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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西古道大車店

汽車 更新时间:2024-09-29 06:42:11

  《大車店佚事》

  文:周政

  

  京西古道大車店(青未了大車店轶事)(2)

  京西古道大車店(青未了大車店轶事)(3)

  京西古道大車店(青未了大車店轶事)(4)

  大車店這種店已經成為過去。那個年代,公路運輸主要是馬拉車,遠途近程的交通工具都是它,因此,就有了類似客棧的大車店。大車店裡不但住人,還可歇牲口。

  水道村的大車店在村西頭的岔路口,店主人叫法海。大車店早先是他私人産業,後來歸了集體,還由他經營。這買賣他老丈人在時已有,法海是入贅進門的女婿,房子也是那時蓋的。

  說這“富源”大車店,遠到石島衛都知道。

  上個世紀初,打北京來了個金掌櫃,在金牛山開金礦,說是給皇上辦的。法海的丈人年輕時給金掌櫃跑腿,人機靈,有眼色,很得金掌櫃贊賞。金礦開出金來,來來往往的大車就多了起來,這時法海的老丈人就撩開了路途,知道怎麼賺錢了,就在金牛山下開了這個大車店,金掌櫃給它起名叫“富源”。

  法海的老丈人把大車店蓋在這兒,是看中它行車便利,坐向也好。它緊挨着橋頭,朝東朝南橫豎兩順的牆身正好連成一個拐脖。過往的大車老遠就能望見山牆上的大煙囪。當初光是這煙囪就夠氣派的了,況且還住過皇上的馬車。真的,我下鄉時,大車店裡還有皇上禦馬的拌料棍呢。

  那段光景是過去了。我眼裡的大車店已經不像個樣子,好多年沒有拾掇了,房頂上的苫草漚爛的斑斑點點,像法海的癞瘡頭。有的地場還長出許多腳拇丫子,秋天抽出高高的葶來,葶上開滿白白的花兒,像面面迎風的旗。

  法海在早是趕大車出身。車把式的秉性,隻顧外邊不顧家。做了掌櫃的以後,來來往往的還是那幫車把式,彼此還是那般投契。過去自家開業時,他沒少讓人白吃白住,還搭上豆餅草料。掌櫃的不重買賣重人情,自然名聲不賴。合作化以後,買賣歸了集體,當家的還是他,别人還一樣拿他當“掌櫃的”應酬。這種結果一是他為人為出來的,再是共産黨公開身份時,他竟然是共産黨員。原來,“富源”大車店早就是八路軍的地下交通站。換了社會,他那脾氣還沒改,還是好酒待客,一如故往。但他這究竟不是國營買賣,幾年不往村裡交錢,書記興許就把他忘了。眼瞅大車店門臉一年不似一年,村裡不理不睬。

  法海不吭聲。他老了,牙掉了,脊梁也佝偻了,那飽經風霜的臉上愈益顯出一副與世無争的淡泊。他年輕入贅時據說還曾發過一番振興家業的宏願,也許是由于原先攥鞭杆兒的手指頭摳不住錢眼,一輩子隻賺了一副虛名兒。

  其實,法海也有他自己的章程。他掌事以來,不管什麼時候,最把緊的三條:一是槽上不缺料,二是櫃上不缺酒,三是炕上不缺火。這是他老丈人在世時立下的規矩,成了大車店的生意經。那些趕車的爺們平日在家怎麼都好對付,出門住店就不一樣了,這個擺個譜,那個展揚一下,店主左右都得照應。他們的理論是窮家富路嘛。一時燒酒不到,他們就能把牲口槽子掀了。這不叫野蠻,這叫豪爽。這些車把式住下車,不幹别的,各人到櫃台上打一碗燒酒蹲在大土炕上,喝着,聊着。在他們終年辛勞的生活中,沒有比這更快意的時辰了。要見熟人進來,這位把大碗一遞:“夥計,來兩口。”那位便沖着櫃台吆喝聲:“老法,來包花生米!”

  法海要在櫃台上,必得把推過來的票子再推回去:“算啦,酒肴算我的。”

  二

  經常在櫃台上伺候的是法海的閨女紅纓。這丫頭十九歲,長得是個模樣,那條烏黑油亮的大辮子,誰見了誰喜歡。那些光棍漢們都愛湊她跟前耍嘴掉舌的。

  “纓子,給哥拿盒金魚煙。”

  紅纓把香煙往那漢子面前一放:“一毛五,拿來!”

  紅纓的面孔始終是沒有笑意的。

  漢子很大方地掏出兩毛錢,往紅纓手裡一塞,很讨好地:“纓子,不用找了,留着買紅頭繩。”

  每每此時,紅纓回敬得不是笑意,隻是在漢子手背上狠狠地擰了一下。那漢子就會誇張地“咶咶”一聲,聲音充滿惬意。

  這中間,隻有一個車把式能得到紅纓的笑臉。他叫袁儀,是個下鄉知青,他在金礦趕車。

  按照常規,袁儀的車每周的一三五定然停在大車店,第二天一早就向煙台送硫酸,回腳給金礦捎給養。到了日落西山的時候,紅纓肯定會站在櫃台前,穿上一件紅底白花的棉襖,大辮子梳得溜光,還在上面紮一條紅頭繩。哈喇油把手擦得噴香。

  閨女的心思當媽的最清楚,暗地裡把閨女需要的煙酒早就準備好了。

  紅纓這般靈巧的人兒,她媽卻生得五大三粗的,那厲害模樣活脫是十字坡賣人肉饅頭的孫二娘。這女掌櫃的脾氣歪時誰都怕,上來笑臉卻是一團稀泥,鼻子眼睛都埋進去了。早住下的車把式,見袁儀走進店,女掌櫃那個親熱勁兒,就跟着放肆起來。土炕上吼出一聲:“女掌櫃的!”跟着便有幾條嗓子應上來,齊聲唱起來:

  你可等着俺呐

  俺的親妹子

  等俺拾塊狗頭金

  俺上北京賣了

  趕着三套大車來

  揣上一挂手表,那是上海的

  騎上一輛自行車,那是金鹿的

  黑燈瞎火的

  俺就摸,俺就摸

  摸到妹子的手

  俺的親妹子

  老草驢哼哼

  俺的媽喲,找錯了門

  一腳踏進牲口欄

  漢們唱得吼得是“落花調”,不過随意填詞罷了。這時女掌櫃的協助女兒把袁儀安置好,就朝唱得得勁的劉四那單薄的屁股上很踹一腳。嗔怪地罵聲:“老驢!”劉四就會把身子貼上,涎皮賴臉地回句:“俺老還比法海老嗎?”

  這一耳光是少不了的,那樣的脆響。

  劉四就會歪着臉,嬉說:“麻煩你再打打這邊,要不偏沉了。”

  于是就換來女掌櫃的一聲笑罵:“死皮!”

  于是大車店裡響起一片開心的笑聲,隻有袁儀在眯縫着眼睛悠悠地喝酒抽煙。紅纓坐在他面前深情地看着他。

  劉四喊聲:“纓子,你聽說四大急嗎?”

  紅纓知道他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就狠狠地瞥他一眼,鼻子輕“哼”一聲,把頭昂得老高。

  順風的旗呀

  上網的魚

  十九歲的大閨女呀

  看見叫驢的小草驢

  紅纓手中的襪楦帶着呼嘯扔向劉四,打在劉四的酒碗上,碗扣在地上砸了。紅纓吐下舌頭,拉着袁儀一溜煙鑽進後屋,聽得門“哐”地一聲。

  屋裡又是一陣大笑,如此的爽心,如此的豪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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