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ft每日頭條

 > 寵物

 > 官場現形記的常識

官場現形記的常識

寵物 更新时间:2024-08-04 17:12:54

  《官場現形記》,作者李寶嘉,被魯迅贊為晚清“四大譴責小說”之一。該書并無主角與主要故事線,結構與《儒林外史》類似,相對獨立的多個小故事通過人物關系串聯,以官場為舞台,揭露了上至皇帝、下至小吏等各類官僚的“昏聩糊塗”、“貪财如命”、“投機取巧”、“龌龊卑鄙”,批判了晚清官場的黑暗、吏治的敗壞以及統治階級的腐朽。

  第三十回 認娘舅當場露馬腳 飾嬌女背地結鴛盟

  話說羊紫辰羊統領,原本是别省的實缺鎮台,因為沒有油水可撈,便走了兩江總督的門路,由其奏留他在南京統帶防營。自從接管後,見地方平靜,兵丁均“幹吃飯不做事”,他前任長官已有兩成缺額,他索性以裁汰老弱為名,再去掉了兩三成,且一個新的也沒補。至于如何應付每三年的制台閱操,可以找臨時工,也可以前後接應:後者意思是,一營之中有五百人名額,實際僅二百人,閱操時前頭一排點過名,火速退下換衣服、武器,跟着後頭的陣列再上去應名;如此輪換,别說一營五百人缺三百人,就是缺口再多些也是不怕嘀。而且他們制台年紀大了,又沉迷修道,往往派營務處道台替他校閱,而營務處的人哪個不是羊統領的酒肉朋友?都不用他囑托,被派下來的人都心領神會,彼此敷衍過去了事。

  你道為何這麼多缺?當然是吃空饷咯。就如之前因吃空饷等罪名被押入京的舒軍門叛變的差官夏十所說,這普天之下的兵營都如此操作,看誰倒黴被發現呗。

  不僅統領這樣,營官也這樣,調換營官還是統領的“生财之道”呢。如果出了一個缺,一定有人各種鑽空子找路子,什麼統領的姨太太、朋友、相好,甚至私娼、婊子都有人賄賂。統領這人也簡單,就是“不見銀子不撒鷹”,替他經手說項的人也不在少數。

  說起來,羊統領管轄的什麼護軍正營、護軍副營、新兵營、常備軍、續備軍等七七八八的營裡,有營官、哨官:營官都是記名提,鎮、哨官則自副、參、遊以下,乃至千、總、外委都有在内。當時有個江陰帶炮劃子的哨官叫冒得官,據其口述自己是一個副将銜的遊擊,大家談起來都說是真的。但他在江陰炮船上當了兩年零三個月差使,因為克扣軍饷被查,繼而被撤差,他就跑到南京去另謀生路了。

  冒得官這人,最早是在江北泰興縣跟官當長随的,慢慢攢了幾十吊錢。有一天由于做錯一件事被主人大罵一通,心情郁悶地在煙館吃煙排解。冒得官進去,值堂的跑來伺候,他悶悶不樂地躺下去,任值堂的替他燒煙。

  彼時正好江南裁軍,所有以前打“長毛”得保舉的人,通通“下崗失業”,其中有些提、鎮、副、參,淪落得困窘不堪,隻得拿了打仗得的公文、獎狀,一家家兜售換點吃飯錢。此時隻要有人出個百十吊錢,就可以買個一二品功名,的确是賤賣了。

  冒得官還沒抽上三四口煙,忽然感覺煙塌一片陰影,睜眼一看是個彪形大漢,氣勢雄赳赳,卻滿臉黑魆魆、形容枯槁。值堂的看見後,擺臉色示意那人快走,别影響做生意。大漢歎了口氣說道:“你别看我現在這樣,我也不是好欺負的。你們江南若沒有我們打退長毛,你們哪裡來的好日子!不過是我運氣不好,落得這般田地。如果講身份,别說你一個跑堂的,就是泰興縣縣大老爺和我比官銜還差好幾級呢!”值堂的催他不走,又聽他口出狂言,皺着眉頭起身要親自趕人,可饒是如此也沒把大漢吓住,他反倒哈哈一笑,因為值堂的推他紋絲不動,自己卻跌了個筋鬥,好不狼狽。

  值堂氣得要死,大喊要去找地保做主。大漢冷笑道,我正愁沒飯吃,這個樣也見不了老爺,你送我去剛好,我跟你去,隻要老爺肯收留我,給我兩天飽飯,我就感激不盡了。一番話讓值堂更加氣到語塞。

  不過,大漢與值堂之間的争執都被冒得官聽得分明,心想此人定非等閑之輩,于是叫住值堂别管,讓自己來詢問詢問。說完把煙丢一邊,坐起來,鄭重問那人姓名和來曆。大漢見冒得官态度還算恭敬,也換了一副神情,先感歎了一句“一言難盡!”,便坐在了冒得官跟前的一張小凳子上。這大漢身後竟悄無聲息地始終跟了一個人,問得是其外甥,冒得官也不在意,隻等大漢說出自己情況。

  “我是湖南人,從前打‘長毛’都是沖在前面的,後來立功,保到了花翎副将銜,候補遊擊。”大漢緩緩訴說着一個久遠的故事。當時記名提、鎮,能借補個遊擊、都司,十個人裡面都沒有一個,何況内外交困之下,一旦被裁,無家可歸,怎麼會不流離失所呢。大漢接着回憶:“在營裡的時候,許多人大筆錢也曾從手裡流過,隻是當時心高氣傲,視金錢如糞土,花錢如流水。出營後身上也有點錢,隻是坐吃山空,與人合夥做買賣也總是失敗告終。就我而言,也是如此軌迹,到現在除了兩件破衣服,就是幾張破紙頭,那些當年得的獎狀、公文了。那種破紙頭,真窮到一定地步,不能飽肚子也不能禦寒,有屁用哦。可惜沒人要,有人要我幾文錢都想賣了它。”

  冒得官聽到這裡心裡一動,問大漢是否将那些東西帶在身邊?大漢稱自己孑然一身,行李全無,不帶在身上放哪裡呢;冒得官要看看,大漢剛解開衣服,值堂的走來提醒冒得官别上當受騙了,一下子讓大漢急了,生怕被壞了生意,掄起拳頭就要打人,還好被冒得官喝止了。

  因在衙門做過事,冒得官還是認得官方的獎狀、公文長啥樣的,看到大漢拿出的确實不假,就問價格;大漢猶豫了一下,後來要價一百五十塊洋錢,但耐不住冒得官“屠龍刀”砍價到了三十塊,先付三塊錢定金,拿一張獎狀,次日在煙館将其他交割清楚。生意做成,時隔許久大漢終于摸到現錢,開心不已,此時值堂的竟鬥膽來要回扣,他肯定不給,值堂的一定要,彼此争執不休,最後還是冒得官替他解的圍。

  第二天,一人帶着二十七塊尾款,一人帶着所有公文、獎狀,準時出現在煙館;當下錢貨兩清,買賣雙方滿意而歸。回家後,冒得官仔細看了一下公文上的名字,寫着“毛長勝”三個字,名字不同,姓粗讀起來卻一個音,心裡暗爽:天助我也!要發達了!

  過了一天,冒得官向主人請假,其實是另謀門路,一心想要投效提标;那時提台駐紮江陰,他既然有門路,又有買來的獎狀、文書,自然被收留了下來。不到兩個月,冒得官被任命為炮船管帶,從此以後是真正“冒名得官”了。他在江陰炮船一當就是三年管帶,因來往的人少,竟從未被人識破過。

  有一天,提台傳令閱兵,許多炮劃子在演練時管帶們均站在船頭指揮,偏偏冒得官站在船闆上滑了一跤,直接掉進水裡。兩個會水的兵丁趕忙跳下去救人,好歹救了上來。提台坐在長龍船上觀看,派了侍衛過去詢問人還有氣沒有?而兵丁們把他背朝上懸空伏在三條闆凳上,讓喝進肚子的水淌出來,淌了半天肚子小了,便把人扛進艙裡灌了兩碗姜湯才悠悠轉醒。提台的侍衛見狀回去禀複,提台松了口氣道,幸好人還在,他可是那誰保薦的,如果死了我該怎麼交差哦。

  冒得官次日一連請了三天假,第四天才來叩謝上司,口燦蓮花地說些“感激不盡”、“托您洪福”之類的漂亮話;提台回道,你掉水裡的時候我真替你捏把汗,若真被淹死了,我還打算替你向朝廷奏明恤典,給你兒子福蔭呢,不過現在沒事就不用啦。冒得官聞言又跪下去各種感恩。

  “你跌下去的地方水有多深啊?看來水應該挺淺,畢竟你沒有送命。”制台随口問道。

  冒得官那時人都暈過去了,哪裡會知道這種事?不過他一本正經地回道:“現在水陸營頭都改了洋操,最講究測量學問。我雖不會測,但單量還是會的。就我自己而說。那天跌下去的地方大概有五尺多深吧。因為我常聽老人們講,‘跳河自殺的人都是站着死的’,那天我嘴裡能灌水進來,水一定沒過了頭頂;後來我拿靴子一看,靴底都是泥,可見當時已見底。我那會穿的三尺八寸的袍子,加上腦袋、帽子、靴子,可不就是五尺多嘛。”

  提台問就不會是六、七尺嗎?他繼續信誓旦旦道:“我手下的那些兵丁,五尺深的水才敢下去救我,若是六、七尺他們就不敢跳了。這是我親自實驗的,不敢撒謊一個字,您若不信可以派個人去查查,看看我量的究竟準也不準。”一頓歪理輸出下來,提台無語至極,敷衍說不用了,你量過就行,便讓他退下。

  各位看官大概窺斑見豹了,這位冒得官同志大概率是個草包,但他就是有不知哪裡來的自信和膽量,不僅冒名頂替别人的功名,還對着上司能夠臉不紅氣不喘地瞎說八道,真可謂“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再過了兩個月,冒得官又鬧出了點幺蛾子出來。上頭調他們去别的地方捉拿鹽枭,那天晚上所有人都睡着了,鹽枭溜上了他的船,把船上的帳篷、武器順了個幹幹淨淨。他從夢中驚醒,提着褲子出來望,和一個鹽枭剛好大眼瞪小眼對上了;那鹽枭對着他的臉就放了一發空槍,直接把他吓得腿一軟跪在艙闆上,磕頭如搗蒜般連聲求饒。

  後來鹽枭跑了,他鬧到縣裡去,責怪地方官緝捕不力;而且開了個假報失單,聲稱被強盜共搶去了血多貴重物品,一定要知縣認賠。知縣不幹,奇道,清平盛世哪裡來的強盜,自從我上任以來,嚴加整頓,别說盜案,就是失竊案都絕迹的。但冒得官耍賴不走,知縣沒辦法隻好幫他立案先才送走這尊瘟神;可才兩天,他又來催讨錢财。但知縣也不是吃素的,早已派人查明,哪裡是什麼強盜,分明是鹽枭。

  冒得官不管不顧道:“不管是強盜還是鹽枭打劫,反正是你的管轄地出事的。”

  知縣急了:“這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講的。強盜和鹽枭區别大着呢!強盜打劫自然是地方官的事,但鹽枭一定是對你們懷恨在心,才特意報仇的。如果不是報仇,為什麼不搶岸上居民,專搶你們的炮船呢?況且你們炮船裡又有兵勇和武器,你作為一船之主,也是有本事才當得,怎麼不去打退他們,反倒吃了他們的悶虧?你說的肯定子虛烏有,我不信。”冒得官分辯白天肯定同他們幹仗,但晚上都睡了才吃虧的。知縣聞言,說既然是睡着了才動手就是偷了,怎麼能算搶?這樣才算我的事嘛。說着就吩咐跟班的,讓捕快三天之内破案,才把冒得官哄走。

  又過了兩天,冒得官不死心,仍來催知縣;知縣恨極了,求助上司。剛好那時新到任一個提台,本府與其有點淵源,便把知縣禀告的,寫信告訴了提台,讓他“看着辦”。提台正好“新官上任三把火”,就想拿冒得官立立威,于是說道:“他自己被賊偷了,說被強盜搶,想訛知縣賠錢,不是無賴嗎?而且本來就是派他去拿鹽枭,反倒被鹽枭打劫了,這叫什麼事兒?他怎麼做管帶的?沒用的東西!”以此為由,幹脆利落地撤了他的差使。

  以上才是他灰溜溜跑到南京來的全部原因了。

  好在冒得官在船上的時候狠狠得了幾個錢,一到南京就四處鑽營找出路。有人提醒他,當下南京城裡羊紫辰統領面子最硬,手下營頭又多,隻要走他的門路,弄個營官當當是輕而易舉的事;要走統領的路,不如先走他姨太太的路,姨太太早晚吹個枕頭風,比什麼都強哩。冒得官從小地方來不懂如何能接觸到裡頭的姨太太,那人笑話他見識短,說要從門房開始磨工夫,什麼侍衛、差官也捧着,這樣他們不就能替你傳信嗎?多給他們一些好處,遲早為你說上幾句好話,那時一句頂十句的;再有底下的老媽子、丫頭也要籠絡,她們才是一天到晚伺候姨太太的人,姨太太信任她們,她們幫你說話又更靈幾分。

  冒得官頓開茅塞,感激不已,卻想總得見上統領一面才行;那人又說,見與不見,沒有差使見了也枉然,隻要見一次,以那為由讨好上面說的人,讓他記得你,以後常來往,一切就好辦了。

  冒得官算請教對了,如法炮制一番後,送了許多東西,且天天跑來噓寒問暖,與門上那班人都混了個臉熟。他還打聽到目前羊統領八個姨太太裡最受寵的是哪個:如果這位姨太太有什麼事情吩咐下來,他便哈巴狗似的搶上前替門口那班人做,而且墊錢也從不提還的事,很快門口那班人跟他要好得不得了。他見情分到位了,就提了想謀差使的一絲,衆人均稱“小意思,小意思”。

  恰巧這天,那位受寵的姨太太想裱糊一間房子,看中了一種有顔色花頭的洋紙,派了多少人去買都買不到。有人把這事說給冒得官聽,他立刻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花了三天時間,把南京城翻了個底朝天,跑遍了大小洋貨店、洋行,竟最後真被他買到了。差官拿着東西去見姨太太看,正合心意,當晚就讓人把房子糊好搬了進去。這差官正好是姨太太跟前紅人,姨太太誇他會辦事,他也不攬功,把冒得官的名号說了出來,又描述其如何跑遍城裡城外弄到來孝敬太太的雲雲。

  姨太太問冒得官什麼功名?差官就把冒得官的“意思”直說了,曾在江陰帶過炮船,是個副将銜的遊擊,如今無事,來着想求統領賞派個差使,來了幾個月了還沒見着呢。姨太太聽完就懂了,因得了心愛之物心情大好,說道,要差使簡單,你去關照他,讓他明天來見統領,保管見了之後有差使。

  差官出去就傳話給了冒得官,冒得官哪有不激動的,心想有了内線果然與衆不同,真沒白白當一群下人的狗腿子那麼久。

  第二天冒得官如約而至,羊統領果然見了他,問長問短,當面許了差使。但他回去後,等了三天都沒動靜,就托差官去問姨太太;姨太太為了顯示自己手段,當即把統領請來,撒嬌賣癡地拉着統領胡子不放,硬是要統領立馬答應給冒得官一個好差才肯放手,三天都不行,非要當天下命令。統領拿個小梳子梳胡子,已有好幾根胡子被扯了下來,他也不敢吱聲,因這姨太太是向來縱容慣了的,又愛又怕,隻好出來立即給冒得官應付個差使。他不想增員,隻能借口把護軍右營的一個管帶給炒了鱿魚,讓冒得官頂上去。

  劄子寫好,蓋了章、簽了字,羊統領遞給姨太太過目了,然後交給門口人安排;都不用人送信,冒得官早已等候在外頭,下一刻就進來叩謝。統領無非是些場面話,姨太太想見沒見着,他懂事地次日備了幾份厚禮,把羊統領上上下下的人打點了一遍,接着就擇吉日當差去了。

  接差第一天要點名,突然其中有個哨官,上來應名;冒得官看了一眼覺得面熟,一時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那哨官也同時盯着他,看了個真切,他卻是記得冒得官的。點完名,那哨官獨自拿了名帖,跑去求見,冒得官内心疑惑:第一天上任他見我作甚?起先不想見,但那哨官非見不可,隻好召進來。

  上任首日,冒得官格外親和,問他有什麼事情?哨官先行官禮,接着忍不住當衆開口便說:“大人,你怎麼不認識我了?你老這官,不是那個時候在煙館,我娘舅三十塊錢賣給你的嗎?你這個官,别人說值好幾千銀子哩!我就是他外甥,那天同在煙館的,你還問我娘舅我是誰呢。我娘舅跟你說了我叫‘朱得貴’,是他外甥,你老難道忘了?真是貴人多忘事唷!”

  哨官的話像倒豆子般吐出來,冒得官喊“住嘴”都來不及,一下子又怕又氣,瞬間臉黑了呵斥:“混賬!胡說!我的官是張宮保的,怎麼說是你舅舅賣給我的?你是誰?你舅舅又是哪個?不要認錯了人,快出去!好端端說這些話,豈不是無賴?再這樣胡說,休怪我無情!”

  朱德貴仍然梗着脖子繼續說:“我哪裡記錯了?你左邊耳朵後有一塊胎記,我記得清清楚楚。不信大家去看,怎麼是我胡說呢。我現在也不想要你好處,但我娘舅上個月病死了,棺材雖有,但還寄放在廟裡沒地方埋,隻要你松松手,随便拿幾個錢出來,弄塊地葬了我娘舅,那你的恩典,我娘舅就是在陰間也會感激的。”

  冒得官快氣瘋了,但無可奈何,隻好冷笑故作淡定對衆人說,你們聽聽,越發胡說了,估計這人有點瘋病,你們快拉他出去吧,讓他歇歇去。左右聽令拖人出去,朱德貴卻也被激怒了,大喊道,我說的是真話,哪裡來的病,你愛幫就幫,不幫就不幫!人在做天在看,各人摸着良心說話,不是我娘舅賣給你,你哪裡來的官?哪怕割我的頭我也不贊同你說的!

  “趕出去!”冒得官幾乎要尖叫了,惱羞成怒,一直對左右說他是個瘋子,要撤他的職。朱德貴也不慫,一邊被衆人拉出去,一邊還與他對罵。

  啧啧,朱德貴應該是個傻大憨,搞錯了他娘舅手裡的東西與買官之間還差了幾個步驟,而且當衆揭穿冒得官的醜事,冒得官能不憤怒嗎?若是私下溝通,冒得官哪裡又會舍不得幾個錢封口呢。不過,事發東窗,這也算是冒得官做官路上的一個坎兒了。

  冒得官氣歸氣,心裡卻知道因此真撤他的差估計反而可能惹出是非,影響自己名聲,不如忍下來,之後找他一個錯把他摁在地上摩擦。做好決定,他就壓下火氣,扮作無事發生的樣子安排事情。

  頭一件就是他的私事。他在江陰時,本有兩個太太,分為兩處住:一個是結發夫妻,生有一兒一女,女兒十七歲,兒子十一歲;另一個是與别人離過婚的女人,也不知怎樣和她搞上的。他來南京,隻帶了那個二婚女,正房太太與兒女留在江陰。此時他已得了羊統領手下的差使,便記起結發太太來,即派了差官,把娘兒仨接了過來;坐着輪船,不消三四天已接到,安排在另外租的公館裡,而公館正好在羊統領公館的後門,為方便早晚向統領請安。

  再者是公事。大營的規矩,每逢初一、十五,營官一定要升帳,聚齊手下所有将官,一起坐下來說閑話,當然表面上是“講公事”。以前還有人交流用兵之道、殺敵之方,後來當營官的都沒幾個懂兵法的,隻是個擺設,底下人又哪裡傻到幹把上司擺一邊自己說自己的事,就漸漸變成“茶話會”了。

  那天正好初一,冒得官率大小将官升帳坐好了,才說了一句“天氣很好”,下面人群裡,朱德貴就忽然“嗖”地站起來,朝着冒得官恭敬大喊了一句“娘舅!”然後又說“外甥在這裡給娘舅請安。”把所有人驚得目瞪狗呆,冒得官更是氣得面色紫了青、青了紫。朱德貴還不罷休,他從人群裡拉出一個帶着暗藍頂子的人,指指那人嘲諷道,這是我娘舅的拜把子兄弟,娘舅是老把哥,他是老把弟,你們叙叙舊呗。

  衆人齊刷刷看去,隻見老把弟已胡須雪白,而“老把兄”才三十多歲,明顯不對,隻是上面坐的是上司,底下死一般寂靜。但冒得官終究還是忍不住了,猛地沖上前,對着朱德貴就掄拳頭;朱德貴也不讓着,登時二人當衆上演了“全武行”!

  冒得官罵,你個狗東西,眼裡沒上司,我打都打得!給我拿軍棍來!

  朱德貴也罵,你這不要臉的東西,冒了人家的官,還要打人,我就是不服你的管!你是個好的,敢不敢和我去統領那裡評理!冒得官在氣頭上,還真就一起去找統領了,兩人一路上還互相扯着辮子,足足走了三公裡多的路,營盤和街上都是看熱鬧的,少說有幾千人,一窩蜂都去了統領門口。

  天色還早,統領正從釣魚巷過了夜回來,在家裡補覺;睡夢中聽到外頭人聲鼎沸,還以為是營裡不服克扣軍饷造反,吓得瑟瑟發抖。幾次派差官去打聽,大家一看都是熟人,就光顧着勸,忘了回去彙報統領了,因此直到二人都放開手,才有人進來把實際情況禀明。統領聽到不是克扣軍饷有關的,立馬膽子恢複了,張口就罵二人,都不是東西,營官不像營官,哨官不像哨官!又接着罵冒得官:“當初來的時候,我就看他鬼鬼祟祟,原來他的官是假的,這倒要好好查查!

  羊統領這邊說着,卻讓陪在一旁的姨太太心驚了一下,她替冒得官說過好話,這時便勸道:“天底下樣樣都是假的,官怎麼能是假的呢?況且他在别處當過差,為什麼前頭沒人告發他?這根本就是姓朱的想訛他,等他們出去勸勸就得了,用不着大驚小怪的,你别出去把事情鬧大了。

  統領聽得甚有道理,便聽從了;外面冒、朱二人,也已被衆人勸住,各自回營了。

  但這一鬧,風波竟傳到了制台耳朵裡。次日傳見羊統領,問起此事。羊統領心裡謹記姨太太的叮囑,忙說“沒有的事”。可制台不信,非要他去查個明白,羊統領也隻好答應下來。回去他就把冒得官傳來,申饬了一通,又要調取他之前的功牌、獎狀、公文等文件,冒得官不敢不從,隻得呈了上去。

  誰知一看,履曆上年紀相差懸殊,如果論獲取功名的年紀,他現在應該有六十多歲才對,但他的模樣,卻連四十歲都沒滿。羊統領看過了,哪裡能沒猜到其中貓膩,曉得他這官來曆值得推敲,便笑着諷刺道,你本事不小呵,還沒養下來,已經替皇上立了這麼多功,令人可敬的很。說完也不看冒得官一張漲紅的臉,就端茶送客了。

  那事以後,冒得官整體待在家裡愁眉不展,對着老婆、孩子唉聲歎氣。

  俗話說得好,“一隻碗不響,兩隻碗叮當”。自從冒得官娶了那個二婚女,就在家裡經常搬弄口舌挑起是非。其實二婚女并沒有和正房太太住一起,但心裡總是嫌棄那母子三人;而正方太太也不遑多讓,知道丈夫娶了那種不三不四的女人,心裡難過,與冒得官吵鬧不休。所以兩邊的仇恨,真是越積越深。

  這些小事冒得官自然不在意,他自從得了羊統領的差使,回家開口閉口就是“統領長、統領短”,統領的好要表揚,統領的不好,諸如“包婊子、搞相好”的也要八卦。這些話平日裡都讓二婚女挺了進去,記下心裡。

  那一天冒得官在統領跟前碰了釘子回來,長籲短歎,走進走出,茶飯不思,戴着人就撒氣。二婚女問也不說,後來從差官口裡才知道與朱德貴的恩怨——女人計上心頭,知道自己報仇的機會來了。

  她進房裡先軟言軟語安撫了冒得官,再主動說,今天的事,雖說是制台的意思,但統領也确實想找我們茬兒,處置權還是在統領手裡,我們得想個法子補全過來才好。冒得官沒好氣地回道,我哪裡不是這樣想的,但我們剛來,手頭根本沒錢送了。

  “又不是隻有錢才能辦事。”二婚女嗤笑。冒得官忙問什麼法子,二婚女卻假裝為難,說不想得罪人,還是不說了。冒得官不依,一定要她說出來商量一下可行與否。

  二婚女悄悄道,你不是說,統領專在女人身上用工夫嗎?冒得官歎了口氣道,他是在女人身上用工夫,你總不能去陪他,替我求情吧?二婚女撇撇嘴,說自己不是那種混賬女人,一個女人嫁幾個男人的。冒得官見縫插針地怼了一句,你要是有情節的,那這輩子應該隻嫁給我啊。别說廢話了,我們說正事。

  二婚女闆着臉,但顧及自己計劃未實施,隐忍地繼續說道,話不是這樣說的,隻要與老爺事業有幫助,用我的身體也不打緊。我不是聽你講,後營頭周總爺不就是把自己太太獻給統領享用才得的差使嗎?隻要你一句話,這算什麼大事,别人能做,我也能做。隻可惜我都四十多歲了,統領哪裡會中意,不如年輕姑娘好喲。

  這裡有點意思,二婚女是如何哄得冒得官娶了她應該是有故事的,不過作者一筆帶過了,但從二婚女的表白裡可以猜測一二,哪個男人不會觸動有一個女人肯為自己犧牲一切呢?但在古代,冒得官内心深處,還是不滿娶來的不是“一手貨”吧,所以才談話間不忘了酸那麼一句吧。

  冒得官來了興趣,急問這樣的人哪裡找去?二婚女說道,人是現成的,隻要你敢拼一把;光你拼也沒用,還得另一個人拼得,最好她本人願意。冒得官一頭霧水,完全不明白她說的是誰。二婚女足足賣了兩個關子,被不斷催促,才最後透露了合适人選:正是冒得官那年芳十七的女兒。

  那一刻,冒得官如同被掐了脖子的鴨,一言不發。

  二婚頭勸道,女兒遲早要出嫁,出了閣就是别人家的人,總不能那她當兒子看待留在家裡一輩子;反正遲早要出嫁,做大也是做,做小也是做。與其配給中等人家做大,還不如送給一個闊人做小。不光她自己豐衣足食,享受無度,家裡人也好沾點光。為人在世,就得講實在,為了虛名耽誤多少人,我是看過不少的。

  冒得官仍有做官的驕傲在,搖頭道,我如今總算是三品的職分官,也不算小了,我們這種人家也不算低微了,怎麼能拿自己家女兒給人做小老婆呢?這非但太太不會答應,小姐也不會願意,就是我也不同意。二婚女看他不答應,冷哼了一聲說自己“不該多管閑事”,就賭氣去睡覺了。

  然而,冒得官沒能睡着,他盤算了一夜,始終想不到一個周全的法子,最後回想到二婚女的點子,竟越想越覺得可行。畢竟别無他法了。他把二婚女叫醒,改口稱贊她主意不錯,又問具體如何實施?二婚女見可以報仇,哪有心裡不樂開了花的,計策早就想好了,她随即附耳上去,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聽的那人不住地點頭。

  官場現形記的常識(拆評官場現形記30)(1)

  第二天大清早,他顧不上洗臉吃飯,急急奔去了太太的公館敲門,進去就直奔太太卧室,然後掀開帳子就問“鴉片煙盒子在哪裡?”太太還以為他去統領那裡請安回來沒過瘾,便說“在抽屜裡”,又吩咐女兒替她爹打煙。他女兒的床就在太太床背後,小姐還沒下床,他就從抽屜拿到煙盒子,揭開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煙抹了一下嘴唇,旋即扔掉煙盒子,往地上“咕咚”倒下去,嘴裡喊着:“我哪裡要吃煙,我要尋死!我死後你們好享福!”喊完了就四腳朝天,不再吭聲,把房裡的母女倆吓得魂飛魄散,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連日來朱德貴引發的麻煩,她們也有所耳聞,但萬萬想不到老爺會因此吞煙自殺。可天下斷沒有看着丈夫、父親自殺不救的道理,太太、女兒雖哭喊,但還是令人一面去讨藥,一面去拿糞來給他催吐。冒得官根本就是在假裝自殺,怎麼可能張嘴吃糞?母女倆便親自動手,打算撬開他的嘴,把糞往裡灌。

  冒得官急了,連忙擺擺手,揮退屋裡其他人,一骨碌坐起來,裝作不行了的樣子慢慢說自己要交代臨終遺言,為什麼要尋死。母女倆催他快說,他卻指指小姐,說道:“我為的就是你呀!”太太不解,他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說道:“說說我的氣就上來了,我想我們也不是什麼低微人家了,統領一定看上了她,一定要她。”

  太太完全沒想過自己女兒給人做小老婆的可能性,奇道,統領不是有太太、姨太太嗎?還娶什麼太太?

  “呸!他要她做小,你想我的臉擱哪裡去!所以隻能尋死。這也怪我們女兒不好,我們前門緊挨着他的後門,我們女兒就喜歡往大門口站,他一天到晚進出兩次,不知道哪天看到了吧。剛好前天姓朱的同我搗亂,統領借此為由,要撤我的職,還要查辦。太太,你知道我這官怎麼來的,若被查到,我就死路一條了。所以想來想去,無路可走,隻能自己了結了。你們一定要救我回來,除了把女兒孝敬給統領做小,再沒第二條路了。你說我肯不肯!”太太、小姐均沉默不語。

  冒得官倒越說越起勁,逼問道:“你們還要我自殺,還是等統領禀過制台,那我參觀查辦?不一定是殺頭還是充軍,這得碰運氣了。總而言之,和你們是再也見不着面了。”說完還抹眼淚,拿眼角偷看女兒的反應。

  太太聽了,心裡既惦記丈夫尋死不知能否救活,又舍不得女兒去給人做小,因而一顆心七上八下,忍不住撲撲掉淚。至于小姐本人呢,她平時由于無聊愛站門口看确有其事,也見過統領幾回,一個又粗又蠢的大漢,心裡着實不願意;但現在為了這事,害她爹受苦,她又于心不忍,隻怪自己命苦,遭此磨難,所以也隻是一直哭。

  可憐的女孩子,此時是萬萬想不到自己的親生父親,能夠為了自身官途,演了這樣一出自殺的大戲來逼迫她同意給其上司做小老婆的吧。但有時不知道,未嘗不是一種好事。

  冒得官見母女倆隻是哭不說話,有些着急道,我的命就在你們手裡,怎麼說,要我活還是死?

  小姐哭着說,總歸是我不好,害得您要去尋死,不如等我先尋個自盡吧!說完就要拿起地上的煙盒子往嘴裡送,卻被太太一把搶過,生怕看到丈夫、女兒一齊喪命的悲慘場面。

  冒得官壓根不在意女兒是不是真的吞煙自盡,活的才有用,死了有何用?他故意灰心喪氣道:“算了,你們索性讓我死了吧,也不用來救我了。我自己養的女兒不能救我一命,我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思呢?”

  話說到這份上,還能看不懂她父親的戲碼,就是自己裝傻了。小姐一臉灰敗之色,絕望說道:“算了,你們不讓我死,一定要我做人家的小老婆,隻為你老人家的臉面過得去,别說是送給統領做姨太太,就是做叫花子,我敢說一個不字嗎?現在我不答應,就要擔上逼死你老人家的罪名!這個罪名我可擔不起,橫豎拿我身體去換,但願從今以後,換得你老人家升官發财就是了。”一段話裡沒有一個字說“怨恨”,可又句句透露出“怨恨”。

  這番話裡有多少複雜的情緒,冒得官絲毫不覺,他見女兒應允,滿心歡喜,立刻假惺惺作出嘔吐狀,幹嘔幾下,吐出些白痰。母女倆問他感覺怎樣?他連連點頭,說自己好多了,都吐出來了應該沒事;然後爬下來給他女兒磕了個頭,影帝般演技深情道,我這條老命是你救的,将來我老倆口有什麼好處,絕不忘記你。

  他女兒也隻好跟着跪下,扶起她老子,滿肚子的委屈無處訴說,半天才幹巴巴擠出一句話:“這是女兒命裡所緻,怨不得你爸。”這傻閨女哦,實際這事完完全全就是她爹招來的,隻是古有“未出嫁從父”,她能有什麼話語權?

  冒得官歇了一陣,吃了點東西,就叫太太幫小姐收拾東西,沒準兒一說妥了就要送人過去的,吩咐完就揚長而去。

  走出大門,冒得官有新的問題要解決。這頭搞定了,那頭該找誰牽線呢?姨太太那條舊路子肯定不行,誰會傻到給自己找競争對手啊!後營周總爺也不行,他自己就獻上自己老婆得的美差,怎麼可能幫我送女兒進去呢?當面求也行不通,統領就算有那個意思也不好答應不是?思來想去,想起一個小侍衛,每次統領外宿的時候,都會跟着出來拿煙槍,伺候前後,很得統領信任,這條門路倒可以走一走。

  說做就做,他找到小侍衛,塞了幾兩銀子,說明情況:家裡女孩子長得還可以,今年剛滿十七歲,常常站在門口,統領肯定見過的。聽說統領還想娶位姨太太,我情願将我女兒孝敬了他。但這個媒人我不好自己做,所以想借你老哥的金口,幫忙說一聲,但也不能直說是我女兒,不然怕他老人家不肯來。我推心置腹跟你老哥說一句吧,我的功名還能不能保住,決定權在他手裡,若他老人家不肯,我的事就完了。如今暫且瞞住他,等生米煮成熟飯,他也賴不了了,我的事也好了。隻要我差使還在,咱們日後好相見!

  小侍衛得了銀子,滿口應下,不過打趣了一句:“你倒是會往上爬,索性做起他的小丈人來了!我們倒要尊稱你一聲呢。”說得冒得官臉都紅了,諾諾叮囑道:“為了混口飯吃,你幫個忙,我先回去準備,你務必讓他老人家今晚光臨。”

  小侍衛果然替他私下回了統領,說辭是這樣的:我們後門來了一戶新鄰居,就隻有母女兩個,聽說都不怎麼正經。女兒今年十七歲,長得一頂一的标緻哩。昨天見過她娘,她娘托我找媒人幫她女兒說媒,就是給人做小也做得,也不要什麼身價。統領如果中醫,保管一說就成。而且不用另外租公館,等晚上過去就得了。

  一派天花亂墜的話,把羊統領很快說心動了。他本就是個好色之徒,在後門常進常出,也見過那女孩子幾面,的确蠻出色的,現今聽了小侍衛的話,不免蠢蠢欲動,但也沒表态。不過,小侍衛跟久了東家,看那貨神情就知道上鈎了,順勢說道,我現在就去招呼她娘一聲,統領晚上直接去就行了。

  出來他就去找冒得官,通知大功告成。冒得官聽了,心裡松口氣,說道:“家裡交代好了,隻等他老人家晚上賞光。我在這裡不方便,先去别的地方躲躲,明兒一早回來。”

  “明兒一早做丈人不是?”小侍衛又開玩笑,再次把冒得官說得臉紅,讪讪地出去了。小侍衛也回去轉禀統領,以便晚上成好事。

  因為是上趕着做人小老婆,别說像樣的婚禮,身為良家小姐,卻連坐頂小轎被擡入公館的機會都沒有,而是被自己親爹,像賣妓女的初夜一般,招“嫖”上門。冒得官用自己女兒的清白和一生幸福保住的紅頂子,不知道是否會戴着燙腦袋呢?哎,本書中作者李寶嘉描繪了衆多人模狗樣的官員,冒得官真可算得上其中頂不是人的了。

  ,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

查看全部

相关寵物资讯推荐

热门寵物资讯推荐

网友关注

Copyright 2023-2024 - www.tftnews.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