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席建蜀《蟲子回家》
[摘要]優秀的文學作品,應當蘊含着對社會人生的真切關注。而席建蜀的《蟲子回家》就具備了這種品質,本文将從煎熬着“蟲子”等農民工的三重饑渴入手,仔細分析這一篇小說是如何細膩地表現入城農民工的艱辛生活的。
[關鍵詞]“蟲子”;饑渴;尊嚴
Reviewsofthe“wormsgoinghome”writtenbyXiJian-shu
JIANSheng-yu
(DepartmentofChinese,GuangxiTeachersCollege,
NanningGuangxi530001,China)
Abstract:It’sacceptedthateveryoutstandingworkshouldbeconcernedaboutthesociallifesincerecely.atthesametime,thismeritsarerichinthe"wormsgoinghome"writtenbyXiJian-shu.Therefore,thispaperwillanalyseshowtheauthortorepresentthesehardshipbearingby“peasant-worker”onthebaseofthethrice-starvation.
Keywords:”Worms”;thestarvation;dignity
在當下描寫都市生活的小說中,關注的目光和着墨的力道在很大程度上,都集中聚焦于“另類新人”及“成功人士”之類引人注目而又易于充當談資的群體身上,這些小說不厭其煩乃至如癡如醉地叙述描繪此類群體充滿物欲誘惑和感官刺激的消閑主義生活,似乎這些人的庸碌享樂、奢侈放縱,才是都市生活的全部。而在席建蜀的這篇小說《蟲子回家》⑴,則特意對在上述不少小說這的狹窄視野進行拓展,把視線轉向眩目高樓底下的陰冷工地,滿懷悲憫地去展現這些長年卑微無聲地居住在城市,在底層艱疲地支撐着城市的繁榮輝煌,然而卻很少被都市所承認、接納的城市農民工。作者通過對農民工那空虛匮乏的生活體驗和孤獨窘迫的生存掙紮的真切描述,提醒我們不要遺忘了城市中還有許多被都市幻象所遮蔽、所疏離的灰暗角落,不要忽略了同在一片天空下的另一些乏人關注的“隐遁群體”。因而置身于諸多都市題材的小說之中的這篇《蟲子回家》,就“萬綠叢中一點紅”般地顯得格外可貴。
《蟲子回家》以一名叫做“蟲子”的農民工為中心,通過他個人的獨特體驗,把桃子、燕子、小燕和朱黑兒等人的冷暖悲歡融涉進來,從而展現出入城農民工以弱勢身份進入物欲橫流的都市後,在難以彌和的欲望與匮乏之間的擠壓中,在他們身上所表現出的種種矛盾與困惑。在這篇小說中,“蟲子”這個名字其實包含着深刻的象征意味,因為“蟲子”身上充分體現着其他許許多多農民工的苦惱――他們像蟲子一樣卑微地活着,為了生存而在底層焦碌地蠕動,他們存在着,卻又是虛無的,因為他們的所思所想、所欲所求,與作為應當是全面發展的“人”的内涵相比,彼此之間終究存在着巨大的鴻溝。他們所渴望獲得的,不過是些比蟲子高級不了多少的原始欲望,可是即便如此,他們也往往難以得到滿足。
因為以“蟲子”為代表的農民工們,無力去認識、思考以及反抗那些在他們自己周圍,不斷擠迫着他們的殘酷世界,而隻會在相互之間做些“蟲與蟲”的低級傾軋。結果,他們總是在“城市文明人”的撥弄下希裡糊塗地做這做那,疲憊不堪卻仍然時常陷于各種各樣的饑渴之中,在這篇小說裡就表現為煎熬着“蟲子”們的三重饑渴。
一、物質上的饑渴
農民素以艱苦樸素、吃苦耐勞的優良作風而聞名,在他們進入城市後也像都市中的韌草一樣,即使是在水泥森林營養微薄的角落縫隙中,同樣能夠頑強地生存下去。但是這并不代表在他們心中沒有對富足生活的渴望。相反,越是在困窘匮乏的波濤中掙紮,對于富足生活的渴求就越像遠方燈塔所發出的耀眼光芒,強烈吸引、支撐着他們為此而忍受現實生活的辛酸、苦悶。
北方的冬天,是一個寒風呼嘯、滴水成冰的漫長季節,而農民工們為了在幹活時不礙手礙腳,就很難把自己包裹得嚴實,加上他們的工作場所又從來都是沒有多少遮掩的露天工地,結果在這種冰凝大地、酷寒逼人的惡劣環境裡,“幹活的時候稍稍一停下來,手和腳便有要凍僵的感覺”,“天和地是灰蒙蒙的,房子和人也是灰蒙蒙的。即使大晴天裡,太陽照到身上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暖意”。
工地的飲食在數量上足以吃飽,可是在質量上卻總是讓人失望。為了壓低資金消耗,工程隊的頭兒們在食物供應上能省則省,用一些營養價值低、安全品質沒有保證的次劣貨來湊數,喂豬養雞式的糊弄他們,“工地上一星期也打兩回牙祭,但那肉總有一股怪味兒,遠遠趕不上家裡的香”。春節前好不容易有一回在開飯時大夥發現大木桶裡裝滿了香噴噴的洋芋紅燒肉,可最後卻察覺那是劉總、華經理幾個人為了籠絡人心,好讓農民工們在過年期間留下來繼續開工而抛出的“餌料”,根本不是在真正地關心他們。然而為了能夠多賺一些錢,蟲子等農民工們卻隻能壓抑自己的怨氣和不快,按照工頭的要求去做。為了不再遭受物質饑渴,就必須忍受物質饑渴。這是一個悖論,但同時卻也是一個讓他們無可奈何的冰冷現實。
在對蟲子等人的物質饑渴進行叙述時,作者的語調是冷靜客觀的,很少用感情色彩強烈的形容詞,然而透過文本沉靜的表層,讀者卻能細膩真切地咀嚼、感悟到蘊涵于其中的,作者對于處于物質饑渴之中的農民工們的一片深沉悲憫。況且,聯系到當下的迷戀于渲染時髦摩登的高檔次生活的都市題材小說來看,作者能夠從其中猛然閃出來,專注于對這種具有強烈反差的氛圍的營造謀劃,确實難能可貴。
二、情感上的饑渴
物質上的饑渴,往往導緻情感上的饑渴。可同樣,物質上的畸缺,卻也常常導緻情感上的畸缺。這在蟲子等農民工們的身上就很明顯地體現出來。他們由于自身學識的淺薄,以及所确立的人生觀、價值觀的失範,“情感”這個詞原本所包含的深刻意義和廣泛内涵,在他們那兒發生了可怕而可悲的萎縮,他們的“情感”饑渴實際上已經蛻變為了原始的純粹的性饑渴,僅要求在肉體上獲得短暫的惬意和快感,而無意追尋在更高精神層次上的淨化和升華。
以蟲子為例,他對同鄉女孩小燕懷有深深的愛慕之情,然而他的“愛慕”,并不是建立在彼此的志趣、理想和追求等相互契合的那種成熟的基礎之上的,而僅僅是源于人作為動物的那一面的原始的性需要,隻因為小燕模樣長得漂亮,有着“一雙大眼睛,兩隻大奶子,夏天時衣服穿得薄一走路就亂晃”,所以蟲子的“情感”饑渴竟然就是渴望有機會能“弄小燕一回”而已。這樣仔細分析下來,他對小燕的“愛慕”其實不過是一種粗俗的性欲望罷了,與真正的愛欲有着極大的區别,所以這種欲望所指向的對象是完全可以被替代的。于是在這種欲望的沒能在小燕身上獲得滿足的情況下,蟲子便由另外兩個農民工朱黑兒和“和尚”慫恿着去找“三陪”,把自己的欲望宣洩在一名不僅與小燕在名字上相似,而且在眉目之間也有着幾分相像的“三陪女”燕子身上。在蟲子整個性饑渴的釋放過程中,他應有的對自己的道德判斷始終是缺席的,故而他對自己所參與的社會醜惡行為絲毫不感到羞恥。
然而,當蟲子轉念想到他所愛慕的同鄉小燕和親妹妹桃子過年之後要去南方打工的計劃時,卻随即猛然聯想到,她們去打工莫非就是去“打燕子這種工”。這種想法使得這時他的道德意識突然迸射出來,于是他的心驟然“開始撲騰撲騰地跳,跳着跳着便亂成了一團,緊接着渾身便開始起雞皮疙瘩”,感到極度惶惑和害怕。可是必須指出的是,他這種失态的表現,并不完全是由于他幡然醒悟到,必須對女性的人格尊嚴給予應有的尊重和嚴肅對待,而是含有某種“我可以玩弄别人家的女人,而我家的女人卻絕不能讓人猥亵”的不良心态在内的意味。因而他由此所産生的苦悶和焦慮,并非是一種現代人健康正常的倫理道德觀念,雖然能夠引發讀者的同情,但卻回避不了其中那些應該深究的灰色成分。
不過這畢竟讓他被迫意識到了自己所參與的這種行為,對于他人的人格尊嚴是怎樣的一種亵渎和侮辱,認識到他們性壓抑的發洩過程,同時也是他們自己和“三陪女”的純樸善良被銷蝕吞噬的過程,短暫的惬意之後,反而會陷入更為深重、痛徹的無奈與恐懼。考慮到這一點以後,“情感”饑渴随之開始以新的形式折磨起蟲子來,促使他心急如焚地掏出自己視之如命的鈔票,通過給馬頭兒、毛頭兒兩個工地小頭目送禮,設法找機會返回家鄉勸止小燕和桃子的打工計劃。
三、對于作為“人”的尊嚴的饑渴
盡管蟲子等農民工并沒有在主觀上明确意識到,但是縱觀他們的諸多饑渴,總結起來最本質的饑渴其實是對于作為“人”的尊嚴的饑渴,其它各種對于溫飽、錢财、性、情感的饑渴之中,實質上都是這種對于作為“人”的尊嚴的饑渴的衍生和細化。
農民從山村裡走出來,到城市辛勞疲憊地打工,從根本上說就是為了取得經濟上的富足,要知道他們在山村裡一般隻能幹些“背朝黃土面朝天”的農活,賺錢的機會實在太為有限。而具體分析下來,所謂經濟上的富足,其實對于處于各種社會關系中的人來說,正是的他們作為“人”的尊嚴的一個非常關鍵的有機組成部分。
以蟲子為例,他家地裡的收成雖然由于今年的雨水充沛,比去年多收了一成,然而他們的收入卻仍然因為“糧食還是買不起價”無法提高,所以“日子也和往年一樣,照舊是吃得飽飯花不到錢”,難以在經濟上達到理想的水平。這就是為什麼他必須要到城市來打工,強壓着自己忍受諸多饑渴的壓抑與煎熬,省吃儉用,咬緊牙關地幹下去。可是由于個人學識的匮乏,使得他們不可能從事高層次的工種,隻能在工地上做些對學曆和技能沒有太高要求的力氣活,為了那比種田好但仍微薄的工資而在都市底層苦苦掙紮。同樣是由于個人學識的匮乏,他也無力去思索造成自己苦悶境遇的深層原因,也無力反抗老總、工頭乃至另一些同是農民工的人所強加給自己的不公正、不合理的待遇,從而沒法從灰暗的氛圍中掙脫出來,去追求本該屬于自己的那一份人格尊嚴。
于是蟲子以及其他農民工,平時一旦沒事可幹時,不是自覺地做出諸如提高自身文化水平等努力,以使自己對于作為“人”的尊嚴的饑渴,能夠從根本上真正得到解決,而是可悲地弄出些“偷東西,打架,賭錢的事”,要不就“紮成一堆一堆的打牌、聊天”,最有文化的也至多是“悶着頭看地攤上買來的那種舊武俠小說”,當面對越積越多的情感饑渴時,便找個“三陪女”動物似的發洩一通了事。
農民工們帶着家鄉的貧乏、落後和愚昧走進城市,渴望着在新的環境中過上不一樣的新生活,然而号稱文明世界的城市卻漠然以對,城裡人在競争激烈的現代社會自顧忙碌着,遠離着農民工們,無心給予農民工們急切所需的關懷。工程公司的大小頭兒們倒是與他們相對挨近些,可是這些人的腦子裡所裝的滿是一個散發着銅臭的“錢”字。上層的老總、經理偶爾惺惺作态地弄來些洋芋紅燒肉,實際是想讓農民工們為此付出更多的汗水,以創造出更大的利潤;下層的工程隊長則公開索取賄賂,而對于農民工真正的需要卻漠不關心,擺布起他們猶如“牲口一樣”。
自己無力從内部擺脫蟲子式的生活,獲得真正屬于作為“人”的人格尊嚴,而外部有沒有人真誠主動地來幫助他們改善自己的生活,最終喚醒他們鈍化了的心,結果蟲子等農民工們身上的劣性非但沒有被新環境所洗脫,反而在交織着的重重饑渴所激化、加強。沒有能夠提供物質保障的資财,又沒有一顆被人文滋潤過的心靈,如此一來,他們與城市生活之間深刻隔閡的難以消除,似乎成了一種無法擺脫的宿命。
當下的文壇,“急需的不是小花小草小情小調,而是秩序、道德重建、人的本性的被喚醒、人的真正不可缺失的東西得以複歸”⑵。一個富有社會責任感的作家,就應該把世人應當關注而實際上卻被忽視了的那些方面滿懷悲憫地展現出來,讓大衆在不完滿的現實面前受到震動,喚起他們對這些現象的關注,從而推動社會的自我反省和深思,而這也就是席建蜀這一篇小說所蘊涵的深刻警醒意味以及豐厚的文學價值之所在。
注釋⑴、席建蜀,《蟲子回家》,收在《當代》2003年第6期。以下所引該小說的相關段落皆出于此。
⑵、王英琦,《文學的指歸與限定》,收在《散文研究》,賈平凹編,河北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一版
[作者簡介]簡聖宇,男,廣西南甯人,廣西師範學院文學與傳播學院文藝學專業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藝美學。廣西南甯53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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