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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愛是任何人替代不了的

生活 更新时间:2025-01-15 15:37:05

【前言】2022年5月的一天,當我打開朋友圈,看到了昔日同事分享的一篇《母愛無聲》的散文,瞬間就被吸引,繼而淚流。

作者周鳴說到,每個人成長的背後都站着一個母親,他平實的語言将母親形象躍然紙上,出現在讀者的腦海裡,生活中是需要有細嚼慢咽的東西出現,那些過往打動着我。

這就《母愛無聲》傳遞給我的感受,慈愛包容一切隐藏在一切中。

我更想将它分享給天下的孩子。

作者周鳴,本名周福琦,1968年生,甯夏靈武人。作品見于《人民文學》《詩刊》《星星》《詩選刊》。出版詩集《背後的村莊》。

母愛無聲

再卑微的母親離世,也會有曠日持久的悲傷讓人沉陷。八十六歲的老媽走了以後,已經五十四歲的我頓時六神無主,心被掏空了,一下覺得跟這個世界的關系斷了,這個世界跟我無關了,什麼都不親了,什麼也不近了。我不願待在人多的地方,更不能待在人少的地方。我怎麼也不相信,那麼堅強的老媽會病故,遭受了那麼多苦難的老媽會離去,那麼疼顧兒女的老媽會丢下我們。

母愛是任何人替代不了的(母愛無聲)1

“頭七”過後,事兒少了一些。頭一低,我的眼淚就流出來,一股一股往外流。我甚至不願意同弟弟們一道走墳,隻想一個人跪在墳頭陪伴我媽,任眼淚砸進土裡,直到濕土擠成一堆,才覺得輕松一點。在老家院子裡一擡頭,藍藍的天空中就有了我媽的影子,白雲上頭我媽在飄動,很輕盈,含着笑意,沒有一絲惆怅。目光随意一掃,我媽就會出現在樹梢、草地、屋頂、草堆甚至車頭上,我媽無處不在,面露微笑,是生前沒有的那種笑,很輕松,很歡欣。我一聲一聲地喊:“媽哎,媽哎。”隻有風在回蕩,隻有悲痛在彌漫,我媽第一次不回應我了。

我媽的一生太普通了:一個農村婦女,面色黝黑,個頭矮小,目不識丁,一生隻出過兩次遠門。我媽一生太瑣碎,太渺小,太沒有聲響了。難道我媽真的就是一粒塵埃嗎?但我相信,我媽和同時代的女性一樣,因艱辛而不凡,因苦難而偉大,因堅韌而卓越,所有的母親會自帶聖潔和光芒。

我媽去世的當天,本家嬸子一進院子就号啕大哭:“二嫂子,你是周家的大功臣。”我一直思謀這句話,我媽一輩子生育了十胎,但成年的隻有五個。說我媽是大功臣,應該是指我們兄妹五個各有所成吧。成年的七個孫輩都有不錯的職業。用我媽的話說:“每月都有個糧下來。”同輩人都認為我媽“教子有方,門風好”。細細想一想,在我們的成長過程中,我媽确實沒講過什麼大道理,但我媽處理的幾件事,卻讓人佩服。

母愛是任何人替代不了的(母愛無聲)2

1998年,我爹因病住院,我看瘦小的我媽除了給我爹喂飯,一直坐在病床邊,吃得很少,幾乎不喝水,我勸她回家休息。我媽紅了臉,拉着哭腔:“我跟了你爹一輩子,你就讓我在床頭再蹲幾天吧。”我心發緊了——我媽已經知道我爹病危了!她除了上廁所,寸步不離,在我爹的病床邊守了一個月。我爹去世三天後,我媽就把我們弟兄們叫到一起,其實是對我說:“你爹已經去世了,從今天起,你們各顧各的光陰,各上各的班。”按照鄉俗,作為兒子,我必須要走四十天墳。這是我媽第一次獨立作出的決定。到今天,我都還疑惑,我媽從哪裡來的膽氣和見識?敢用瘦弱的身體扛起世俗的壓力。在我爹去世後的二十多年孤苦的日子裡,我媽硬是沒有在我面前哭過一次。我小弟弟有一段迷茫期,表現很差,我們幾個人怎麼罵,怎麼勸也不回頭,持續了很長時間,大家都束手無策,非常擔心。後來,我發現小弟弟精氣神又回來了。我悄悄問我媽,怎麼讓浪子回頭的?我媽告訴我:“我對害蟲(小弟弟)說,從今天起,不能接你給的錢,你給的錢,我使不成。”小弟弟連續給了我媽幾次錢,我媽都冷冰冰地拒絕了,也不接他任何話茬。哭了幾次後,弟弟幡然悔悟。困擾我的難事,我媽在我家的老院子一句話就解決了。我妹妹因為離婚一事和婆家關系緊張,婆婆闖到我家巷子,從我家門前一直叫罵到村部。我們兄妹都不在家,叔伯兄弟們忍不住想沖出去動手,被我媽攔下了,我媽說:“罵又罵不掉一塊肉,我們丫頭行得正、坐得端,沒做理虧的事。”但從此以後,我們都認定那家人不好,斷了來往。那個跟我妹妹離婚、又跟别人結婚的小夥子,時不時還串到我家。我們兄弟在家,他躲在遠處,趁我們不在時,他就會跑到我家。我媽身體好的時候,顫顫巍巍給他做飯,催促吃完快走。我知道後,就責備老媽,我媽總是極力否認,被我揭穿了,就辯解一句:“好人不打上門的客。”後來,我媽身體不好了,就逼着我弟媳婦給這個已經不是女婿的小夥子做飯,弟媳婦十分不解,抗争說:“已經不是女婿了,還做啥飯?”我媽就裝生氣:“進門是客,不能讓客餓肚子。”過了許多年,妹妹不再怨恨公婆,每逢節慶都買上東西去看“離婚”多年已不是公婆的公婆。我們兄弟們都罵妹妹不長記性,隻有我媽勸我們:“是人都有錯,人記仇就活不成了。”後來我媽住院,妹妹以前的那個婆婆也在同一家醫院住院,我媽偷偷一個人去看了她。第二天那個婆婆也來看我媽,兩人手拉手說了很長時間的話。到現在我妹妹仍舊一個人拉扯兩個孩子。我理解不了我媽的處世哲學,但又覺得實在耐人尋味,有着我不能企及的高度。

母愛是任何人替代不了的(母愛無聲)3

家裡的日子好過了以後,我們兄弟都愛朝家買東西,經常是一到周末,家裡大包小包東西很多。在老家陪我媽居住的弟媳婦就抱怨:“家裡有多少水果都不夠!你們一走,媽就指使我,給這家送,給那家送,好像我們家親戚都可憐。”我媽就罵她:“福不重樣,沒享的福都讓我享了,别人吃了就等于我吃了。”我媽卧床一年,慢慢地越變越小,越變越弱,在炕上不停地念叨:“我活成啥人了嘛,盡給你們丢人。”我們怎麼勸都聽不進去,每隔幾天,就要這樣嚷嚷幾句,不願下地,更不願出門。我強行把她抱到輪椅上,她就自責:“你們都是人前頭的人,兒子呀,媽不給你們裝人啊!”推着輪椅走不了多遠,就讓推回去。我想不通,經受過那麼多苦、那麼多難的老媽,怎麼會這麼的脆弱?想不通時,我的言語就有些生冷,我媽也不辯解,默默低垂着頭,眼睛也不睜,手也懶得伸。但她堅決不許我把她推出巷子外。我媽走後,我才明白,好強的她不想讓别人看見她成了兒女的拖累。最後一次住院,我媽拉着我的手一次又一次叮咛,她有多少錢,要拿出多少錢散掉,又特别叮囑有幾個困難的親戚每個人散多少。我媽生命的最後三年,她把散錢當成最大的事,每年都要安頓兩到三遍,每次都以同樣的話結束:“我死了,隻散我攢的錢,你們誰的錢都不要散。”在我媽臨近去世的一年前,她把兒女們買的首飾全都分配給孫子輩,沒有給我們留下一點負擔和隐患。

我從小就不太安分。最慘的一次是因為打了同伴,被查姓家長一怒之下,扔進離兩家都不遠的生産隊熟麻用的麻坑。我在麻坑撲騰了好一陣兒,被查姓鄰居提着腳扔到我家院子。聞訊趕來,我媽拿起棗樹杈對我就打。我翻身就跑,聽見我媽對查姓鄰居說:“撂得好,再多撂一陣兒。”原來,我把同伴的耳朵打出血了。過了幾年,我又大了幾歲,生産隊又熟麻,我拿棍子去探了探坑底,沒探到底,但攪起的黑色泡沫奇臭無比。就這一次,我的皮就被熟好了。我媽的舉動,讓我明白一個道理:我做錯了事,我媽絕對不護短。在我家孩子中,我挨的打最多。我媽打我有兩個稱手的武器,一個是填炕用的棗樹杈,另一個是笤帚。用笤帚打人,我媽用得很精妙,你根本不知道笤帚藏在哪兒。我媽打我時,笤帚就像個神器出現在她手上,非常順手,打哪是哪,不可能躲掉。雞籠沒關,笤帚肯定打在頭上,讓我長記性;羊沒喂又是一笤帚,準在屁股上;至于偷偷到秦渠洗澡,我媽拉着我胳膊又是幾笤帚,打在脊背上,邊打邊訓斥:“叫你人小謊大。”在這兩種武器的調教下,我的童年豐富多彩,妙趣橫生。

有一次,我獨立作戰,和楊姓同伴哥倆打了一架,臉上帶着傷,褲子順着褲縫撕開,像小旗一樣呼呼作響。我媽一看就明白,我又打架了。那個時候,打架是農村小孩最好的遊戲。我知道,無論打赢打輸還是有理沒理,隻要打架,回家肯定挨我媽的打。但沒地方吃飯,我隻能回家。果不然,我媽順手抄起棗樹杈子,這次我沒躲開,被我媽結結實實打了幾杈子。我媽打一杈子,問一聲:“還打不打架?”那一次,我媽很兇。

我媽年輕時,脾氣就沒有好過。家中上有兩個婆婆,下有五個姑子,還有五個饑一頓飽一頓的兒女。每天填飽娃娃的肚子就壓力如山,何況還有生産隊怎麼幹也幹不完的農活。有一年,我爹我媽拼死拼活地幹了一年,年終生産隊分糧,給我家分了一兜襟大米,也就有五斤。一路上,我媽的眼淚全都流到大米上。哭了一路,也沒有盤算出來全家靠什麼能熬到第二年麥子下來。所以,過去在我們家,吃完飯大家都習慣用舌頭把碗舔幹淨,飯粒掉到炕上地下,絕對要撿起來放進嘴裡。我就因為半碗飯倒到土上不肯吃,挨過我媽一頓打。

這幾天,我一直在回憶我媽愛吃什麼,竟然沒有發現我媽有什麼偏好;極力搜尋我媽愛穿什麼,印象中我媽的衣服基本上是黑灰色。老了以後我媽經常安頓:“别買豔的。”我推算了一下,我媽生我時已經三十二歲,我沒見過我媽年輕時穿過花衣服,那個年代的農村婦女都是這樣穿戴。在我眼裡粗線織的頭巾,除了能遮太陽,沒有别的作用。但像我媽一樣的同時代的農村婦女,拿頭巾當毛巾、當雨傘、當拂塵。春夏秋冬,我記得我媽戴着一件花白的頭巾,是我媽身上唯一還顯鮮亮的顔色。

每年夏收,越熱越忙。當時,生産隊打麥時使用的脫粒機是老式的,最累最重要的崗位就是喂機子。這活要求要站在脫粒機前,将解了捆的麥捆朝機器口投送。幹這個活需要機敏沉着,要根據麥子的幹濕程度決定投放的厚薄;要觀察脫粒機的狀态,掌握投送的速度;還要協調解麥捆、抖草、捆草、掏麥粒等工序。我媽是我們生産隊喂機子的第一人選。主要原因是我媽不怕苦、不偷懶,在機子上一站就是十幾個小時,機器轟鳴,噪音很大,麥芒、麥灰鋪天蓋地灑落在我媽身上,和持續不斷的汗水混雜在一起,又吵又曬又髒又紮又癢。每天打完場,我媽摘下頭巾,抖掉灰塵,再用頭巾将渾身上下拍打一通,就急急忙忙回家給我們做飯。生産隊打場差不多要一個月,我媽就在這個崗位堅守一個月。每年打完場,她的耳朵就得背很長時間。

過去的苦難被我媽默不作聲地承受了,好像她天生就是一個受大苦的人。

在農村,插秧一直是繁重的農活。插秧時,一溜二三十個婦女站成一排,為了整齊劃一,每次都需要兩頭各有一個人提線插秧。每年插秧我媽都是提線繩的人,除了完成自己的定額任務,還要提醒同伴要把腳下的田地踩平,稻秧插齊栽實。有一年,因為趕插秧工期,生産隊長将我在學校門口截住,抓到稻田裡插秧。那時的春天真冷,田裡還有冰碴子。我推推诿诿不下田,我媽也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個舊棉褲穿到我腿上,我艱難地随着大人插半線秧。腰疼得實在受不了了,我哭着喊:“我腰折了。”我媽解下頭巾就朝我頭上打一下:“小娃娃哪兒有腰?”不許我再喊再哭。在每次插完一塊田轉場的間隙,我媽過來拉着我,讓我在還沒有灌水的土坷垃地裡反複打滾。果然腰不疼了,水也不冷了。我忘了我媽當時穿什麼衣服禦寒,隻記得她打我的頭巾。後來,條件好了,大家插秧普遍穿起插秧鞋,戴露指手套。我媽卻從來不用,嫌幹活不利落,不像農村人。但她幹活時,卻一直戴着花白頭巾。

母愛是任何人替代不了的(母愛無聲)4

剛開始單幹,我們家幾乎每年都種葵花、辣椒、大蒜。我記得每到夏季,正是辣椒生長的旺季,相當長一段時間内,要沿着辣椒溝把黃土用雙手搓碎,培在辣椒苗的根部。我媽一幹就是幾天,戴着花白頭巾,沿着辣椒溝,頭也不擡地幹活,好像從不覺得累。每年我家大蒜豐收,我爹隻負責挖蒜,辮蒜、晾蒜都是我媽的活。看不到我媽愁,也聽不到我媽怨,更看不出有喜悅之色,像個機器人日複一日催太陽起床,推太陽下山。我家的責任田,一直有我媽的花白頭巾在晃動。那時加工辣面子要到村加工廠,我家每年種的辣椒全部由我媽一個人摘下來曬幹拉到加工廠,磨成辣面子。活不複雜,但粉碎辣椒的嗆人滋味讓人無法承受。那時還沒有口罩,我媽用頭巾将頭圍緊,又繞過一道護着嘴鼻,就鑽進十幾平方米、低矮不透風的加工廠房,一個人将活幹完。出來時,我媽的頭巾就成了辣椒紅,連眉毛都是紅的,站在加工廠門口咳嗽半天才能直起腰。每年幹完這活,我媽就跟害了一場大病一樣。

每個人成長的背後都站着一個母親。我上初中時,學校離家有七八裡路,沒有一條公路,我每天要在果園裡往返近兩個小時。開學頭一個月,結伴的幾個同學都辍學了。共同的原因是家中缺勞力,路遠,上學也看不到希望。我也打起退堂鼓。第二學期,我整整一周沒有上學。我媽黑着臉,拉着我的手,利用趕集的機會,把我押到學校,找班主任董老師。求老師的話,我媽隻說了一句:“娃還小,幹不成活,先讓在學校裡長着吧。”我媽又找了一輛鈴铛不響、其他都響的自行車,讓我騎着上學。重返學校的動力,其實還是我媽勸我上學的兩句話,一句話是:“世上沒有受不下的苦,念書在陰涼瓦屋裡不是苦,你不能像你爹那樣,一輩子在農村受苦受罪。”另一句話是:“你當個能掙十八塊錢的工人,也是光榮的!媽也高興!”那一年我已經十五歲,已經嘗到農村無法忍受的苦和難。我受不了那個苦,毫無選擇,隻有上學一條路可走。

1983年,我哥哥因病去世,才十八歲,那年我媽四十八歲,一下就變老了,經常躲在拐角裡流淚。找不見她時,家裡人都知道,她肯定躲在沒人處想念大兒子。

我上了高中,一下子在家裡變得無比重要了。每個周六回家,在離家一公裡外的宋橋橋頭,我的兩個弟弟妹妹手拉着手站在路邊,奉我媽的命,迎候我回家。高中三年,周六弟妹接我回家成了我的“專享”。我不敢勸母親收回成命,但我知道,我必須好好活着,不能有任何閃失。高中三年時光,是我家最灰暗的時刻,我家沒有一點笑聲,全家人相互防備,不敢說跟我哥有關的任何字眼。我爹我媽從不在人前頭站,大兒子的離去,是他們心中永遠的痛。

我上高中時,我爹媽每個月都挑出三十斤大米,拿出九塊錢交到學校的竈上。擔心我吃不飽,我媽不知費了多大的周折,竟然找到我一個遠房哥嫂開的飯館。我媽安頓并要求,我要去這個飯館吃一大碗炒揪面。我除了在學校一日三餐外,成了全校絕無僅有可以“下館子”的特殊學生,那碗炒揪面一直香到現在。當時我周日下午返校,周六我媽要和好面,周日一大早拌上雞蛋,抹上香油,用平底爐子給我烙幹糧。這個待遇在同宿舍二十幾個同學中也是唯一。周天下午,我媽還要堅持把我陪送到大隊部,目光一直要盯到看不見我。

烙馍馍、裝馍馍時,我媽從來都不說一句話,一個人在竈房操勞着。有兩句話烙在我心上,一句是我爹告訴我的,每次烙完馍馍,我媽都被炭煙熏着,頭昏一整天。我才知道,我媽每周給我烙幹糧,三年時間,我媽被炭煙熏一百五十多次。另一句話是鄰居摸着裝幹糧的網兜對我說的:“娃娃呀,你媽為你下了多少苦呀,要為這些幹糧作主呢!”

臨近高考前一個月,我回家備考,我媽安頓我妹妹每天坐在闆凳上守着街門,不讓任何人進我家:“我哥要考大學。”我媽不知從哪裡聽來一個土方子,空腹喝土雞蛋是大補,我媽就拿家裡的餘糧找左鄰右舍換雞蛋。每天早上,逼着我喝一個腥味無比的土雞蛋。聽同學都在喝補腦汁,就讓我爹一瓶一瓶買。每天盯着我喝完定量後,還要讓我多喝一點,給我打氣:“喝得多肯定補得快。”每天我複習到晚上十點多,我媽基本會在睡完一覺後,跑到我屋,說:“都半夜了,别熬了,把身體熬壞了。”

高考一揭榜,我考上了大學,成了我們村有史以來第一個大學生,我爹媽擺了宴席,村上獎了二百元。我家比過年還熱鬧,笑聲不斷。

沒過幾天,我媽和我去看住在另一莊子上的爺爺,她堅持要步行。路上碰上很多人,每個人都迎上來,問同樣的話:“老嫂子,這就是你的大學生兒子。”我媽樂開了花,踮着腳使勁拍我的肩膀。那一刻,我媽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也無比開心。那段日子,我媽讓我陪她去看親戚、轉鄰居,哪怕到鄰居家還一斤油、一把韭菜,也讓我陪着。我被動地順從着,也被我媽的驕傲打動着。

我爹在世時,告訴過我:“養育之恩,母親的情分最大。”我一輩子極力去做讓我媽自豪的事。

除了高考,還有兩件事讓我媽很高興。一件是同事轉述的。那是20世紀90年代的事,當時我借調在縣上工作,表弟結婚,我請一位熟悉的朋友開車去接親,請一位同事幫助攝像。第二天上班,同事就打來電話,第一句話就是:“你媽太牛了。”他說婚禮結束後,接親的車準備打道回府,有一個小腳矮個老人直接拉車門,坐在副駕駛座上。司機一看是個農村婦女,就很詫異:“你是誰啊?”我媽一點都不含糊:“我是周鳴的媽。”我同事一聽,隻能順路帶上她老人家。同事電話中揶揄地說:“在你媽眼裡,你就是暢通無阻的通行證,一個面子奇大的要員呀。”我知道我媽不對,但我為我媽的自豪激動了半輩子。另一件事我求證過我媽。1990年秋天,我在縣上當記者,一次在農貿市場開大會,三樓平台上縣領導悉數到場,台下人山人海頗為壯觀。我奉命采訪,在三樓拐角處被公安幹警擋住不讓上,因為沒有記者證。我争辯了幾句,最後我拿出采訪錄音機,幹警就放行了。過後幾天,我回老家,鄰家一個嬸子看見我就說:“你媽可威風了,說兒子太牛了,警察根本攔不住你,你理都不理,直接上了主席台。”我笑着對我媽說:“查驗證件是警察的工作,采訪是我的工作,不存在擋不擋的。”我媽有點羞澀,但還是開心地笑了。

我媽去世後,我堅持不在老家吃飯,無論弟媳婦怎麼勸,我都想辦法拒絕。我知道一端起飯碗,肯定會想起我媽。

我媽在世時,每次回家,無論多晚,進門第一件事肯定是吃飯。無論多早,臨出門最後一件事肯定還是吃飯,我媽認為天大的事也比不上兒子吃飯的事大。所以每次回家,我都要留着肚子。我媽看我吃得多就高興,就覺得兒子是健康的,生活是開心的;如果吃得少,我媽會追着問:“怎麼又瘦了?臉色又青了?”那種牽挂讓人喘不過氣來。每次我回家都不管自己有糖尿病,堅持吃完年輕時的飯量。妻子總是勸阻,我媽理直氣壯地堵回去:“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妻子指責我吃飯快,是餓死鬼轉世的,但在我媽眼裡,吃飯快是健康的表現。我媽一直教導我:“好漢子吃飯,三撥二咽。”我吃得越多越快,我媽越安心。

現在,我一端起飯碗,我媽仿佛就在對面。

對出生在農村的人來講,苦難絕對是一種糧食。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的冬天,我和我哥擡着家裡的鐵皮水桶,到縣城大食堂去買羊雜碎。必須起大早,一路上嘴裡哈出來的氣,就像我們喜悅的心情一樣久不散去。一次買回二十碗羊雜碎,我哥倆一口都不敢喝。我還因為沒走穩,把湯灑了出來,挨過我哥的揍。那二十碗可不是一頓吃完的,是我全家一個冬天的補品。盛雜碎的水桶上面會沁出一層羊油,我媽小心翼翼揭下這一層油,越揭越薄,後來就沁不出油了。我媽就用這種油炒鹹菜,隔幾天舀出半碗加水燴上,細心操持着我家艱澀的光陰。

我媽曾用麥子換了一斤香油,裝在一個綠色瓶子裡,又在一根筷子上綁了布條。炒菜時,我媽就用布條朝鍋底一抹。多少年後一次閑聊,我問:“是不是咱家七口人一年隻吃了一斤香油?”我媽眼睛正視着我:“那個年代,誰家都一樣。”

磨難總是很長,幸福轉瞬即逝。過了六十歲,我媽活得才有些舒心。

母愛是任何人替代不了的(母愛無聲)5

在和我媽生活的五十四年間,我隻陪我媽轉過兩次街。一次是去新華街購物中心,陪我媽轉了半天,我想給她買雙鞋。我媽的腳小,再加上我媽嫌所有的鞋都貴,再好的鞋超過二十元就認為不值,挑選得很艱難。妻子知道我媽的心思,終于選定一雙鞋,串通好售貨員,說價格是四十元。我媽還堅持說貴,不讓買。妻子就勸說:“四十塊錢算是撿了大便宜,轉了半天,一雙鞋也不買,都像你,人家售貨員怎麼掙上工資呀?”實際上那雙鞋二百六十元。我媽回到老家,穿上皮鞋東家門進、西家門出,到處宣傳,說兒媳婦隻花了四十塊錢就買了雙好鞋。另一次,我和妻子陪我媽轉新百商場。轉了四層樓,我媽就像視察工作似的,每看上一件衣服就說:“這料子好。”每一件都問個價錢。我打趣她:“你又不買,問價幹啥?”我媽張口就說:“蘿蔔白菜都有價,為什麼不能問?”售貨員報完價,我媽就小聲罵:“巴掌大的布,敢賣這麼多錢,我種那麼大的田都買不上一個袖子!”到了男裝櫃台,她老人家看上了一件西服,讓我試來試去,說要給我買。問我價格,我瞧了一眼是八千八,告訴我媽是八百八。我媽無可奈何地說:“太貴了。算了,穿到身上不自在。”從那以後,我媽問我身上衣服的價格,我都說幾百塊,我怕挨罵!

最後幾年,我媽經常提起往事。一臉滿足,說苦也受了,福也享了,啥也不挂念了,然後就憂心忡忡地講她年輕時,用鞋殼偷過生産隊的小麥、水稻,偷過靈武農場四顆蓮花菜,反複問我怎麼辦?我說:“那個年代,所有農村婦女為了生活,都偷過生産隊的東西,為了活命,為了娃娃,這不算罪。我們多幫助别人,多做些好事,也就替你還上了。另外,咱們村有句俗話:青貨賊不算賊,捉着打兩錘(拳)。這些都是青貨,不用有心理負擔。”我媽聽得似懂非懂,但神情終于不再凝重和緊張了。(中國日報甯夏記者站 胡冬梅)

來源:中國日報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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