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來讀一方吳昌碩大師的印作。
一、吳昌碩為什麼為成為大師
吳昌碩是清末民初時期中國頂尖的藝術大師,是近代書畫篆刻藝術的開派宗師。
吳昌碩大師一生刻印量巨大,甚至篆刻圈子内流行一句話:“如果你遇到某個字,不知如何安排,那麼,你可以拿出吳昌碩大師的印譜,多半就可以翻出你需要的字的安排方法,吳大師早就替你安排好了。”言下之意,吳昌碩的印譜,就是一本篆刻篆法、章法字典。在篆刻界,他是巅峰式的人物,寶藏豐富,同時也難以逾越。
他最風華正茂的年歲正趕中上太平天國戰事,于是被迫颠沛流離;他藝業大成的年歲趕上國弱民貧,他常常不得溫飽與安定;那麼,在這樣的大時代環境之下,他是如何成為一代文藝大師的呢?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84歲時的吳昌碩留影于西泠印社)
1、他付出了足夠多的時間。吳昌碩有他自己的脾性,他自幼刻苦耐勞,喜歡讀書,性格沉靜,做事有恒心有毅力。他從10歲即開始學刻印,最初,他是因戰事孤身“浪迹四出,以刻畫金石治生”,刻印大多隻是謀生,而後來,篆刻成了他的生活,直至老年,他“自少至老,與印不一日離。”一生刻印達70年,做一件事并不難,難得是一輩子隻做一件事。
時間是公平的,時間花在哪裡,哪裡就有回報,吳昌碩的篆刻成就正得益于他的沉沉靜靜刻了一輩子印。
2、得益于他學養的積累。從小就喜讀書,這是他成為大師的第二條原因,他不隻是刻印,他還把大部分精力用于讀書,用于從師學習,用于接觸金石器物,他泡在書籍堆裡,他泡在金石器物之中,泡在精研金石的師友群中……“沉浸濃郁,含英咀華”,他向着他畢生唯一的方向做各方面的積累。而這些積累,最終都彙集表現在他的刻刀之下。這很重要,很多朋友刻印,容易把精力完全放在刻上,而忽視了學養的積累。而實際上,一個人篆刻成就的高低,最終拼的是學養,學養的厚薄甚至就是匠人與藝術家的分界線。
(吳昌碩像)
我們今天讀的這方印,也足能說明這一點。
二、一方古玺印式的文化含量
今天讀的這方印是一方古玺印式的印,如圖:
(吳昌碩:二耳之聽)
印面是典型的古玺白文印,此類樣式的玺印,楚系、齊系、燕系、三晉系古玺均有,這是白文印的經典樣式。适應于六國古文的任意一種文字,重要的是,它有邊框,白文印的邊框。
印文是“二耳之聽”,什麼是“二耳之聽”呢?我們來看吳大師的邊款:
(二耳之聽印的邊款)
邊款裡的文字是“一耳之聽也,不若二耳之聽也。吳俊。”這句話出自《墨子·尚同下》,原話是一段:“一目之視也,不若二目之視也;一耳之聽也,不若二耳之聽也;一手之操也,不若二手之強也。”翻譯成白話大緻就是:一隻眼睛所看到的,不如兩隻眼睛所看到的;一隻耳朵聽到的,不如兩隻耳朵聽到的;一隻手操拿,不如兩隻手強。
兼聽則明,這是極富哲理的一段話,吳昌碩大師撷其精華四字入印,以邊款披其内涵,使這方印真正成了文化含量豐富的藝術珍品。或許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文化含量,才使這方印在2015年保利春拍時拍出了132.25萬元的高價,要知道,這僅僅是一方青田石,不是田黃、雞血一類的高價值石料。
三、精彩的一方印
1、古玺印的特性
古玺白文印,大多具有同樣的特征,就是帶有明顯的邊框,原因很清楚,因為戰國古文字字形不一,或大或小,或方或圓,或者是是三角形,它們無法适應方方正正的印面,如果不給這些文字加上邊框,這方印章的印章屬性就得不到保證。我們可以對比這方印有邊框與無邊框的實際效果,如圖:
(有無邊框的比較)
顯然,當邊框消除之後,印面四字的不規則性完全暴露,印章的典雅端正屬性随之消失,文字的古樸趣味雖然依然存在,但用作印章的話,顯然除了形制上天然的方形印面有紅紅的邊界外,實在太不規整了。
戰國文字跟漢印的缪篆文字不同,漢缪篆文字本身就是根據印章改造過的文字,它的字形是方正的,整齊的,所以,我們見到的漢印,除了西漢初年的作品,大多是沒有邊框的,在此一點,篆法決定了章法。
2、疏密關系
吳昌碩學習鄧石如和趙之謙的章法理論(主要是趙之謙),他跟趙之謙一樣,對疏密關系尤其強調,所以我們看他的印章,疏密關系也較為突出,但也并不完全相同,他的疏密關系相對來說,更加溫和,他對于疏密關系的應用更加純熟。
(明顯的疏密對比)
這是一方三疏一密的印,我們之前的文章已經講過,三疏一密,要比三密一疏難以安排得多,吳大師的安排是強化了字形上最為繁密的“聽”字,強化手段是加粗了它的筆畫(四個字中,它的筆畫是最粗重的),使密的份量足以與其他三個字形稀疏的字體量相當,形成勢力均衡而對比強烈的疏密關系。分量均衡,保證了印面的穩定;對比強烈,增強了視覺沖突感。
另外,值得一說的是,聽字左下的“土”字一角,吳大師有意弱化成較細的筆畫,是謂密中有疏,這增加了審美層次,似鏡中觀鏡,疏密關系,層層疊疊。
3、邊框的處理
注意,這方印的四面邊框并沒有完全閉合,而是留出了左下角的開口,這個開口很重要,因為這個角的“聽”字份量強化之後,氣息閉塞,需要留出透氣之處。有了這一處開口,這方印才不緻于闆滞,氣息才足夠暢通。
(邊框的處理)
當然,這是我們讨論過的“潛虛半腹與峻拔一角”,是最常用的章法安排手段,軍事上也有這樣的術語,叫“圍城必阙”,當一方印四面全部包圍緊迫之時,一定要留出透氣之處,而這透氣之處,也須重兵把守,此處的“聽”正是這裡的重兵。注意觀察,聽字的左部,下部都有與邊框相接的一處,是謂守氣的開關,有此兩處,全印才既緻于“漏氣”、“跑風”,又陣形俨然,章法嚴整。
常常有不理解吳大師者,認為他最後的做印,不過是在印面上随意敲敲打打(或者是在鞋底上任意摩擦),但實質上是,大師任一處輕微的動作,很可能都是潛心思考之後做出的精心安排。
4、方圓互異,見筆見刀
見筆見刀是趙之謙的理論(即趙之謙“钜鹿魏氏”邊款裡所說“古印有筆尤有墨,今人但有刀與石……”),方圓互異是吳昌碩的升級版理論(原話是吳昌碩大師在《耦花庵印存》序言裡的“夫刻印本不難,而難于字體之純一,配置之疏密,朱白之分布,方圓之互異”)這兩段話很重要,請大家一定記牢。
(方圓互異)
針對于這一方印。我們在“二”的橫筆,“耳”的頂橫,“聽”的大部分筆畫看到的是渾圓的筆墨意态(藍筆示意);而在“耳”字的豎筆,之字的大部筆畫,聽字的部分筆畫,都有峭利的刀痕展露刀意(黃筆示意)注意看,其實黃與藍其實與是對角呼應的。
(《吳昌碩談藝錄》書影)
如果你認真領會吳昌碩大師的每一方印,你就會理解孔雲白先生的這段評價:“吳俊卿繼趙撝叔之後,為一時印壇盟主。其氣魄宏大,天真渾厚,純得乎漢法。吳氏身兼衆長,特以印為最,遠邁前輩,不可一世。東瀛海隅,亦競相相争效。然得其真傳者,能有幾人乎?”“近人吳昌碩(刻印),奇偉渾厚,豪爽之氣,别具一格。(《吳昌碩談藝錄·附錄》)
(【布丁讀印】之35,部分圖片引自網絡,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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