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快報訊 湖州王大伯打進快報85100000熱線說,想推薦身邊的老楊給大家認識認識。
他和老楊認識有些年頭了。老楊每天騎着電動三輪車,走街串巷,給人家擦洗油煙機,維修門窗,回收舊家電。
老楊老婆中風10多年,半身癱瘓,一天24小時,身邊離不開人。老楊每天6點多起床,給老婆穿衣、洗漱、喂藥、做早飯,然後騎着三輪車帶着老婆一起出門找活,老楊幹活的時候,老婆就在車裡坐着等他。
老楊說,每天都能看到老婆好好的,他就很滿足,隻要老婆在,家就是完整的,兩個孩子回到家,就可以喊媽媽……
杭州往西北約80公裡,安吉一個叫萬畝的村子,我找到了老楊。
老楊站在村道邊,上身穿迷彩,下身一條黑色褲子,他一米七八的個頭,背有些佝偻,頭發稀疏,皮膚黝黑,臉上布滿了褶子,讓人想到油畫《父親》的形象。
老楊租住在村裡,10多平方米的農民房,東北向,有些背光,屋裡偏暗,坐上一會兒就覺着很涼。老楊說住這便宜,房租一月170塊,加上水電,差不多200多塊開支,再說也方便,對門和後院住的都是老鄉熟人,親切,大家一起做收廢品的生意。
老楊房間裡兩台小冰箱,一台大肚子小彩電都是回收的,還能用,老楊就自個留下,沒有轉手賣。房間東西不少,收拾得很有秩序,老楊說他這個人,到哪兒都愛幹淨。
老楊請我進屋坐,他老婆坐床邊,斜倚着身子,左半邊身子不能動彈,是中風後遺症。老楊老婆朝我笑笑,指着地上的凳子示意我坐。她頭發烏黑,面色白裡透紅,身子圓潤,一看就知道老楊把她照顧得很好。
老楊說老婆腦子清楚的,隻是記性不好,“醫生說是血壓高壓迫腦神經影響記性,昨天說過的話,中午吃了啥,她都不記得,不信你問她。”
我朝她望了望,她笑了。她記得老楊,認識鄰居,兒女的名字卻記不起來,想了一會說,女兒小名叫“灑灑”,她看着老楊,期待得到一個肯定,老楊笑着說是的。
盡管講話不是很靈清,老楊說,還能開口說話,已經是謝天謝地,算是奇迹了。
左右鄰居看老楊家裡來了人,站在門口看,老楊招呼他們進來坐。
知道我來采訪老楊,一位鄰居豎起大拇指,“老楊人沒得說的,老婆要不是他照顧,早沒了。”
老楊叫楊吉修,54歲,安徽太和縣人。
兄妹5人,他排行老二,父母是農民,家裡條件很困難。1991年,老楊26歲才結的婚,這個年齡在那時候的農村,就是剩下的。
他和老婆家離着10多公裡,兩人戀愛前不認識。是老婆姨娘介紹的,姨娘嫁在他們村,從小看他長大。
老楊說過去的事,他老婆坐旁邊認真地聽,忽然想起什麼來,咯咯笑,伸出右手三個指頭,說得結結巴巴,我聽不清,老楊在旁翻譯,“她說我靠自己起了三間大瓦房。”
“我和老婆談了兩年戀愛,1990年,市場放開了,我出門打短工,主要是倒騰,什麼賺錢賣什麼。”老楊用兩年時間在老家起了3間瓦房,蓋了房才結的婚,婚後5年,先後有了女兒和兒子。
屋裡有些涼,鄰居範大姐起身說出去曬曬太陽。老楊問老婆冷不冷,說着找出毯子給她膝蓋搭着,杯裡的熱水又續了一次。
範大姐說,老楊很疼人,他們夫妻結婚快30年,沒見他們紅過臉。
老楊笑了,“誰讓咱沒本事呢。”老楊解釋,“我不亂花錢,沒啥壞習慣,我倆吵不起來。”
老楊結婚後,家裡分得三五畝地,他和老婆一起種小麥,農閑時出門做小生意,日子過得平淡,那時候大家日子都過得差不多,也不覺得苦。
2000年後,兩個孩子10來歲時,老楊把他們托付給嶽母,自己帶老婆出門打工。他掰着手指說,先後到過山西、河南、河北,南邊到過雲南,北邊到過黑龍江。主要是收廢品,他們村收廢品的多,四五戶人家抱團,結伴出門。清洗抽油煙機,修理家電,是老楊後面慢慢學的。
幾年下來,老楊的生意小有起色,瓦房變樓房,自行車換汽車。
生命無常,誰也想不到下一秒會發生什麼變故。
老楊說,老婆突然發病是在2008年春節過後,剛過了元宵節,正月十六出門,正月十九才到黑龍江依安縣,這是老楊到關外的第二年,那邊冷得很,人人裹着大棉襖。
到依安住處的第二天下午,老楊和老鄉在大院裡收拾東西,為新年開工做準備。
他看老婆臉色不對,紅通通的,透着煞白,問哪裡不對,她說有點惡心,要上廁所,回來讓她坐着歇歇,哪知道凳子還沒坐牢,人就倒下去了。5分鐘不到,話也說不出。
兩個老鄉幫忙打車,老楊把老婆送到醫院。
高血壓引起腦溢血,醫生下了病危通知,老楊當時就急紅了眼,“醫生,求你一定要給治,真的沒得治了我也不怪你。”想到當時的情形,老楊眼睛又紅了。
在醫院住了3個星期,老婆才脫離危險。在依安縣人民醫院,老楊和老婆是僅有的兩個關内人,病友們都很稀罕他倆。
老楊回憶說,“那三個星期是我人生最難過的日子,我一個大男人,沒人的時候偷着抹眼淚,眼淚都要流幹了,眼睛腫得像金魚眼,看人看不清,模模糊糊的。”
“大家都勸我要珍惜身體,說你垮了,你老婆也就沒了。”
老楊說起在醫院遇到的一個東北大兄弟,比他小許多,夾着公文包,穿着很整齊,看着像是城裡人。
“那個大兄弟也是陪家人住院,做檢查,聽說了我的事情,勸我吃飯,也勸我保重自己。”
那個男人後來連續給老楊送了16天的飯菜,每天至少兩頓。醫生護士都好奇,問老楊是不是親戚,老楊搖頭,說不認識,還沒問過他叫什麼,住哪裡。
老楊老婆中風後一直說不了話,那個兄弟幫他一起想法子,早上想吃稀飯就讓她抿抿嘴,想吃包子,就用手指耳朵,想吃餃子就摸頭發……“幸好,她能聽明白,腦子還不壞。”
出院前兩天,老楊才想到感謝這個給他送飯的兄弟,“他是恩人啊。”
可那人就是不肯說自己叫什麼住什麼地方。老楊急了,“兄弟你要是不說,就再也不要來送飯了,我和你嫂子絕食。”
大兄弟姓丁,還給老楊留了電話号碼。後來老楊還去當地媒體,對記者講了他和丁兄弟的事。
老婆出院後,老楊回到太和縣老家,把丁兄弟的電話抄在牆上,每年過年前都要打一通電話,祝他新年快樂。10多年來,丁兄弟也一直記得老楊一家。
“我前些日子老年機壞了,手機号碼全沒了,不然你也可以和他通通氣,你隻要說10年前在醫院腦子中風的大姐,他一準知道。”
老楊說今年過年回家,還要給丁兄弟打電話。
老婆一場大病,老楊賣了車,黑龍江的生意轉給了老鄉,這些年的10多萬積蓄全花完了。
老楊帶着老婆從東北回到老家,一邊治病,一邊打零工掙錢還債。
媽媽正月出門還好好的,回來就不能動不能說話了。老楊兩個孩子吓壞了,抱着他大腿哭,老楊也是強忍着淚水,“我不能哭,我要是哭,孩子就沒主心骨了。”
丈母娘來了,看到大小便失禁的女兒,也心疼老楊,忍着眼淚跟女婿說,她拖累你了。
老楊心裡也苦,可沒地方說,隻有晚上坐在床邊和老婆說說話。她聽得明白,開不了口,隻是流淚。
有一次老楊難受得不行,沖出屋子跪在了院子裡,“我說老天爺啊,求求你,讓我老婆好起來吧,能開口能說話也行……”
過了一個多月,老楊老婆突然能說話了,她說的是“孩他爸,謝謝你……”
那天老楊猛的聽到,心裡那個高興,緊握老婆手,眼淚嘩嘩流,“我總算給你救回來了,就算這輩子你不能說,我也一輩子養着你。”
在老楊的照顧下,老婆一天天好起來。
2011年,老楊帶着老婆,跟老鄉來到湖州,開始新的打工生活。
老楊說,湖州氣候暖和,離老家也近,黑龍江太遠也太冷,不敢再去了。
前幾年,老楊出門幹活偶爾帶着老婆,天氣晴好,就讓她一人在家。
老楊每天6點多起床,給老婆穿衣梳洗,喂降壓藥,做飯,出門接活。老楊做油煙機清洗,拆洗一次百來塊錢。老楊說一天有兩三個生意,就很好了。
湖州安吉城裡的小區,老楊都熟,一般人家一年最多清洗一兩次,也有季節性,過年家裡炒菜多,油煙重,年後清洗一下,圖個以後日子清爽。年前一兩個月,生意淡,人家都想着索性再等些日子,來個大掃除。
所以現在這個季節,找老楊幹活的都是熟客。他們說楊師傅你最近閑,給我家洗了吧,年跟前生意紮堆,怕排不上。
老楊做事情不馬虎,不打折扣,所以老顧客都很關照他的生意。
2017年,老楊老婆再次發病,送進湖州一家醫院。老楊拉着醫生說,無論如何一定救,就算砸鍋賣鐵也要治好。
“隻要老婆在,我就有個完整的家,隻要老婆還活着,孩子回來還有媽媽可以喊。”
老婆又一次救回來了,醫生跟老楊說,腦溢血的人二次犯病,大部分兇多吉少。
老婆出院後,需要24小時有人看護,老楊隻能去哪兒都帶着老婆。大小便都不放心讓她出去上廁所,就在房間解決,老楊再端出去倒掉。
老楊買了輛三輪電動車,從此出門幹活,就帶着老婆一起,幹活時,搬張凳子讓老婆坐在旁邊看。
時間久了,安吉很多人都知道了老楊的事,街坊鄰居有給他們拿來蔬菜水果的,有送來衣服的。
有一次,天很冷,下大雪,老婆坐在車裡,老楊在外頭幹活,頭上身上落滿雪花,快成雪人。
一個大媽端來一碗熱湯面,還給他們倒了一杯熱水。
老楊說,那個場景他一輩子也忘不了。
老楊還說,這輩子最對不起的,是一雙兒女。
“兒女都不笨,隻是我沒條件和精力去關心他們,加上家裡的變故,他們的心也不在念書上了。”
老楊還記得送兒子出門打工的場景。還沒發育好,就跟着村裡比他大的夥伴一起去溫州,紮螃蟹。
出門時,兒子很堅強,也不哭,老楊心想他還不懂事,沒想到兒子轉身對老楊說,“爸爸,你在家照顧好俺娘,我過年回來還能喊媽媽。”
小小年紀說出這樣的話,真是讓老楊又意外又難過。
兒女出門後,老楊讓他們沒事少給家裡打電話,老婆隻要聽到孩子的聲音,就哭。“她舍不得孩子,怕他們在外吃不飽穿不暖。”
老楊說着,眼睛又紅了,旁邊他老婆也用袖子擦眼淚。老楊看着老婆,“她全都明白的。”
說到孩子,老楊老婆抹起眼淚。
老楊女兒今年27歲,兒子也24歲了,都還沒成家,不過都談了對象,也都帶回老家給老楊和老婆見過。老楊對兩個孩子的對象很滿意。
“去年過年,女兒對象來我家,小夥子能夠攙扶我老婆曬太陽,能低下身子給我老婆穿襪子穿鞋。”老楊說,從這些小細節就能看出人品。
老楊說,他現在日子,過得又滿足又不滿足。
滿足的是“老婆好好的,每天都能看到她”,不滿足的是“兩個孩子還沒成家,沒有房子,我還得盡自己的力量,能幫他們一點是一點。”
昨天我聯系上老楊的女兒雙雙(灑灑是乳名),從照片看,雙雙穿着時髦,人也長得漂亮。
雙雙到深圳10多年,一邊打工一邊自學,讀完了中專。她在電子廠上過班,後來賣服裝,現在在做電商。
“我爸爸是一個大男子主義的人,他在很多小事上和我吐槽,說媽媽沒記性什麼的,但遇到大事,他都不和我和弟弟講,一個人扛。媽媽二次病危在ICU,我還是從一個親戚那知道的,他是怕我和弟弟擔心。
“我媽生病前,他在村子裡是很體面的,有房有車有廠,照顧我和我弟很好,隻是後來突發變故,他整個人都憔悴了,我真的很心疼他。
“我曾經有些自卑,但後來想通了,爸媽給我的是原生家庭,我還年輕,生活是自己給自己的,付出多少就有多少回報,我總不能一直活得很糟糕,那不是爸媽希望看到的。
“我爸媽現在住的地方不好,我想給他租個好一點的房子,他不肯,他說他住這裡周邊都是老鄉有照應,租一個陌生的公寓不習慣。
“我爸和我媽很恩愛,我幾乎天天和他們視頻,爸爸把媽媽寵成小公主了,動不動就要撒‘狗糧’(網絡用語,指有配偶的人曬幸福),我真羨慕媽媽,爸爸照顧媽媽10多年,真的是不離不棄。
“媽媽病危的時候,醫生說救不了,别人也勸他算了,可爸爸一直苦苦堅持。我曾開玩笑問過爸爸,其實按他當時的條件,身邊也不乏追求者,為什麼要守着媽媽一個人。
“我爸笑着要揍我,他說我這輩子隻有你媽一個老婆,我總要守護好她……”
湖州王大伯認識老楊有些年頭了,他說無論刮風下雨還是天晴,老楊都會帶着老婆到小區轉一圈。
王大伯說,活了幾十年,見過多少家庭婚變的,更别說遇到家庭變故有的人選擇一走了之,真的很難得像老楊這樣堅持。
王大伯說他從老楊這裡,感受到的不僅僅是感動,更多是一種踏實。平日裡要是一段時間沒見他們夫妻,還會隐隐想着他們。
,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