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這麼一問,殿中頓時鴉雀無聲,今兒隻是十日一次的請安,來的都是正三品以上的妃子,不是普通的一宮之主,就算不那麼得長泰喜歡,至少也有一個不差的家世支撐着,在宮裡怎麼也不至于過不下去,誰會閑得沒事放着好好皇宮不待跑去行宮裡受苦? 而且六皇子甘露這會已經記人了,何況他的生母慧妃乃是正二品的主位,又不是死了,隻不過是懷着身子反應嚴重,等她再誕下腹中皇嗣,便是宮裡除了皇後外第一個有兩個孩子傍身的妃子,誰還能把甘露就此養在身邊不成? 也就是說,無論誰接了這個任務,不過是去行宮裡捱上一年半載,落上慧妃一個謝字兒,再加上太後、長泰的贊譽和賞賜罷了。這些雖然也不錯,可是離宮這麼久,誰知道回來的時候是個什麼樣子,說不定這點時間裡自己也能懷上一個親生骨肉呢。 最重要的是,六皇子甘露剛出生時可是眼見就不活了,慧妃的娘家請了蔔士道要在宮外住到十歲方可歸來,焉知那蔔士說的是真是假,皇後每次派去行宮探望的人雖然都說六皇子好得很,可這好得很……又不是親眼看到,奴才們匆忙一瞥,誰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若是這中間甘露有個什麼不好,這替慧妃去照料的人豈不是要被慧妃恨到骨頭裡,就是在太後和長泰面前怕也是沒個好下場。 所以太後發話後,德泰殿上一時間安靜無比,誰也不想出頭去挑這個擔子。太後見狀臉色就有點不太好看,皇後瞥見,忙打圓場道:“母後,這兒都是一宮主位,宮中人也不少,平日裡事情都多着,不若去問一問正三品以下的妹妹們,有多空暇可以去的。” “哼,慧妃是正二品的妃,她的孩子難道還想着交給那些連正殿都住不得的人去照顧?”太後冷冷道。 一聽太後這麼說,皇後和沈淑妃的臉色就有點尴尬,太後便道:“怎麼了?” “這……”沈淑妃強笑道,“慧妃妹妹派來報信的人倒是提過一句,說慧妃妹妹不敢勞動其他姐妹,隻是聽說許才人把榮壽公主照顧得極好,想請許才人去照應一二。” “許才人?”聽到慧妃原來已經提過其他人了,殿中諸妃都是松了口氣,但太後卻沉下了臉,“慧妃既然知道榮壽公主被許才人照顧得極好,難道不知道榮壽如今可能夠離開許才人的照顧?” 沈淑妃忙跪下請罪道:“是妃妾糊塗了!” 如今宮務是皇後和沈淑妃兩人打理的,沈淑妃請罪,皇後自然也無法脫身,皇後一起身,諸妃都不敢再坐着,紛紛起身跟着求情。 “母後息怒,慧妃妹妹也是慈母心切,也是許才人會将養皇嗣,将榮壽公主撫養得極好,連太後也稱贊過的,慧妃妹妹如今有着身子,六皇子當初剛出世就遭了許多磨難,慧妃自是生怕其他妹妹若是沒個經驗照顧不好皇子,這樣慧妃既難過,那去照顧皇子的妹妹想必也是惶恐的。”周皇後忙勸解道,“淑妃妹妹這麼說,也是因為慧妃親自提了,想着慧妃妹妹這會身子不大好,不想叫她多了心去,才壯着膽子來告訴母後的。” 太後餘怒不止,冷笑着道:“甘露是哀家的皇孫哀家自然憐恤,隻是榮壽難道就不是天家血脈?慧妃是自以為她膝下是個皇子就可以不把皇家公主放在眼裡了嗎?這兩年她住在行宮難道就真是件件親手操持着照顧甘露,豈不是嬷嬷與乳母做的多她看着就是?這宮裡多了去了的妃嫔随便指一個過去難道就一定管束不了那些奴婢?” “太後請息怒,妃妾想着慧妃妹妹萬萬不敢輕慢公主的,慧妃這般說,怕也是看前幾年四皇子還未長長前與榮壽公主一起養在許才人膝下,許才人照料兩位皇嗣遊刃有餘,若是許才人帶着榮壽公主一起去行宮,想必六皇子和榮壽公主都不會有誤。”莊妃一向和慧妃交好,雖然當初因霍清瀣之事惹了太後不喜,但畢竟也是正二品的妃子,此刻便硬着頭皮出來為慧妃說話。 見狀穆修媛也壯着膽子跪禀道:“六皇子與榮壽公主俱是天家血脈,慧妃姐姐也是公主的庶母之一,豈會為了六皇子而不顧公主?想必這裡面有什麼誤會,是傳話的人說錯了也還未必,不如請人再去行宮問個清楚也不遲。” 這穆修媛從前隻是流霞宮的一個淑人,因慧妃有孕後一再薦她侍奉長泰,位份便一升再升,後來穆修媛的父兄在北伐中也立下大功,戰事結束,論功行賞,雖然說後宮不幹政事,但前朝父兄榮耀,穆氏也跟着沾光,被長泰親點着進了一直空置的九嫔之一修媛之位。 穆修媛心思靈動,卻要比莊妃聰慧許多,莊妃沒有瞧出太後是動了真怒,還想着要幫慧妃達成心願,她卻四兩撥千斤的把事情俱推到了那傳話的奴才身上。聽她這麼一說,莊妃等人也紛紛明白過來,莊妃暗暗叫苦。 隻聽太後倏然發作道:“好個讓許氏帶着榮壽公主去行宮一起照料六皇子!合着這六宮就隻有一個許才人!其他妃嫔都是死人麼!” 殿中大驚,所有人都跪了下來! 齊雲忙不叠的勸道:“太後快快息怒!有什麼事情大可以慢慢的說,萬萬不可因此傷了身子,慧妃娘娘懷着身子,有什麼想不到的也是難免,太後莫要上心!” 蘇如繪等人自也跪下,就聽霍清瀣跟着道:“齊嬷嬷說的是,再說慧妃隻是這麼一提,皇後和淑妃既然已經把事情交來給太後決斷,太後不喜,不許也就是,何必為此動氣?” “都是臣媳無用,害得母後費心!”周皇後連聲請着罪,沈淑妃也道:“是妃妾鹵莽了,隻想着慧妃有孕不可多思,卻讓太後動怒,還請太後重重的責罰妃妾,萬萬莫要怄着太後萬金之軀!” 蘇如繪等人都是一叠聲的請太後息怒,這麼半晌嘉懿太後才沉着臉道:“都先起來吧。” 衆人讪讪起了身,太後也不看任何人,隻是撥弄着自己指上的一枚扳指,淡淡道:“慧妃這麼不放心非要自己點着人去,想來是怕其他人未必肯像許氏那麼盡心,這個問題倒也不難解決。” “母後的意思是……?”周皇後小心翼翼的問道。 “代為照料或者不上心,可是自己膝下的孩子又怎麼會不盡心盡力呢?”太後冷笑着道,“左右慧妃現在腹中還有一個孩子,她既然自己照顧不過來,也不能叫人白辛苦,這樣,誰去行宮照料六皇子,便将甘露歸在誰名下吧!” 殿中頓時一靜! 蘇如繪與周意兒對望一眼,眼中滿是震驚之色! 誰也沒想到太後會因慧妃這麼一個要求,就此将六皇子從她膝下奪走!一靜之後,殿中卻頓時充滿了幾道熾熱的目光,替慧妃照顧和照顧自己養子那是兩回事,尤其這會殿中正三品以上的妃子中除了周皇後、霍貴妃和沈淑妃外,無一有出! 因顧賢妃還在明光宮中養病,所以第一個說話的是林德妃:“太後,臣妾願往!” “德妃姐姐前兩日還在咳嗽着,六皇子又身子病弱,可不能叫姐姐辛苦了。”德妃話音剛落,一把清亮聲音卻立刻響起,一個珠翠玉钿的麗人款款起身道,“還是妹妹去罷!” “端瑤夫人,你身子是好,隻是當年慧妃若不是被你推了一把,受了驚吓,怕是六皇子也不必住到宮外去受這些年的委屈!”林德妃聞言倏然轉身冷笑着說道! 端瑤夫人頓時大怒:“那是妃妾不小心!難不成妃妾還會故意去害慧妃不成?”說着往太後跟前一跪,哭道,“求太後為妃妾做主哇!雖然妃妾并非有意,但思及過往也是後怕不已,幸虧慧妃平安誕下皇子,如今有機會照料六皇子,妃妾自是要略盡薄力!” “端瑤夫人真是有心了,隻是太後沒有說把六皇子交給照料他的人撫養前你怎麼就沒想到虧欠着他呢?”林德妃冷笑不已,這個端瑤夫人也是因父兄在北伐中多有犧牲和大功,加上本人也生得明眸皓齒才被提至夫人之位,倒是和林德妃當年頗為相似。 隻不過端瑤夫人曾在林德妃的昭華宮裡待過,被德妃整得很慘,後來位份晉升上來,雖然到底還比德妃低了一級,可到了這個地步德妃也不可能輕易拿她怎麼樣,尤其這些年德妃乖巧了許多,不複從前潑辣,端瑤夫人自也不再怕她。 但這一番唇舌較量下來,顯然端瑤夫人還是年輕了點兒,不幾句就被德妃拿住了話柄。太後咳嗽一聲,周皇後忙不叠的呵斥道:“都給本宮閉嘴!太後跟前,誰準你們這般失儀?你們兩個都不必去了!其他人呢?” 然而除了林德妃與端瑤夫人,其他妃子盡管動心,但彼此望了望,卻隻有景妃喏喏道:“若、若太後不棄,不若妃妾去?”
這種事情蘇如繪等人自是不會插嘴,但心裡也明白為什麼衆多妃子放着一個現成的皇子盡管動心卻輕易不敢去接手,畢竟六皇子如今已經虛歲四歲了,他的生母可是正二品慧妃,若是位份不及慧妃者,貿然接手除了得罪慧妃外,這個皇子肯定也是養不熟的
林德妃和端瑤夫人兩敗俱傷,六皇子甘露到底還是由景妃接了手,因慧妃據說折騰得厲害,雖然暫時還回不來,但六皇子卻不能無人照顧,所以當天下午,景妃就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帶着錦雲宮的幾個貼身宮人登車去了行宮。 太後心情不好,齊雲和霍清瀣自是不住口的勸慰,蘇如繪等人跟着附和,又提議召榮壽公主來陪伴,這才讓太後點了頭。 榮壽公主這回是由許氏親自送過來的,因為甘美正在上書房。 許氏穿着鐵繡色深衣,露出裡面寶藍的襦裙,钗環簡略,鬓邊甚至隻插了一朵小絨花,她這身裝束,别說宮妃,就是許多得臉些的姑姑也比她光豔一些,太後一向喜歡鮮豔的,但看到她這麼穿卻沒有露出不悅之色,隻是把榮壽叫到身旁來端詳。 榮壽公主昨兒才見過太後,所以這回不用擡頭問許氏,就歡喜地撲到了太後懷裡。今兒小公主穿着一水紫衣,上面以暗針刺着大團大團的牡丹花,隻有在動作時才能夠驚鴻一瞥,絞邊更是以金線勾勒出栩栩如生的花葉,榮壽柔軟的胎發被一根紅綢系住,脖子上用紅色絲縧系着一塊長命鎖,端端正正的墜在了胸前。 這塊長命鎖非金非玉,卻是由一般大小的東珠串成,說不出的珠光寶氣。 榮壽公主這身光豔的打扮和許氏鮮明對比,襯托得許氏不像她母妃,倒仿佛是她身邊的嬷嬷一樣。 太後仔細看了回公主,逗着她說了幾句話,便感慨地擡起頭來對許氏道:“這幾年也苦了你了。” “太後這話說得嫔妾要無地自容了。”許氏低眉順眼,隻覺溫馴,而不覺卑微,從從容容道,“嫔妾蒙太後和陛下大恩,得以卑位撫育四殿下并榮壽公主,這是嫔妾的福分,哪裡會覺得苦?”說着許氏竟起身離座,鄭重在太後面前跪下,道,“嫔妾愚鈍,但四殿下雖然靜默,心性卻是極好的,還請太後明鑒。” 太後欲言又止,但看了看四周的人卻道:“瀣兒,你們帶榮壽出去走一走,哀家與許才人說些話兒。” “是!”霍清瀣忙應了,與蘇如繪等人一起退出德泰殿,隻留齊雲在裡面伺候。 榮壽公主不慣生人親近,雖然太後見她時小霍氏差不多都在旁邊,但逗她的次數卻不多,所以被霍清瀣抱着就有些掙紮。 還是丹朱郡主從前一直哄着甘沛,忙把手上一串兒珊瑚珠拿在她面前引她去看,才讓榮壽沒哭着出殿。 因為也不知道太後幾時才能和許氏說完話,所以幾人也不敢走遠,就站在外面,秋風吹過一陣,榮壽公主的小臉就有點發白。 蘇如繪忙道:“莫如去暖閣裡等罷,别把公主着了涼。” 丹朱郡主從前是住過東暖閣的,自是熟門熟路,進了暖閣坐下,衆人便拿起桌上一些果物來哄着公主。榮壽公主這會便棄了丹朱郡主的珊瑚串兒,隻管抓向桌上的大桃。 霍清瀣一個眼疾手快把她攔住,又笑又叫道:“小公主,這桃兒上面許多.毛,仔細抓了手上發癢!”說着忙讓人把桃子取下去洗過再拿來與公主玩耍。 隻是榮壽公主懵懵懂懂,見有人攔住自己,又還把東西拿走,小嘴兒一扁就待要哭出來。這兒幾位都是從小被千寵萬愛長大的,就是養在太後身邊要看着臉色那也是處處都給着幾分面子,哪兒有過哄小孩子的經驗? 也就丹朱郡主複拿過一隻橘子來剝了喂給榮壽吃了一瓣,好歹讓她把哭聲咽了回去,隻是恨恨的望着霍清瀣說不出的委屈。 霍清瀣也不禁尴尬地笑道:“我這是好意,卻被公主惱上了!” “榮壽公主年紀小呢。”蘇如繪笑着勸了一句,冷不防榮壽公主卻盯着她頭上的響步鈴咿呀着叫了起來,這隻響步鈴卻不是太後當初賜的,而是蘇家這回讓她帶進宮的,乃是玉石所制,裡面裝了銀珠,音色脆甜,随步叮當。蘇如繪見到,二話不說拆了下來遞過去。 榮壽公主接在手裡頓時臉色好看了許多,也不吃橘子了,隻顧低着頭撥弄着。 幾人見狀都推着蘇如繪道:“還是如繪厲害,身上随便摸件東西出來就叫公主喜歡上了,哪裡像我們哄這許久竟是無用功。”
蘇如繪自是與她們互相嗔笑起來,如此足足大半個時辰,外面才有小宮女進來,說許氏要找榮壽公主回去了。 榮壽公主走時還捏緊了響步鈴,不過是一件頭飾,蘇如繪自是不會和她計較,随她拿去了。 “又到秋風起時。”霍清瀣站在廊下伸手作掬風之狀,笑道。 周意兒被她這麼一句倒是勾起了回憶:“霍姐姐這話讓我想起剛進宮那會了。”說着吟道,“鹿鳴台下黃金海,年年披霜開爛漫。不負重陽期錦繡,一夜燎遍帝城南。” “咦,這是誰寫的?”霍清瀣奇道,“你進宮時才八歲罷?那會我可是隻認得幾個字。” “哪兒是我?”周意兒抿嘴笑着指了指蘇如繪,“咱們宮裡最出名的女才子可是這一位!” 霍清瀣美則美矣,才學卻不怎麼樣,所以詩詞好不好她根本聽不出來,但蘇如繪師從薛紫暗她是知道的,因此立刻贊道:“不愧是女史門生,隻是這麼多年來,如繪竟沒幾首詩作,不若咱們這會再去鹿鳴台一遊,讓她再寫首!” 丹朱郡主跟着起哄道:“若如此,不如讓如繪姐姐把咱們也寫進去!” “霍姐姐和郡主饒了我罷!”蘇如繪頓時叫苦不叠,“我哪兒能和師傅、師兄比?” 正在笑鬧,卻見黃之淵帶着一群人擡着什麼從長廊上過來。 “黃公公!”黃之淵是副總管,自與尋常内監不同,所以連霍清瀣也向他點頭主動招呼了一句,蘇如繪等人都将目光轉了過來,便見黃之淵加快了幾步上前行禮,笑着道:“喲,郡主和小姐們恰好在這兒?奴才正好問一句,太後這會兒可有暇麼?” “太後剛才與許才人說了會子話,如今道是乏了正要休息下去,黃公公是有事要禀告麼?”霍清瀣笑道,“我等正要回去呢。” “霍七小姐可不忙着走,若是走了不定一會太後還得召您回來。”黃之淵笑道,指了指身後,“是越國的貢橘上來了,太後疼愛幾位,必定是要先分給幾位的,可不是就在這兒等着?” 丹朱拍手笑道:“剛我還拿着橘子逗榮壽來着,卻沒想到這會兒就又送來了。” “越國的橘子卻比剛才那個要甜,剛才好像是齊國那邊貢上來的。”周意兒道。 原本就算她們人先走,太後也會派人分頭送去,或者下回讓人過來取,但既然說得和樂,幾人便興緻勃勃的在廊上等着黃之淵進去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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