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振甫在《詩詞例話》中,談到很多作詩的方式方法,這本書需要讀很多遍才能領會。在第一章《欣賞與閱讀篇》中,周先生分析了詩詞中常見的形象思維 。
所謂形象思維,就是用具體事物的形象,來表達抽象的思想感情。詠物詩詞中的寄托,寫景詩詞中的情景交融,都是形象思維。
周先生将形象思維的表達方式,主要分了三類。
一、隻寫形象
這種方式,表面隻寫形象,實際上通過形象來表達作者的思想情感。這是從居高聲自遠形象思維轉到邏輯思維
周先生舉例的是虞世南的《詠蟬》:
垂緌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
這四句詩,寫的都是蟬。後兩句,是評價。單純看後兩句的話,是抽象的思維。但是結合前兩句來看,這是用拟人的手法來寫蟬,還是蟬的形象。
這隻梧桐枝頭的蟬,所處的地位很高,喝的不是普通的水而是清露。發出的聲音也很長遠,不是依仗秋風傳音,而是因為蟬自己站得高。
這四句詩,句句說蟬。但是從詠蟬上,可以讓我們聯想到詩人自身的高尚品格。這是通過蟬這個形象,來贊揚賢臣“居高聲自遠”的清譽。
我們熟悉的很多有寓意的詠物詩詞,都是這種形象思維的方式。例如高蟾《下第後上永崇高侍郎》:
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雲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東風怨未開。
高蟾認為自己沒有後台所以落第,為了表達這種不滿,于是找了芙蓉這個形象來表達自己的情緒。
又如南宋遺民張炎、王碧山等人的詠蟬、詠白蓮、詠月、詠龍涎香等詞作,都非常注意意象的描寫(形象思維),但是内核是為了表達對于故國的哀思,所詠的形象都是載體。
另外,周先生還舉例了另一種風格的形象思維,王維的《鹿砦》: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複照青苔上。
這首詩不是詠物,而是寫景,也是隻寫形象。周先生認為,王維通過詩中的形象(空山、深林、反照等)的描寫,體會到一種幽靜的境界,反映出作者愛好這種境界的心情。這也是形象思維。
《鹿砦》這種形象思維與《詠蟬》不同。
詠蟬是詩人從生活中體會到某種邏輯思維(“居高聲自遠”),然後再找到蟬這個形象,将二者相結合。
《鹿砦》則不同。周先生打比方說,很像拍藝術照片,選擇合适的光線、角度、距離等等,從景物中發現藝術之美。當然這種選擇的技術,也要倚靠邏輯思維。
二、主要寫思想感情,沒有具體形象
這種似乎有點費解。既然是形象思維,為什麼不描寫具體形象呢?周先生解釋說,其書寫的思想感情中含蘊着具體形象。
所以,可以感受到詩中思想感情不是抽象的,是跟聯想到的具體形象相結合。
這裡舉例的是陳子昂的《登幽州台歌》: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怆然而涕下!
詩中提到了古人,但沒有具體到那一個人。提到了來者,自然也沒有具體的人物。天地是對于無窮宇宙的感歎,也不是具體的景物。涕,是形象,但“涕下”表示的是哭泣這個行為,是一種宣洩的情緒。
這首詩并沒有描寫一個具體的失意彷徨者,也沒有清晰地具體的景物,而是直接抒發了自己的思想情感。
不過,這首詩雖然表面沒有具體人物,但是可以與聯想中的具體人物形象結合起來。題目中顯示了地點:黃金台,自然就令人聯想到燕昭王,以及被燕昭王重用的人才:樂毅、郭隗...
世有伯樂,然後有千裡馬。但是陳子昂卻沒有遇到燕昭王這樣的伯樂。
當然,沒有一定的學識,也可以被作者的情緒所感染,但是無法聯想到背後的故事,也很難深刻地理解作者。
三、即寫形象也寫感情
這種比較好理解,具體的形象和抽象的感情一起寫。
對比陳子昂的《登幽州台歌》,晚唐杜牧《将赴吳興登樂遊原》中,也感歎道:
清時有味是無能,閑愛孤雲靜愛僧。欲把一麾江海去,樂遊原上望昭陵。
杜牧的這首詩,表達的和陳子昂一樣的心思。陳子昂登黃金台,想起燕昭王,杜牧登樂遊原,想起了唐太宗。二人都有懷才不遇之感。
周振甫先生舉例的是另一首詠物詩,李商隐的《蟬》:
本以高難飽,徒勞恨費聲。五更疏欲斷,一樹碧無情。薄宦梗猶泛,故園蕪已平。煩君最相警,我亦舉家清。
紀曉岚評價這首詠蟬詩說:
前四句寫蟬,即自喻,後四句自寫,仍歸到蟬。隐顯分合,章法可玩。
前四句很像虞世南的詠蟬:
本以高難飽,徒勞恨費聲。五更疏欲斷,一樹碧無情。李商隐《蟬》
垂緌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虞世南《蟬》
這四句寫蟬這個形象,也是借蟬來自喻。後四句就不同了,直接寫自己,抒發情感:
薄宦梗猶泛,故園蕪已平。煩君最相警,我亦舉家清。
頸聯寫自己的經曆,長期做一個芝麻官,像浮萍一樣漂泊,而故鄉家園早已荒蕪,雜草橫生。最後,詩人似乎與蟬對話,勞你的聲音警示,我也作了一個清貧高潔之人。
結束語
以上是周振甫先生提到的三種形象思維表達方式,一種隻寫形象,一種隻抒發情感,一種形象與情感一起寫。
平時在寫景、詠物的詩詞創作中,要經常用到形象思維。詩詞中沒有形象(意象),隻是抒情和議論(例如登幽州台歌)的話,創作難度非常大,或者說寫出佳作的難度非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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