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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懷景上神和連翹神女的婚宴喜帖發遍了八荒四海。
赴宴之前鴛曦特意囑咐自家的小孩,“狗子哇,你過來。”
離宵頭頂他的靈寵倏忽,仿佛戴了雪白小帽子,聞言不但沒有過去,反倒挪着小胖腿往後退了幾步,人前叫娘親,人後叫他娘親的昵稱,“爸爸,我叫離宵。”
鴛曦:“好的狗子。”
離宵:“……”
鴛曦道:“出門以後要有禮貌,謹記咱們家家風——甯可自己丢人,也要給爹媽長臉。”
離宵:“咱們家什麼時候有的家風?”
鴛曦:“剛才。”
離宵:“……”
鴛曦:“譬如見了你懷景伯伯,你當如何送上你的祝福?”
這個離宵早有準備,端身立正,一本正經,“懷景伯伯,切莫自卑,二婚也可以很幸福。”
“說完這個我再給懷景伯伯賦詩一首,”小離宵切換自如,“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發對紅妝,鴛鴦被裡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
素宸進門,就聽見孩子字正腔圓的這一通瞎念,頓時感覺這孩子不能要了,“誰教你的?”
離宵無辜指向鴛曦,後者梳妝正忙,随口道:“這詩不夠喜慶不夠貼切麼,我翻了一宿的詩集,好容易找到符合懷景和連翹情形的這一首,‘鴛鴦被裡成雙夜’,意思就是祝他倆睡得香。”
素宸活到這麼一大把年紀,頭一回知道詩還能這麼翻譯,“什麼詩集?”
鴛曦答:“就是床頭上郁明送的那本,他說很有情趣在其中。”
素宸一個頭兩個大,這月神一天天正事不幹,散播淫詞豔曲倒是有一套。
他擡擡手,将離宵的記憶一抹,相當于個給孩子換了個新腦子,果然離宵不記得自己背過這種詩了,大眼懵懂地問:“爹爹,我怎麼在這裡?”
素宸面不改色,“你起早夢遊了,乖,出去玩吧。”
鴛曦歎為觀止,對鏡扶發髻,咦道:“我那支鑲着紅寶石的金钗誰見了?”
走到門口的離宵步子一頓,望向頭頂。
趴在他頭上的倏忽不情不願張口,先是吐出一支銀钗,又是吐出一支玉簪,再吐出一支步搖……
離宵握着黏糊糊一把十來支首飾,還在往下滴答口水,“娘親,你挑。”
鴛曦:“……”
她道:“算了,不要了,讓你爹爹給我買新的。”
狗子這隻倏忽,自打從無盡淵底上來,體型是小了,胃口卻還是原來的胃口。
一天到晚唯有兩件事——粘着離宵和吃。
無所不吃,簡直比饕餮還饕餮。
一家四口收拾妥當,出了門,前往懷景所居的赤望丘。
南海之内,黑水青水之間有九丘,以水絡之,八流入海,盡歸居中赤望。
腳程不遠,但帶着個小孩未免要慢些,尤其鴛曦有意讓孩子多見見世面,饒有興趣站在雲頭,指着沿路風土人情,一一給離宵解說。
鴛曦負責解說,素宸負責糾正。
路過靈岩峰,成功與淵溯和雪歲晚兩口子會合。
淵溯在玄天林洗脫魔氣不久,瞧着身子骨仍是不大硬朗,但絲毫不影響他氣焰的嚣張。
他對上鴛曦,等同于針尖遇上麥芒。
一個不服對方拐走了自己閨蜜,一個不服對方拐走了自己摯友。
鴛曦道:“喲,淵溯帝君,您還沒作古呐?”
淵溯道:“哼!”
離宵抱着素宸大腿探頭探腦,好奇看着這位總被爹爹念叨和讓娘親吃醋的大神。
淵溯擡起下巴睥睨離宵,“這小孩,你看什麼看。”
離宵甜甜一笑,絲毫感知不到他有多吓人,從自己雲頭蹦到淵溯雲頭,改抱淵溯大腿。
淵溯霎時如觸了電一般,手足無措地道:“素宸,快把你家孩子拿走拿走。”
素宸隻裝沒聽見。
鴛曦幸災樂禍,“離宵快回來,小心近墨者黑。”
她雖然這樣說,卻絲毫不動,巴不得離宵多纏淵一會兒,讓這老傲嬌難堪一陣是一陣。
說完便一挽素宸,腳下加速,扔下離宵跑了。
淵溯直眼,兩根手指将離宵從自己身上扒下來,推給一旁的雪歲晚,目視前方,整了整衣襟。
“多可愛的孩子啊。”雪歲晚抱起離宵,豔羨道:“我也想要一個。”
暗示的不要太明顯。
“這還不好辦,”淵溯好整以暇,“打聽打聽誰家有不要的蛋,你去偷一個。”
雪歲晚:“……”
2
一行人前腳後腳,于半空俯瞰,但見九丘連水,中間以渡橋相連,各個渡頭迎立了許多捧着一葉花的侍者,見有來客,便取花的一瓣,投入水中。
那一葉花,花葉一體,花既是葉,葉也是花,細長一條,紫粉相間,入水即膨大數千倍,成了一艘渡海的船。
初時水流湍急,到了赤望丘,水流漸緩,密密麻麻的船隻載滿客人,從四面八方彙聚赤望,等人們下了船,那船便自發變回原樣,凝成一朵朵絢麗花朵,迎風騰空,指引客人前往丘中宮殿群。
起先人們隻是自發前行,察覺到淵溯和素宸上神的氣息,便紛紛駐足行禮,讓出路來,等着這兩位大神先過。
離宵等不及排場,雪歲晚一将他放下來,他就頂着倏忽一溜煙兒跑了,仗着身量矮,在各種大腿間穿梭自如。
雪歲晚要去追,素宸攔住她,“不妨事,此處太平,叫他自己玩去吧。”
說着彈了一線白光追随離宵而去,方便知道他行蹤。
雪歲晚算是看出來了,這家養孩子的方式,是全靠孩子自己長。
忽然鴛曦将她手一拉,“咱們也去玩。”
于是等朱雀大神懷景迎出來時,隻見了淵溯和素宸。
懷景:“不是說你們二人是帶着家眷來的麼?”
素宸笑道:“家眷跑了。”
淵溯:“怎麼,你不歡迎本座?”
“不敢,”懷景道,“也就一般歡迎。”
他本就是跟素宸淵溯同期成的神,開天當初大家日日擡頭不見低頭見,早就兩看相厭了。
他不似淵溯冷漠刻薄,也不似素宸待人謙和,他原是個風流飄逸的性格,神魔混戰的時候他能圍觀絕不出手,除非你打到他家門口。
他活動活動手腕,問你交個朋友行不行,你說不行,他再将你往死裡幹。
一把朱雀邪火燒得驚天動地,燒個火燒雲都是厚葬敵軍的形狀。
打死人家還要裝模作樣說一句,“對不起,這次出手太重了,我下次注意。”
說完羽扇一揮,對手骨灰随風飛。
他從來都是這樣拿得起放得下,唯一一次失态,是在他前妻霜眉的葬禮上。
素宸從沒見過哪個男人,像懷景那般寵妻,懷景喜火怕水,但是為了霜眉喜歡,他便克服本能,拿下這九丘之地,隻因為霜眉說這裡夜晚看去,像九星墜海,浪漫不可及。
霜眉覺得尋常船隻普通,懷景便培育了一葉花做舟,你在九丘之地所能看見的每一朵飛花,都是他的修為所化。
可是還沒等九丘建成,霜眉便死在了大禦神手中,懷景前一刻還站在九丘暢想他同霜眉的未來,下一刻便收到了霜眉的死訊。
那一日,漫天離眛邪火席卷三界,衆神合力也幾乎壓不住。
到處都是飛花殘絮,仔細看去,裡頭夾雜着大禦神的皮肉骨頭,他将大禦神一寸一寸地拆了。
素宸找到他時,他抱着霜眉快要散盡的屍身目光空洞,笑了笑,低聲道:“懷景再也沒有家了。”
人人都盼着他走出來。
他确實也做到了。
一萬年後他拎着兩瓶仙釀降臨素宸的無垢境,頭前一句話是“本帥神走出來了。”
第二句話是:“我如果成親,你來嗎?”
素宸曾鄭重提醒過他,“你如果真的将霜眉放下另謀幸福,我由衷替你高興。”
“但你若是假裝走出來,實則心裡還裝着霜眉,隻是拿人家姑娘當替代品,慰問劑,我就打死你。”
想了想,“打死”這個動作不文雅,又改口道:“我讓帝君打死你。”
懷景哈哈一笑,“我豈是那等混賬東西,你放心,我是真的喜歡連翹,況且就算是霜眉,她一定也不願意看我餘生都在自憐自艾。”
“素宸,神的一生太漫長了,長情如你,假如說,我說假如哦,假如鴛曦有一天……”
素宸打斷他:“請你閉嘴。”
後來素宸見過連翹,發現她跟霜眉真的全然不一樣,霜眉性子爽快幹脆,而連翹細膩委婉。
素宸放了心。
3
三位歲數加起來快要與天齊的大神互相揭着短,走到殿前廣場,淵溯負手,仰頭望了望廣場中央巨大的白玉雕像。
他不由道:“霜眉的雕像該撤下來了,除非你那新婚夫人不介意。”
懷景也擡頭,這雕像是九丘建成之初他親手雕了放在這裡的,與其說是為了紀念霜眉,倒不如說是為了成全他自己的思念。
起初他日日守在這裡,靠着雕像灌自己酒,喝醉了便胡言亂語,說什麼我想你,你快回來吧。
大約過了五千年,他便隔個三兩日一來,進進出出時,總要摸一摸,等那冰冷玉石将自己手心的溫熱都帶走,他才苦笑着收回手來,喚一聲霜眉。
再後來,便是五日一來、七日一來、十天半個月一來……
直到他能心安理得地路過,内心起不了任何波瀾。
懷景将自己從回憶中拉回來,道:“就讓它矗在這裡吧,橫豎成親以後我和連翹也不在九丘住。”
連翹喜歡溫暖有陽光的地方,他早已為連翹選好其他住處,之所以選在這裡成親,不過是因為此處地方大,而懷景朋友太多,招待的下。
素宸摸了摸雕像,一言不發。
淵溯察覺他神情有異,向他看過來。
懷景知道素宸擅推演,故而問道:“有什麼不對嗎,趁典禮還有些時候,要不要為我算一卦?”
素宸道:“若是我算出你同連翹八字不合,沒有夫妻緣分,這親你還成嗎?”
懷景嗤笑,“我什麼時候信過命,就是盤古大神來了也别想耽誤我娶連翹。”
他說着說着自己悟過來,“是我庸人自擾了。”
他尚有許多瑣事要忙,說完丢下二人悠然飄走。
淵溯把住素宸手腕,“快,讓我吃個瓜。”
素宸默了默,“帝君修道問途一路走來,可知這世上最厲害的術法是什麼?”
“自然是人的怨念與執念,”淵溯道,“這雕像到底怎麼了?”
“沒怎麼,”素宸搶先一步,“其實我方才就是看它雕工好,想摸一摸。”
淵溯:“……”
看看看看,才幾年不見,好好一個神,讓小鴛曦禍禍的,都壞成什麼模樣了。
他二人方離開,雕像後背發出一聲輕響,裂開一條縫。
它背上某隻貪吃的靈寵驚訝扭頭,晶亮口水便順着縫隙滴了進去。
成親典禮到了午時方才正式開始,露台之上高朋滿座,花天錦地,紅飛翠舞,喜氣洋洋。
新娘所乘的六鸾飛車到了門口,懷景緊張地迎下台階。
一切都有條不紊,誰也沒有注意到遠處廣場上的雕像一點點正在開裂。
懷景牽着連翹的手步上台階。
突然一個驚喜的聲音道:“夫君!”
所有人都聽到了。
懷景回過頭去,見一個虛影從雕像中走出,迫不及待朝他奔了過來,起先她并沒有實體,更像是虛無缥缈一襲魂靈,随着她速度越來越快,身影越來越清晰。
那幹練的身姿,英氣的眉眼,在場的老人都認得出,是霜眉無疑。
她飛撲進懷景懷裡,急急道:“我勒個去夫君你不知道,無疆變得太扛揍了,我根本不是他對手,不知他用了什麼邪術,我一下子就跌進了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見了。”
“我起先日日聽你想我,快要急死了,可是夫君,後來你去了哪裡,我怎麼再也聽不見你說想我了呢,夫君你躲什麼,你……”
她這才注意到四周,除了懷景,千百道目光齊齊凝聚在她身上。
“帝君,素宸上神……你們……”她看見了懷景的大紅重襟禮服,然後她側眸,看見了被懷景牢牢牽在手裡的新娘。
所有人都往前走了一步,隻有她被落在一萬年以前。
她的手從懷景腰上撤了下去,退開稍許,歪頭看了看懷景,神情迷茫。
與此同時,席間沖出一個戴綠玉冠穿粉袍、濃眉大眼的年輕小神,“我《玄機冊》呢,蒼了天了,哪個偷了我的《玄機冊》?!”
淵溯還有閑心點評人家的穿着,“這是哪家桃樹成精了?”
“這是新繼任的玄機神,”素宸說着擡頭,看見了正往雕像方向偷渡的離宵。
倏忽叼着吃了一半的小冊子,見到主人,興奮叫了一聲。
“我的《玄機冊》!”玄機神怒指離宵,“你是誰家的熊孩子?”
衆人随着他這一尖叫,又都朝離宵看了過去。
離宵立即夾緊尾巴站直,望了望席間的鴛曦素宸,丢什麼不能給爹娘丢人,“我我我是帝君家的熊孩子!”
正悠哉飲茶的淵溯:“……”
人在席間坐,娃從天上來。
淵溯對玄機神道:“那小神,既是我家的孩子,本座将他頭擰下來給你賠禮好不好?”
他放下茶杯,勾手,離宵雙腳離地,風筝似的朝席間飛過來,離宵吓得抱頭,小腿亂撲騰,“後來我棄暗投明,又去當鴛曦家的小孩了,鴛曦救我!”
鴛曦豈等他開口求救,早已出手,讓離宵落了地,氣道:“還不把你那惹禍的寵物抓過來。”
倏忽聞言,大感不妙,撒腿就跑。
離宵在後頭緊追不舍,一孩一獸在席間騰挪撲閃,攪得碟飛盤碎,到處汁水淋漓,衆人躲避不及,人仰馬翻。
素宸不得不出手,撿《玄機冊》,捉娃,捉靈寵,複原狼藉。
淵溯淡定撐開結界,罩住自己和早已看呆了的雪歲晚,慢吞吞問:“還想要孩子嗎?”
雪歲晚:“打死也不要了。”
這宴算是毀了,親也不能成了。
其實離宵和倏忽毀不毀這宴,懷景今日都成不了親。
一片混亂中,台下三個人卻是陷入了死寂。
霜眉終于反應過來,“夫君,原來你今日要成親啊?”
4
大殿之内燈火通明。
懷景神色不明,看了看對面的素宸,然後扭頭,看了看淵溯。
淵溯:“無需管本座,本座就是來瞧個熱鬧。”
“帝君還真是善解人意。”懷景道,“怎麼不見帝後?”
“你那新婚夫人不是吓得不輕嗎,鴛曦要去瞧她,歲晚跟着一道去了。”
懷景看向玄機神,“這位又是?”
鴻絮作為一個新神,頭一回跟這麼多大神共處一室,十分緊張,忽地站起來,“小神叫鴻絮,初次見面,請大家多多關照。”
懷景不明所以。
鴻絮為難看着素宸,“那個……小神的《玄機冊》被上神家……家的……”
“我來說吧,”素宸解救了這可憐巴巴的小神,“霜眉此次得以回歸,這位小友功不可沒。”
懷景:“什麼意思?”
“我也是猜測,霜眉當年神魂随真身消亡,大概隻有極薄弱一縷被你執念牽引,彌留不散,你後來為她雕像,她便附着在了雕像上,起初日日有你思念汲養,又受九丘仙民供奉,日益強壯。”
“直到今日,我家倏忽偷走了這位小友的《玄機冊》,小友着急,想是起先推動咒語,要将《玄機冊》召回。”
“正是這樣,”鴻絮感激道,“可是《玄機冊》不聽我使喚。”
“那是因為你将咒語念錯了。”素宸從桌上還剩半本的冊子上揭起一道金光殘符。
“召回術。”懷景一見之下立即變了臉色,伸手便朝鴻絮抓來。
鴻絮吓得癱在原地。
素宸正要阻止,一隻茶杯蓋擊在懷景手腕,懷景怒道:“淵溯,看熱鬧就要有看熱鬧的操守,不該你管的事我勸你别管!”
淵溯捧着茶杯,“瘋一回就夠了,這小神現世并無過錯,頂多是不愛學習,情急之下念錯了咒,如果這都要被你殺……你是他老師嗎?”
懷景根本不聽。
“是是是,小神從小就是學渣,能當上神全憑運氣,小神不敢了,回去一定刻苦學習,”鴻絮這才想起來抱頭鼠竄,被逼到牆角,驚惶無比,師父也沒說不好好學習會被追殺,“小神同上神并無怨仇,這到底是為什麼啊!”
這時蹲在他旁邊的霜眉冷不丁開口,“因為他覺得你是大禦神轉世。”
她從前就有個習慣,不開心了喜歡蹲牆角,自打進來一直在牆角自閉。
“懷景,你知道神并不能轉世。”
懷景道:“萬一呢,你不是也轉世了嗎?”
“我這好像叫重生,你對我重生有意見嗎?”霜眉擡頭與他對視,“你終于肯看我了,我還以為你從此再不敢看我了呢。”
懷景不自在垂眸,他是真的惱了,祭出火焰騰沸的紫羽扇,“你讓開,我發過誓,見他一次殺一次。”
霜眉道:“你還發誓說這輩子隻愛我一個,你發的誓有什麼用?”
懷景啞然對着她。
“我隻問你一句,懷景,你還愛我嗎?”
懷景張了張口,身後腳步聲紛沓而至,連翹在鴛曦和雪歲晚的攙扶下,臉色蒼白,虛弱喚道:“夫君。”
又是一個僵局。
懷景聲音嘶啞,“霜眉,是我對不起你,你要什麼補償我都可以給你。”
隻這一句,霜眉便知道懷景不屬于她了,再也不屬于。
“行吧,”她笑道,“中荒以南,九丘之地,金銀财寶,我想要的東西挺多的,一時半會兒說不周全,回頭列個單子給你。”
“那今日就這麼着,不好意思攪擾了你的婚禮,我祝你們恭喜發财,早生貴子,走了。”
她往前一步,被懷景伸手攔住。
霜眉:“怎麼?我要的太多了?不舍得給我,要反悔不成?”
“霜眉,你不必……”
霜眉擺擺手,“你知道我的脾氣,最讨厭婆婆媽媽,拖泥帶水,這件事誰都沒錯,不如我們一起怪一怪弄人的造化,你看如何?”
她看了眼執拗橫在自己面前的手臂,“讓開,趁我還沒開始發火。”
“正是因為知道你的脾氣,你不放下我,我如何肯放心讓你離開。”懷景道。
素宸聞言微微蹙眉,誠然霜眉性子沖動,容易感情用事做出一些傷人傷己的事來,懷景此舉是為了霜眉着想,但感情這回事哪能說放下就放下,他自己不也用了一萬年嗎?
霜眉深吸了口氣,“說真的,你把我想的過于深情了,你以為我要你的補償是為了讓你安心嗎?你都不要我了我還為你着想,我賤不賤呐?”
“想多了上神,我純粹是因為貪财。”
“那孩子你過來。”霜眉招手。
鴻絮忐忑上前。
霜眉:“你方才也聽見了懷景上神有多大方,你面前現有離異美女一枚,自帶萬貫家财下嫁于你,你可願意?來,說願意。”
前夫另娶當日我找他讨來金銀做補償,在賓客裡挑一帥哥嫁了
鴻絮看着她手中帶火花的長鞭,識時務點頭,“願、願意。”
霜眉欣慰點頭,孺子可教。
她一拉他手,“走,找個浪漫的地方成親,入洞房。”
懷景追出來,“你不能跟他走,你明知他是……”
“你有完沒完!”霜眉回身就是一鞭。
她的金剛鞭曾也是天地間威力無二的法器,懷景不閃不避,将她這一鞭生受了,胸前皮開肉綻,深可見骨,抑不住一口血吐出來。
“别說這孩子身份尚不确定,就算大禦神本尊今日站在這裡,我嫁了他又如何,死在他手上的人是我,我甘願嫁他,輪得着你操心?”
霜眉閉了閉眼,“懷景,我謝你從前為我所做的一切,深感照拂,銘記于心,你我當初相識本就因為我多管閑事替你擋了刀,而今你受我一鞭,我權當你還了,從此夫妻恩怨兩清,誰也不欠誰。”
“正好帝君和素宸上神都在這裡,勞煩做個見證,我同你就此别過,不必再見了。”
她頭也不回。
一朵一葉花悄然落在她發間,與她身上最愛的衣裙同色,她伸手摘下,不由自主恍惚了片刻。
她後知後覺,意識到了這是哪裡。
自蘇醒後隻顧着生氣,竟沒想到此處是九丘。
當年還是荒蕪一片,如今已經這樣好了。
九丘是懷景許她的聘禮,可是他卻要在此娶别人。
往昔他說過的話猶如在耳邊,“有我在這裡,霜眉想要什麼,八荒九州盡可取。”
她告訴自己要矜持,卻怎麼也管不住咧到耳根的嘴,“我什麼都也不稀罕,我隻想要你。”
而今物不是,人已非。
望着霜眉的背影,鴛曦唯恐天下不亂地道:“早知霜眉上神這麼帶勁,我說什麼也要跟她做朋友。”
玄機神感覺自己應該跟上去,但又不放心素宸手裡那半本《玄機冊》。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顯得弱小無助且可憐。
素宸道:“待《玄機冊》修補完畢,我自當帶上倏忽登門賠罪,并原物奉還。”
鴻絮連連道不敢,咯噔咯噔追着霜眉跑了。
5
霜眉道:“那小孩,我說嫁你原本是賭氣,并不是真的要嫁你,你也别信懷景的鬼話,大禦神不可能有你這麼窩囊。相信我,但凡淵溯和素宸有一個單身,我也不至于拿你打樣,你回家去吧,别追着本神了。”
鴻絮唯唯諾諾,“上神自己,我不放心。”
霜眉道:“那你又離本神那麼遠做什麼?”
鴻絮指了指她的鞭子,“我怕上神一個不高興,拿它抽我。”
他可是見識過金剛鞭的威力的。
“……”霜眉歎了口氣,收了鞭子,道:“你近前,把你瘦弱無力的肩膀借我靠靠。”
鴻絮聽話地近前一步,霜眉就把頭靠了上來,他身子一僵,動也不敢動,像根木頭似的站着。
過了許久,他隻覺半邊身子都麻了,聽霜眉道:“奇怪,我怎麼哭不出來呢?”
她見不遠處有棵樹,索性一屁股坐到樹底下,眺望遠方青山霧霭,叢林幽深,開始發呆。
鴻絮挨過去,沒話找話,“上神,你們說的大禦神是誰啊?”
霜眉道:“我從前一個老朋友,他的名字叫無疆,因為擅于排兵布陣,精通各種法術和陣法,所以被人叫做‘大禦神’。”
“那為什麼素宸上神他們又說大禦神他殺……殺……”
“殺了我?”霜眉言簡意赅,“他後期沉迷邪門歪道,修習邪術,走火入了魔,我覺得他還有救,就把他關起來,想着救他一救,誰能想到這家夥理智全無,連我都殺,從前好歹也……算了。”
可見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鴻絮道:“為什麼懷景上神又說我是大禦神?”
這孩子問題忒多,霜眉看他一眼,“因為《玄機冊》本就是無疆發明的,其中藏有天理命數,機巧玄理,超前六界幾萬載,‘玄機’二字說白了,其實就是人為的巧合,運用好了逆天改命也不是不可能。”
鴻絮“啊”道:“可我師父說那就是一本黃曆,我每天都用來幫人看宜不宜婚喪嫁娶。”
“你師父是哪個?”
“生前曾是麒麟族長老之一。”
“怪不得,我記得當年無疆将《玄機冊》獻給帝君當壽禮,結果帝君嫌封面太醜,送了他手底下的族人,也應當一輩輩傳到了至今。”
“《玄機冊》離了無疆,可不就是一本黃曆,但你看素宸那般擅推演,裡頭蘊含的玄機他到如今也未必能參透,就知道《玄機冊》的厲害了。”
鴻絮若有所悟。
霜眉接着道:“你施在我身上的‘召回術’也是無疆的獨家發明,除了他沒人會,你看似情急之下畫錯了符歪打正着,焉知不是你的潛意識在作祟,而潛意識的出現,通常被認為是一個神要蘇醒的迹象。”
鴻絮捂緊嘴巴,瞪大了眼睛,仿佛無疆的靈魂會從他嘴裡鑽出來似的,拼命搖頭,“我怎麼可能是大禦神。”
“是不是的,都無所謂了,”霜眉站起來,“我想好了,既然是你将我召喚出來的,就由你将我封印回雕像去吧,這世上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了,我甯可呆在雕像裡。”
鴻絮歉疚地擡不起頭來。
霜眉:“很簡單的,你将符咒原樣畫一遍就成了。”
鴻絮都要埋進土裡去了,“可是……我忘了我當時是怎麼畫的了。”
霜眉:“……”
霜眉:“你再說一遍?”
鴻絮:“前輩要不你再對這個世界多留戀一會吧。”
霜眉怒了,“對的你不會畫,錯的你也不會畫,要你有何用,我就不信了,把你會的都畫一遍,一條一條給我試!”
從天亮到天黑,霜眉信了。
這孩子不是裝傻,他是真笨。
鴻絮看着她要殺人的眼神,又開始哆嗦,“不然我去求求素宸上神?”
“你以為我想不到?我說了,這符咒除了無疆誰也不會畫,素宸他們也隻會看而已,”霜眉轉個話頭,“對了,你叫什麼來着?”
“……鴻絮。”
霜眉點點頭,背過身撿了根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
鴻絮不解,“上神這是作甚?”
霜眉:“詛咒你。”
“……”
求生欲使得鴻絮腦子開始靈光,“小神洞府中藏有師父研究《玄機冊》留下來的書籍,說不定能從中找到法子。”
霜眉:“那你會做飯嗎?”
鴻絮:“???”
霜眉:“會做就去吧,我一個不用吃飯的神,活生生被你氣餓了。”
6
鴻絮說他住在洞府,果然沒有謙虛。
雪白山洞一覽無遺,器具擺設少到等同于無,霜眉在洞口站了站,點評道:“不愧是單身漢的家。”
鴻絮:“小神一直想問上神,上神為何笃定小神尚還單身?”
“你呆成這樣,能讨着老婆才怪。”霜眉觀他神色,“你不會戀愛都沒談過吧。”
鴻絮點頭,“沒有姑娘喜歡小神。”
“這一點你倒是同無疆挺像的,他也不招姑娘待見,不過他是因為為人過于冷漠,整天擺個冰山臉,本神看你挺可愛的啊?”
“上神不知,時代變了,如今的姑娘反倒喜歡冰山臉,抑或霸道上神,小神這樣的小奶狗,注定隻能是單身狗。”
霜眉道:“你不用氣餒,我教你,等素宸來還《玄機冊》,你就使勁熊他,死活賴着他給你說媒,老婆這不就有了麼?”
她無賴的問心無愧,鴻絮不由懷疑是不是自己的不正常,上神們之間的社交禮儀原來是這麼個模樣,他很是受教地點頭。
“上神在此稍作歇息,小神這就去做飯,不知上神想吃什麼?”
霜眉原本想叫他炸個霸王龍肉幹,再烤個鴨嘴獸,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你做你喜歡吃的就行,本神不大挑。”
被她欺負狠了,以至于鴻絮覺得她這會兒好善解人意,傻笑着颠颠地去了。
等他做好飯回來,看見霜眉站在他簡約又簡單的衣櫃前,脫衣服。
鴻絮傻在了那裡。
霜眉:“哦,我這身衣裙是懷景所贈,我既然和他斷了,便想斷的徹底一些,借你幾件衣裳穿穿,你不介意吧?”
鴻絮臉漲得通紅,啊啊啊叫着捂臉跑了。
霜眉在河邊找到他,他正一邊熱烤魚,一邊背誦清心咒,霜眉覺得好笑,“本神不過露個肩膀,你這孩子居然跑出了十裡地,你不會是想攜飯潛逃吧?”
鴻絮壓根沒注意到自己跑出了這麼遠,天色已黑透,上神一定餓壞了,他将烤魚雙手奉過去。
霜眉吃的很滿足,“廚藝這塊你比無疆強多了。”
鴻絮有些不樂意,“上神為何總拿小神同大禦神比較,小神不是他。”
霜眉叫他問的一愣,随即苦笑道:“抱歉,我從前的故交隻有懷景和無疆、帝君素宸幾個,懷景我不想提,帝君和素宸我不好提,所以最熟悉的隻剩了無疆,不是故意要拿你同他比,你就是你,不是任何别的什麼人。”
鴻絮受寵若驚,“小神沒有責怪上神的意思。”
霜眉:“那我不提無疆了,我跟你提一提帝君和素宸,你别看帝君如今威風煞煞人模狗樣,其實他小時候比你還可愛,變成如今這副臭屁形容,乃是環境改變了他,他曾因為過于貌美,被懷景的本族姑姑觊觎,綁走成親,破了他不打女人的誓言。”
鴻絮:“……”瑟瑟發抖。
“至于素宸,他年輕時候過于追求風雅,搞出來的許多東西往往好看大于實用,沒少被我們笑話,而且他酒量奇差,不知如今有沒有長進,反正從前沾酒必醉,但他酒品好,單是坐在那裡你看不出來,實際一戳就倒,我有個過世的閨蜜叫白凝,我倆經常合起夥來騙他喝酒,可玩好了……”
鴻絮擡頭望天,知曉了大神頭子們這麼多秘辛,他還活不活了。
他果斷截住霜眉話頭,“要不上神還是同小神說說大禦神吧,小神突然對他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但是霜眉不想說了,“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就讓它過去吧。”
她吃完烤魚,“回去睡覺,”明知故問,“你洞裡該不會隻有一張床吧。”
鴻絮:“小神在洞外搭個帳篷。”
霜眉喜笑顔開,“懂事。”
7
許是日有所思,這天晚上霜眉偏偏做起了關于無疆的夢。
夢中她腳步輕快穿過密林,越過小溪,到了山腰一片竹林後頭——自從素宸送了無疆一山竹子,無疆便定居在了此處。
入目滿山滿坡的圓滾滾,黑白兩色皮毛,像熊又像貓。
無疆背對她坐在那裡,一隻小圓滾滾堅持不懈往他膝頭爬,被無疆拎着脖子摘下來,它再爬回去。
無疆無奈抱起它,給它拍奶嗝,手法很僵硬。
“無疆,我要跟懷景成親了,作為我青梅竹馬的閨蜜,你有沒有什麼祝福送給我?”
無疆沒有轉身,冷冰冰道,“若是有一日他負了你,來告訴我。”
這家夥真是不盼人一點好,霜眉道:“這你大可放心,懷景發過誓,說他這一輩子隻愛我一個,我信他。”
“無疆,你會來參加我的婚禮嗎?”
無疆道:“不去。”
氣的霜眉抱起他一隻圓滾滾,偷了就跑。
那時日子不比現在,地大物稀人少,神魔混居,每日天邊都有新異象,活過了今日不知還有沒有明日,許多夥伴走着走着就散了。
陪霜眉走得最久的朋友是無疆,無疆這人實戰不行,但是他有個無人能及的本事,旁人看出去一步,他能看出十步,比未蔔先知還要厲害。
他就是仗着這個本事,帶着霜眉避過了無數災禍。
可他這人太冷漠了,雪山上的石頭都比他溫熱,霜眉很多次勸他,為人處世柔和一些,“但凡你對人笑一笑,何愁沒有姑娘喜歡你。”
無疆丢給她一句,“我不需要。”
霜眉:“好好好,你跟你的星辰命盤過一輩子吧,你如此鑒往知來,可預料過自己會孤獨終老?”
“沒料過。”這是一個無疆沒接觸過的命題,他架起命盤,煞有介事,準備算一算。
霜眉把他命盤掀了,“這還用算?!哪個女的不長眼,會陪你一輩子?”
無疆默默将命盤撿回來,“不是有你嗎?”
霜眉怔了怔,道:“那不一樣,無疆,我說的是男歡女愛,你要遇到一個姑娘,你隻要想到她,心裡就仿佛塞滿了蜜糖,會不由自主地笑出來。”
“有時候她不止能讓你笑,還能讓你哭,總之她牽動着你所有的喜怒哀樂,你知道你再也做不到自己一個人了,你走到哪裡都想帶上她,你迫不及待,要把你見過最美麗的風景,一一給她看。”
“你想牽她的手,想吻她,想……”
無疆忽然俯身,手按她靠坐的那棵樹,吻住了她。
“就像這樣嗎?”他問。
霜眉:“你什麼感覺?”
“你有顆眼屎。”
“罷罷罷,”霜眉放棄了,“繼續研究你的數理化吧,大不了将來我和懷景給你養老。”
她氣不過,又去偷他一隻圓滾滾。
最後懷景實在受不了床上時不時就要爬出來一隻黑眼圈的胖子,嚴禁霜眉往家帶,霜眉才作罷。
那是霜眉一生最幸福的時光,幸福到做夢都能笑出來。
然而夢裡有多幸福,醒來時就有多痛苦。
她忽然諒解了懷景,畢竟他是真心實意地愛過她,她死去的那一萬年裡,他該有多難過。
她知足了,他能走出來開始新的生活,她該為他高興。
她是被鴻絮念經一樣的碎叨吵醒的,天已大亮,山洞深處,鴻絮對着一堵牆,雙眉緊蹙,自說自話。
霜眉:“你們麒麟族的晨練方式好生别緻。”
鴻絮:“其實是我把密室開門密碼忘了。”
“……”這孩子指定是有點什麼毛病。
霜眉自顧洗漱了,在洞裡尋摸出一包黑白條紋的種子,聞了聞,還挺香,于是抓了一把咀嚼。
沒想到吃了滿嘴渣滓,她在這裡呸呸呸,鴻絮那邊欣喜叫了一聲,終于想起了密碼。
密室門打開以後他扭頭卑微地道:“上神,瓜子不能帶皮吃,要嗑的。”
霜眉道:“本神什麼沒見過,還用你教?”
霜眉道:“所以什麼是瓜子,怎麼嗑?”
鴻絮:“……”
他任勞任怨,教上神嗑起了瓜子。
消磨過去一上午,兩人才進了密室,霜眉被浩瀚的藏書驚了一驚,“沒看出來啊,你師父還是個文化人兒。”
鴻絮自豪道:“那是。”
“那怎麼教了你這麼個笨徒弟?”
“……”
霜眉安慰他,“勤能補拙,快去補拙吧,早一天将本神送回去,你也少受一天冤枉氣。”
鴻絮深以為然。
他悶頭翻書,尋找“召回術”破解之法,霜眉便自己走走逛逛,偶爾抽一本史書,看看現世。
隻過了一萬年,世界便大大不同了,出現了許多新東西,也消失了許多舊東西。
比如她再也吃不到霸王龍幹了。
令人欣慰的是,圓滾滾一直還在。
她摸着書上圓滾滾的圖像,格外地懷念。
然後她将史書一放,抽出一本《小寡婦三戲隔壁王老五》。
鴻絮他師父真是位品味不凡的師父,霜眉津津有味地翻了起來。
沒翻幾頁,鴻絮道:“上神,那邊都是禁書,師父不許我看的。”
霜眉:“你是不該看。”
霜眉:“沒關系,等我看完了将這書裡精髓給你講講。”
“……”鴻絮默默移走,離她要多遠有多遠。
看書看到傍晚,也不過翻閱了書海的百分之一二,不出所料,鴻絮這個學渣什麼收獲都沒有。
對于這種心眼實在的孩子你還不能打擊,否則他容易一蹶不振,更指望不上了。
霜眉慈祥地道:“别喪氣,明日繼續,你聽見了什麼聲音沒有?”
鴻絮果然擡頭,“什麼?”
“河裡的魚正在呼喚你,說鴻絮,快來烤我。”
于是鴻絮挽袖子去抓魚,烤魚。
霜眉留下将“小寡婦”看到大結局,正好趕上魚烤好。
她忽然覺得,這種日子好像也不錯。
8
一連月餘,兩人日日白天看書查閱典籍,晚上便在河邊點上篝火吃烤魚,若是吃撐了就沿着河道聊聊天。
這一日在密室中,霜眉看話本之餘,總感覺鴻絮在盯着自己,“你有話就痛快講。”
鴻絮鼓足勇氣,“上神我……我改主意了,不想送上神回去。”
霜眉從書裡擡眼,意外看着他。
“外頭的世界不好嗎,烤魚不好吃嗎,瓜子不好磕嗎?上神若是覺得此處不好,六界之中一定還有更好的地方,美食美景萬千,總有一樣值得上神留戀,上神若是想去,鴻絮赴湯蹈火也陪你去,求上神打消回去的念頭,留下來好不好?”
霜眉點頭,“好。”
鴻絮:“……”
答應的這麼快嗎,他一宿沒睡起草的稿子才背了一半,“上神你就不再考慮考慮了?”
霜眉道:“誰像你似的磨磨唧唧,半個月前我就想通了,世界美好如斯,上天既然讓我重生,就自有它的道理,為了個不再愛我的男人放棄整個世界,不值當。”
鴻絮高興過後有絲絲委屈,“那你還讓我繼續爬上爬下地找書……”
“我知道憑你的實力必然找不到,所以才讓你找,逗個樂子。”
鴻絮:“……”
“不高興了?”霜眉彈了彈他腦門,“好吧,這次是我不對,這樣好不好,今晚的飯我來做,我手藝可好了,無疆最喜歡吃我做的飯。”
鴻絮追問,“為何不是懷景上神最喜歡?”
霜眉道:“懷景他心疼我,怕我傷了手,從不許我下廚,所以我同他在一起,偶爾興起要吃頓飯,都是他來做。”
“而無疆就不同了,他四體不勤五谷不分,若是沒有我,早就餓死了。”
“鴻絮,吃完了我做的飯,你陪我出門看看,世界那麼大,我想遊覽一遭。”她本想拍拍他肩膀以示親厚,手卻從鴻絮肩膀穿了過去。
鴻絮無知無覺,興高采烈,“那敢情好,我知道許多許多好地方,早就想帶上神一一去看看!”
霜眉極好地掩飾掉了自己的失神,強笑道:“要說到做到喲。”
9
鴻絮發現霜眉不對是在又一個月以後。
她會突然地消失,又突然地出現,吃飯時突然拿不住筷子,問她,她就顧左右而其他。
這一天清早,鴻絮醒來,找遍了他們遊覽風景途中暫作停留的山頭,也沒有找到霜眉。
其實霜眉隻是藏起來了,帶着她消失了一隻手臂的身體。
她躲在暗處,看這個小神為自己着急。
早晚要出去,但是要先想好措辭。
她悄然隐了,往山澗溪邊裡去,尋思找找靈感。
鴻絮沒等到霜眉回來,先等到了來還《玄機冊》的素宸。
以及素宸上神身旁的帝君。
帝君自從退休以後是真閑啊。
鴻絮将發生在霜眉身上的怪事說了,素宸道:“不奇怪,她本就因為懷景的思念和愛意而生,如今懷景不再愛她,她自然會慢慢消散。”
鴻絮訝然道:“她不是因為小神的召喚才回來的嗎?
“你隻是将她召回到這個世上,相當于給了她走出雕像桎梏的助力,懷景才是霜眉存在的根本。”
鴻絮一瞬間下定了決心,“那我就去求求懷景上神。”
他神色堅毅,趕往九丘。
他這輩子從沒有如此果斷過,其實自己也不清楚自己這是在做什麼,心裡唯有一個念頭,霜眉上神不能就這麼消失。
淵溯和素宸騰雲跟在這小神後頭,看他到了赤望丘,二話不說跪在了霜眉的雕像前。
淵溯在半空擡手,素宸:“作什麼?”
淵溯:“聽說苦情戲到了這裡,一般要下個雨烘托下氣氛。”
打個響指,大雨傾盆而下。
在這場人工降雨中,懷景持傘而出,站在台階上看着鴻絮,或許出于情敵的直覺,他始終将他視為無疆,沒什麼好臉色地道:“你這是作何?”
鴻絮抹一把臉上雨水,慷慨激昂:“小神來求上神,愛一愛霜眉上神,如果你不愛她,她就會消失。”
“她好不容易重新開始喜歡這個世界,瓜子都還沒磕利索,她還有很多風景沒能看遍,還沒有找到一個能陪她走完餘生的人,她不能消失。”
“小神給上神磕頭了,求上神不要忘了她,繼續愛着她,不要讓她消失。”
懷景道:“你是不是有病?是霜眉讓你來的嗎?”
鴻絮搖搖頭,“是小神自己來的。”
“那你就是喜歡她了,一萬年前我就說你居心不良,霜眉隻是不信,無疆,你以為瞞過了她,也能瞞過我嗎?”他隻需揮揮手,就能讓這個小神命殒當場。
他也确實這麼做了。
鴻絮毫無招架之力,閉着眼睛飛出去,被一支長鞭卷着安穩落了地。
他第一件事,就是打量霜眉,心涼地發現她已經消失了一隻手臂,連帶那半邊身子都透明起來,素宸上神沒有騙他。
他猛地跑回去,繼續跪在懷景腳邊:“上神,你看看她,她真的要消失了,你從前那麼愛她,為了她不惜以身飼虎,為何如今說變就變,你救救她,救救她!”
倏然身後霜眉道:“我從沒說過我和懷景從前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霜眉道:“無疆。”
鴻絮愣在那裡,他也不知道,隻是腦子裡出現了很多紛亂的畫面,他随口說了出來。
“還說你不是無疆。”懷景扔了傘,祭出紫羽扇。
扇子揮出去,被金剛鞭格住,罡風将兩人周圍的雨滴都變成了尖刺。
霜眉道:“對一個修為低微的晚輩下死手,懷景,稍微要點臉。”
懷景沉着臉收了扇,永遠做不到對霜眉兵刃相向,盯着霜眉空了的袖管,“他方才說的是什麼意思?”
霜眉不答,轉身低頭看着鴻絮,蓦地笑了,“你這孩子真是有趣,你有什麼立場來替我求懷景,讓他對我回心轉意,你是嫌我不夠丢人麼?”
她将他後頸一拎,叫他站直,“回去。”
鴻絮垂着頭一言不發,心如死灰。
身後懷景撿起了傘,追上來撐在霜眉頭頂,“我們來想想辦法……”
“求你了懷景,”霜眉打斷他,“你若真想為了我好,就不要可憐我,給我留一絲尊嚴,行不行?”
懷景手裡的傘化為齑粉,他道:“好。”
霜眉再去拉鴻絮,發現拉不動。
“他不愛你我愛你。”他低聲道。
“不就是執念嗎,我也可以有,我還有《玄機冊》,你們說它能逆天改命,你們說我是無疆,那我就當一回無疆。”
話音未落,他原地消失不見。
霜眉猝不及防,“什、什麼玩意兒?”
等她追到鴻絮的洞府,發現密室大門緊閉,鴻絮還把密碼改了。
霜眉:“……”
根據鴻絮的智商,她合理懷疑,鴻絮自己到時候出得來嗎?
素宸欲要下雲頭,被淵溯攔住。
素宸:“真的不管管?”
“不管,早些年就看無疆不順眼,上古衆神中不可以有人比本座還冷酷,”他調轉雲頭,“走,去别處尋個别的熱鬧去。”
素宸第一萬次慶幸,幸好帝君已經不管事,不然神仙二界遲早要完。
話說當年他在這等刁鑽的上司手下是怎麼熬過來的?簡直不能回想,他太偉大了。
10
第一天,霜眉砸密室門未果,守在門邊磕了五斤瓜子,發現另外半邊身子也開始消失。
第二天,霜眉砸密室門未果,昨天瓜子吃太多上火了,出門摘了個椰子,回來繼續守,發現身體詭異地停止了消失。
第三天,霜眉砸密室門未果,繼續挖掘周圍美食,逮了隻野兔,看着兔子圓溜溜的眼,莫名像鴻絮,遂放兔,改吃野果解饞,然後發現身體消失的部分正在漸漸恢複。
第五天。
第七天。
第九天,霜眉砸密室門,門終于被她砸破了。
塵土飛揚,書海中背對着她坐着一個人,蜿蜒在後背的長發銀白雪亮,是虛耗過度的征兆。
這個背影這個氣場,絕對不是鴻絮。
霜眉定了定神,走到那人面前,學他盤腿坐在地上,“解釋。”
無疆不複往日淡定,置在膝上的雙手将衣袍捏出褶皺,“我……我做錯了一件事。”
“我向來自負算無遺策,可我始終算不出你的死期和你會死于誰人之手,我慌了。”
“玄機術最忌鑽牛角尖,我鑽進去了,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我心裡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絕不能讓你死,倘若我連你都救不了,那我做神還有什麼意趣?”
霜眉道:“你算出我會有個死劫,為何不早告訴我?”
無疆扯了扯嘴角,“我為何要在你無憂無慮的時候告訴你,讓你帶着早晚會死的煎熬,活過每一天剩下的日子?”
“你當然算不出來,醫者不自醫,算者不算己,你再是精通玄機要術,又怎麼能想得到我的劫會應在你身上,你這就跟小狗追自己的尾巴一樣,永遠都隻能在原地打轉,難怪你會逼瘋自己。”
“是啊,我隻算出你會死于最愛你之人的手中,想當然以為那個人是懷景,故而我才告訴你,倘若他負你,你要來告訴我,哪知這個人是我自己。”
他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坦白了什麼。
霜眉忍住不笑,闆着臉道:“但我要問的不是這個。”
無疆沉默良久,“直到懷景來殺我,死前一刻我才想明白其中的關鍵,可那個時候你也已經死了,我留了一絲神魂在《玄機冊》,想着等時機成熟,便用《玄機冊》逆天改命将你救回來,但是……出現了一絲偏差,我将以前悉數忘了,要不是此次為救你絞盡腦汁,參透玄機冊中的要秘,怕是永遠也想不起來。”
霜眉:“哦?隻是一絲嗎,這個鴻絮,可是不大機靈呢。”
“……你不是嫌我悶,說你喜歡活潑的麼?”
霜眉:“我是喜歡活潑的,沒說我喜歡笨的。”
無疆頓了頓,再頓了頓,很認真确認,“真有那麼笨嗎?”
霜眉笑得坐不住,往他身邊一歪,“沒有你笨,無疆,你才是最大的傻瓜。”
她笑着笑着落了淚,“我有什麼好,值得你為我這樣,你明知我喜歡懷景。”
無疆低頭,“我已經盡力避着你,不給你造成困擾了,喜歡懷景你自去喜歡,我隻要能默默守着你,看你每日歡歡喜喜地活着,就很好了。”
“自從認識你,我們不一直是這樣過來的嗎?你帶我看風景,我護你安全。”
霜眉擦擦眼淚,“這樣看來傻的是我,我隻顧着看路旁的美景,忽略了最愛我的那個人其實一直在我身邊。”
“但我要問的也不是這個,”她忽地撲上去吻了吻他,“我想問的是你當真沒有感覺嗎?”
“有。”無疆道,那是他唯一一次情不自禁,不想克制自己。
“當時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他拉住她手按上自己胸膛,“一如此刻。”
霜眉眉眼彎彎,“那我們從現在重新開始,還不算晚吧。”
無疆沒有回答。
她隻當他默認了,将《玄機冊》攤開在他面前,摩拳擦掌,“我要五隻圓滾滾。”
白光過,五隻圓滾滾從光裡爬出來。
霜眉喜不自收,很快跟圓滾滾玩成一片。
無疆貪戀地看着她的一舉一動,掌心慢慢按上《玄機冊》。
醫者不自醫,算者不算己,隻要他願意,他可以操控玄機冊改變任何人的命運。
唯獨改不了他自己的。
神并不能轉世,他能撐到現在,全憑一股未競的夙願。
他才是召回霜眉最大最深的執念。
而今心願已了,他該消失了。
他用最後一絲力氣,抹去了霜眉識海中有關他的一切。
“吧嗒”一聲輕響,霜眉抱着圓滾滾回頭,發現一本書掉在地上。
她隻猶疑了一瞬,便接着跟圓滾滾玩去了。
隻是不知為何,她心裡總是堵得慌,手裡的圓滾滾都不那麼可愛了,她往牆角蹲了蹲,木然看着地面。
到底丢了什麼呢?
11
無垢鏡。
淵溯老大不願意,“不是不讓你管了麼?”
“我也不想,”素宸無奈看着桌上的《玄機冊》,“但是我昨夜發夢,夢見一群叫做‘讀者’的人,他們說想看有情人終成眷屬,我決定替作者扛起這面大旗。”
淵溯:“啧,《神仙譜》離了你可怎麼辦呀。”
說話間,一個人影從書中走出,身姿妙絕,可惜是個冰山臉。
無疆看着四周,相當迷茫。
“老朋友,許久不見,歡迎回來。”素宸笑道。
無疆毫不領情,反而深受打擊,“不可能,你怎麼可能參破我的《玄機冊》。”
素宸心道,那有什麼難的,學海無涯,貴在肯下決心鑽研,從前我不過是沒有時間,舊的《玄機冊》被倏忽吃了補不回來,這本還是我自己造的呢。
當然他不能這麼說,他道:“我也就是運氣好,想看看能不能當一回瞎貓,這不就把你碰回來了。”
無疆一斂袖,“大恩不言謝,我趕着幫人恢複記憶,走了先。
路過淵溯,他微微頓足,微微,象征性點頭緻意,“帝君。”
淵溯轉頭朝素宸,“你方才跟本座說話了嗎?本座怎麼感覺眼前有人,可本座就是看不見呢?”
“……”無疆冷臉從他身旁掠了過去。
淵溯:“素宸你快說,剛才這一下,我是不是比他更冷酷,我赢了沒?”
離宵都幹不出來這麼幼稚的事。
素宸肯定道:“帝君你最冷最酷了,你在我心裡就是冷酷界的王。”
淵溯甚是滿意。(原标題:《神仙譜:前妻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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