縱肉體,是因為首先在靈魂上喪失了堅貞。所以愛情從肉體開始,卻無法以精神的忠貞結束!”我到網上查了一下,号碼來自遙遠而陌生的新疆。直到現在,我始終堅信,那恰是朱彥韻要對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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