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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處安放全版

生活 更新时间:2025-02-03 01:49:38

無處安放全版(無處安放的靈魂)1

王厚的靈魂從身體飛升的那一刻,居然常常地出了一口氣,他的身體趴在方向盤上,血像泉水一樣從額頭上汩汩湧出。發動機還在嗡嗡作響,肇事的司機吓得雙腿篩糠,一屁股跌坐在高速路上,哇哇地大哭起來。他看着自己帶有體溫的屍體,無限愛憐地環繞了幾圈,在過去的四十四年,他太累了,經曆了兩次婚姻,送走了爺爺、奶奶、父親三位親人,購買了兩處房産,當了長達十年的房奴,兩個老婆給他生了兩個兒子,一個骨瘦如柴,一個壯如肥牛。生活的重擔讓他的眉頭常年緊鎖,兩眉之間是深深的川字紋,臉色蠟黃,胡子稀稀拉拉的間或有白的胡須冒出,镌刻在鼻翼兩邊的法令紋和有些凸起的嘴巴,讓他看起來像一隻受委屈的猴子,所以,他王厚的本名倒是很少有人記起,熟悉他的人都叫他“猴王”。如今,“猴王”趴在方向盤上,貪婪地睡着了。世間的瑣事和他沒有了任何關系,他終于全身心地解脫了。“猴王”的靈魂靜靜地注視着肇事的司機,這個小司機才二十幾歲的年紀,突如其來的災禍讓他手足無措,拼命地大哭一場後,他哆嗦着、用顫抖的手指撥通了父親的電話尋求援助。誰沒有年輕過呢,誰沒有做過人生的夢想呢?當我們跌跌撞撞掙脫父母的雙手去擁抱世界的時候,心中的火苗燃燒的是希望、是美好、是愛情、是财富、是自由。但現實猶如一粒粒沙碩,不小心跑到我們的鞋子裡,阻礙我們的也許不是詩和遠方而是腳底的血泡,那時不時隆起的血泡藏着的是失敗、是醜惡、是背叛、是破産、是束縛。每一段路都是一段人生的過往,每一段路都是一種領悟。王厚的靈魂在半空中随風搖曳,在告别世間的一切之前,他最後的願望是和生命中的親人離别。

王厚的老婆在廚房裡忙碌着,短小粗悍的身體罩着寬大的帶袖圍裙讓她的身材更像一個圓鼓鼓的土豆。廚房裡悶熱難耐,她不舍得打開抽油煙機,在糖炒排骨的迷霧裡喘息着、咳嗽着。汗水從她的鬓角上、脖子上流了下來。有些黢黑的臉上油光可鑒,她的臉像一張圓圓的盤子,小巧的眼睛和嘴巴像三顆栗子鑲嵌在臉上,四周零星的雀斑像不小心灑落在臉上的芝麻。實話實說,王厚的老婆不漂亮,尤其在早市上賣菜的時候,她在擁擠的人群中是那樣的平凡普通,像浩瀚星空中的不知名的星星。但是,王厚自看到她的那一刻起,就認定這輩子他的老婆就應該是這個模樣,胖墩墩的看着心裡踏實。雖然這個叫大花的女人比王厚大五歲,但王厚還是對大花展開了猛烈的追求,在他二十九歲那年将大花娶進了門。大花雖然長相普通,但她性子暴烈,嗓門粗啞,在早市上人稱“江湖花姐”,沒有人敢惹她也沒有人敢娶她,但是王厚卻像着了魔一樣,非花姐不娶。

幸福安穩的日子過了半年,花姐懷孕了,王厚像供佛一樣小心伺候着,十月懷胎,呱呱墜地,一個九斤胖的大胖小子降生,把王厚美的天天在市場上哼着小曲,幸福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居住有房子、兜裡有票子、懷裡有妻子、手上有兒子。本來瘦小的王厚迅速地胖了起來,和久不聯系的親戚也走動起來,和哥們的酒局也漸漸多了起來。但是,幸福的時光就像放的屁一樣,剛讓人聞到氣味就在空氣中消散了。兒子大壯五歲那年大花在市場上聽人說投資六萬元一年就可以賺一千萬元,膽子大的大花心血來潮,被人慫恿着在銀行裡将房産抵押,把家裡的全部積蓄和貸款一共伍拾萬元全部放到了傳銷組織,一夜之間錢就像打了一個水漂,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剛猛烈性的大花從家裡抄起菜刀将慫恿她的傳銷人員砍傷,在監獄裡度過了七年的服刑時間。

現在大花在廚房裡給王厚忙碌着飯菜,三個小時前王厚打來電話說下午五點可以到家。已經在外邊跑市場半個月沒回家的王厚肯定是特别累了,大花買了王厚最愛吃的排骨和草魚,準備做糖醋排骨和酸菜魚。七年的牢獄生活讓大花的性格磨去了很多的棱角,她撿起了早市批發蔬菜的老本行和王厚踏踏實實過起了小日子。生活本來就是一條曲曲折折的小河,波濤洶湧的大海是弄潮人的天地,她大花站在小河邊心有餘悸,從一隻勇猛的母老虎變成了一隻愛幹淨、愛收拾房間的小花貓,對王厚百依百順了。

糖炒排骨已經炒的變了顔色,焦黃油膩,撲鼻的香味彌漫在廚房中,王厚的靈魂趴在大花的肩上。這個肥膩膩的女人是王厚一生中的摯愛。他在半月前臨出門的時候,抱着大花沉重的身體,從她的臉上親了又親,他答應大花跑完這次就不再往外地奔波了。房貸已經還完,二十幾年的奔波讓他倦怠了,他更願意膩在大花的身邊,吃她炒的菜做的飯,逗逗大壯,喝點小酒。何必呢,财富多少才算多呢?和家人的團聚不就是最大的财富嗎?

大花不知為什麼眼皮不受控制地抖動起來,她在心裡默念着,左眼跳财、右眼跳災。但兩隻眼睛劇烈的顫抖着,她大哭起來,王厚,你要好好的。王厚的靈魂随着大花抽動的雙肩也哭泣起來。如果,生命是一盤磁帶可以倒帶,王厚願意散去所有的錢财和大花相守。但在生命這趟列車上,我們隻是乘客,無常是列車長,疾病和意外是列車員,我們拿好車票,在各自的站台上下車,有時是自願有時是被迫。

昏暗的卧室下,王厚的母親靜靜地坐着,每天的下午四點她會準時收聽電台的健康欄目,一本厚厚的筆記本裡是她的所有收聽記錄。對于老年人來說,健康長壽是他們最後的追求了。年輕時不給撫養的人添亂,年老時不給贍養的人找麻煩是王老太太一生的座右銘。每天,她像一個虔誠的苦行僧一樣嚴格執行作息規律和飲食規律。早起四點起床洗漱完畢,打坐念經,六點吃一碗煮的五顔六色的雜糧粥,一小盤鹹菜。中午吃一個野菜饽饽,喝一碗雞蛋湯。晚上基本上不吃飯。隻有王厚他們來看她的時候,她才會從市場買些魚肉,做好後看着王厚他們吃,偶爾她也吃大壯給她夾的飯菜,但是大多數時間她都是安靜的。她眯着眼,心裡數着綿羊,一隻、兩隻、三隻……有時,她會在靜坐時盤腿睡着。一台陪伴她多年的老式座鐘每半個小時會報一次時間,當當的報時聲提醒她人生的年輪已經畫了七十一圈。

今天早上王老太太起床的時候她的心髒莫名地收緊了幾次,胃裡翻江倒海般難受,後背也像竄出了一條閃電一陣緊一陣麻。略懂醫學的她感覺自己心髒出了毛病,而且毛病不小。她呆呆地坐了一會兒,給王厚打還是不打電話的念頭在心裡打架。兒子太忙了,遠在長沙跑業務,給他打這個電話,兒子在外心裡會不踏實的。給兒媳婦打電話,王老太太更是遲疑了,萬一查出什麼毛病住院讓兒媳婦伺候?王老太太心裡念着經,心髒好受了許多,心裡想着還是等王厚回來再說吧。王老太太走到陽台上,那隻從老伴走後一直陪伴她的大花貓靜靜地躺在陽台的籃子裡,眯着眼睛看着王老太太,不知為什麼貓的眼睛裡含滿了淚水。王老太太心裡又一陣緊一陣麻,腿像篩糠一樣亂顫起來。

四十四年前,王老太太還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小媳婦,她在玉米地裡勞作着,雖然身懷六甲,但她依然和婆婆在田間忙碌着。腳下是一大推掰下來的玉米棒子,當她再一次踮起腳掰玉米杆上的棒子時,腿也像篩糠一樣亂顫起來,鮮血從褲腿上流出來,一陣清脆的啼哭聲從褲子裡面傳出來,王厚就這樣來到人間。往事像過電影一樣在王老太太腦海裡翻滾,她的臉上布滿了淚水,此時她的心髒一陣緊似一陣,哇,她把胃裡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眼前的景物逐漸模糊,她一個趔趄摔倒在陽台上。王厚的靈魂從大花貓上竄了出來,大花貓喵喵的叫着,王厚的靈魂上下飛舞,他想叫救護車,他想把母親扶到床上,但是他無能無力,他凄厲地慘叫着,沒有人聽見他的呼喊,沒有人看見他的母親此時靜靜地躺在陽台上。窗外不知名的小花和蝴蝶纏綿着,一隻壁虎探出腦袋往裡面看了一眼就飛快地滑走不知躲到什麼地方了。

王厚的靈魂狠狠地撞擊在陽台的玻璃上,因為悔恨他的靈魂扭成了一團麻花。生前,他每周都要到金色小區來看看母親,最近幾年因為忙于生計他隻有在從外地回來的時候才匆匆看望母親一眼。母親前幾年伺候重病的父親累得腰都佝偻了,白發也增添了很多。王厚每次看望母親都在心裡默默地發誓,一定要讓母親過上好日子。可是此時看着癱倒的母親,他在半空中像亂頭蒼蠅一樣無助悲哀。孝順要趁早,孝順要趁早啊!可四十四年來,和母親真正相守的日子又有多少呢?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當生命歡歌唱出最後的絕響,蓦然回首中才驚覺,戰戰兢兢地走在人生旅途中剩下的不過是越來越模糊的自己和一條不能回頭的路。

當王厚的靈魂飛到前妻馬岚家的時候,王厚的靈魂在窗外徘徊了許久,屋内橘黃的燈光在夜色中像是一團烈火燃燒着王厚的靈魂。這個家王厚呆了短短的三年,在這裡留下過王厚在夜燈下久久凝視馬岚的幸福時光,也留下過王厚和馬岚厮打在一起的斑斑血迹。

曾經的馬岚是那樣的美,美的王厚在新婚之夜還像做夢一樣,這個市藝術學校的舞蹈老師就像仙女一樣飄到王厚的身邊。他把一切家務都包攬過來,把家裡收拾的一塵不染,還按照馬岚的要求把家裡灑上淡淡的香水,錄音機裡随時播放着馬岚喜歡聽的世界名曲。王厚雖然聽不懂,也不喜歡香水的味道,但是馬岚喜歡王厚也便跟着喜歡,他像寵愛女兒一樣小心翼翼地呵護着馬岚。即便在馬岚難産臨盆之際,馬岚因為害怕剖腹産手術留下疤痕再三拒絕手術,王厚急得跑到衛生間哇哇大哭,他也無條件地聽從馬岚的“旨意”。孩子最後雖然生下來了,但是因為臍帶繞頸太久,孩子在宮内嚴重缺氧導緻重型腦癱。王厚的天塌了,馬岚的天也塌了。

王厚的靈魂從熾熱的往事中漸漸冷卻下來,橘黃的燈光在偌大的房間裡顯得有些寂寥和不安。房間裡寂寂無聲,空氣像凝固了一樣。他的兒子王馬安靜地坐在書桌旁,一個特制的木質托盤托着他軟綿綿的下巴,王馬在繪畫,在他的筆下一座奇偉的山峰伫立在眼前。王厚的靈魂像是被無數的鞭子抽打一樣,他環繞整個房間,牆上、書桌旁挂着、擺放着王馬的作品,這個讓他放棄,準确說是抛棄的兒子什麼時候成為了輪椅上的畫家呢?他絞盡腦汁回想着過往的種種,除了每月給兒子的撫養費,他從來沒有再踏入過這個曾經的家,也從沒有過問過王馬的一切。他像一個逃兵一樣倉皇地從這個家中逃走的時候,他把記憶的閘門從十八年前生生地關閉了。此時,他的靈魂在房間裡局促不安,他不知道落到哪個角落裡才不會被他們母子發現,他就像小偷一樣窺視着房間裡的一切。

突然,他看到馬岚在沙發上默默地抽泣着,她把頭深深地埋在雙膝上,兩個肩劇烈的顫抖着。她雙目緊閉,牙關緊咬,淚水從指縫間恣意地流淌。房間裡依然散發着淡淡的香水味道,馬岚還是那樣的美,可是她的鬓角染上了一抹霜雪,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迹。這張雲淡風輕的臉,隐藏着多少的故事,又有多少個日月是牙關咬緊度過的呢?王厚的靈魂重重地歎息着,他真想替馬岚擦去臉上的淚痕。可是,一如逝去的十八年的光景,有些事隻能一個人做,有些關隻能一個人過,有些路隻能一個人走。過去,他是一個逃兵,現在,他是陰陽兩隔的魂魄。

窗外的小雨不知何時變成了瓢潑的大雨,閃電從黑暗中撕開了一道道裂縫,陣陣的打雷聲像是一聲聲出發的号角。王厚的靈魂在房間震顫着,旋轉着。他依依不舍地從房間抽離開來,在夜空中漫無目的遊蕩着。此時,一個年輕的女孩赤着腳奔跑着,不知為什麼她拿着手機聲嘶力竭地哭鬧着,王厚的靈魂伴随着女孩的身影在大雨中奔跑着。突然,女孩在大樹下蹲了下來,一道閃電把夜空劈成了白晝,一個火球把大樹吞噬。女孩手中還握着手機,倒下的大樹砸暈了女孩。王厚的靈魂興奮地在女孩身上舞蹈着,他想鑽進女孩的身體,可是衆多漂浮的靈魂和他糾纏着、厮打着,他們都想和這個暈倒的女孩來一次神魂附體。過去,他們沒有認真的年輕,在世上雖然活着,但是心卻在流浪。現在,他們雖然死去,但是他們卻又渴望再一次重生。他們想活過來,他們想認認真真地活過來。王厚的靈魂在不斷地糾纏中就像一把斷了弦的古筝,在喧鬧中執着地彈奏着離殇的回響。四十四年的往事、四十四年的歲月畫面此時被撞擊的粉碎。一個個靈魂在他的靈魂上碾壓着、怒吼着,當他用盡洪荒之力從無數個靈魂上掙脫出來的時候,他躍上樹枝,在黑暗中張開雙臂,死,靈魂無處安放,如果活,該如何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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