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美的技術規範往往落後于技術發展

希望相關規範盡快出台

本刊記者/李明子

人為了變美變瘦，可以多瘋狂？5月18日，話題“小腿肌肉阻斷術”登上微博熱搜榜，吸引了3億人次圍觀。在社交平台“小紅書”上搜索“小腿肌肉阻斷”，分享手術經曆者幾乎全是女性，支持與反對這一手術的帖子數量不相上下，這是時下争議最大的醫美整形項目之一。有網友分享，自己做“矯正腿型 神經阻斷”後被人誇“腿好直”，但也有網友表示，術後三個月“小腿沒瘦多少，留了兩道黑疤痕，現在大腿肌肉特别粗。”她強烈建議：“能不做，千萬别做！”

網絡上推廣神經阻斷瘦小腿手術的視頻截圖

數據顯示，截至5月6日，11家醫美概念股年内漲幅超50%，4家醫美概念股年内股價翻倍。從今年四月底開始，醫美概念闆塊上市公司陸續披露2021年第一季度業績，不少主營業務醫美相關上市公司業績攀升明顯。

整個醫美行業的複蘇與快速發展，讓一些聽起來不可思議的小衆醫美項目開始走向大衆。北京協和醫院整形美容外科主治醫師肖一丁在他的科普視頻中曾盤點了醫美江湖中的“七大邪術”，其中包括：阻斷瘦腿、精靈耳，去肋收腰、斷骨增高、手指溶脂、注射緊縮和徒手體雕。

阻斷瘦腿可靠嗎？

小腿肌肉阻斷術是什麼？這一手術學名“胫神經腓腸肌肌支離斷術”（簡稱“小腿神經阻斷術”），通過毀壞、剝離小腿神經中的腓腸肌内外側支，使腓腸肌廢用性萎縮，從而讓小腿外部輪廓變得更平坦，減小小腿腿圍，以達到“瘦腿”目的。

人的小腿後群肌分淺、深兩層，共有七塊肌肉，均受胫神經支配。上文提及的腓腸肌屬于淺層三塊肌肉之一，人正常站立時，腓腸肌起到固定踝關節、防治身體前傾的作用。鼓吹小腿肌肉阻斷術的廣告說，腓腸肌在運動中的參與度比較小，無法與同為淺層肌肉的比目魚肌相提并論，甚至表示，通過手術切斷神經，讓這塊“不那麼重要”的小腿肌肉萎縮也不影響正常站立。

人的小腿後群肌分淺、深兩層，共有七塊肌肉。（網絡圖片）

“神經阻斷術”原本常用于治療腦癱導緻的踝部痙攣、腦癱痙攣性馬蹄内翻足等症狀。北京大學第三醫院原整形外科副主任醫師陳育哲曾發文表示，他受“選擇性切斷周圍神經治療痙攣性腦癱的啟發”，在2005年～2010年間完成了400例小腿神經阻斷術，接受手術者均為女性，平均年齡32歲。根據他對這400名患者術後6～24個月的随訪結果，患者小腿圍較術前縮減了3.63±1.10cm。

陳育哲已于2014年離開北醫三院，自主創業。

不過，北京豐聯麗格醫療美容醫院院長、中華醫學會醫學美學與美容學分會前秘書長王冀耕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在醫療技術操作規範裡沒這個項目，至少我個人一直明确反對小腿神經阻斷術，它相當于人為地制造殘疾，患者術後基本沒辦法快走或跑步，這法違反了醫學倫理最基本的不傷害原則。”

小腿神經阻斷術在整形外科中屬于“微創”，據介紹，一個熟悉解剖學、醫學基本功好的大夫做這個手術也就20分鐘。具體操作方法是，患者俯卧，醫生在患者後腿腘窩切開1.2～1.5cm長的切口，找到胫神經的腓腸肌内、外側頭肌支，然後用保險刀片離斷并切除。

關于這項手術存在的風險和争議，陳育哲未正面回應，而是多次向記者推薦一篇2008年發表在全球整形界權威學術期刊《整形與再造外科》上的回顧性研究，該文章分析了1996年～2006年共700例做過腓腸肌和比目魚肌選擇性神經切除術治療小腿肥厚的病例。結果顯示：隻有2.57%的人出現走路困難等短期殘疾，不到5%的患者出現并發症。

栾術醫療美容中心院長、原第四軍醫大學西京醫院激光美容中心主任栾琪認為，這不足以說明小腿神經阻斷術是安全的。“醫學項目要經過臨床試驗的驗證，其安全性評估需要上萬例、甚至更多病例才能完成。”栾琪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小腿神經阻斷術的宣傳亮點——“永久瘦腿”，也是其最受争議的地方，因其代價是對小腿神經和肌肉造成不可逆的損傷。這種“永久”療效是相對“瘦腿針”而言的，瘦腿針即肉毒毒素。栾琪解釋說，小腿神經阻斷術和瘦腿針的作用機制類似，都是通過停止肌肉收縮來達到瘦腿目的。不同的是，肉毒毒素起到的是神經抑制作用，有效期約為半年，幾乎沒有不可逆的損害，而小腿神經阻斷術是把神經徹底毀掉，讓腓腸肌接收不到“收縮”信号，進而萎縮，從理論上講，這種肌肉萎縮是不可逆的，患者術後幾乎不可能進行田徑運動或跳舞。

王冀耕曾在機場遇到一個做完小腿肌肉神經阻斷術的女孩。為趕飛機，女孩跑兩步就“撲通”跪在地上，起身沒走兩步又摔倒。“小腿的幾塊肌肉各有分工、共同保持人體平衡，現在其中一塊斷了，小腿支撐力不夠，很容易摔倒。正常走路是沒問題的，但萬一遇到危險要跑怎麼辦？年紀大了之後，腿部肌肉力量減弱，到時又該怎麼辦？”王冀耕擔憂地表示。

也并不是所有類型的小腿做了神經阻斷手術後都能得到理想的瘦腿效果。小腿肥大從結構上分為脂肪性、肌肉性、脂肪肌肉混合性三類，如果是脂肪性小腿肥大，即便肌肉萎縮，脂肪依舊存在，同樣無法瘦腿。對于愛美人士，王冀耕建議，脂肪性小腿肥大人群可以多做運動減脂，肌肉型小腿可以嘗試打肉毒毒素。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瘦腿效果可能會逐漸消失。在腓腸肌萎縮後，根據患者日常活動量不同，比目魚肌等小腿後群肌肉會在一段時間後出現代償性肥大，反而可能造成小腿外觀畸形。

小腿神經阻斷術的價格并不便宜。在互聯網醫療平台“好大夫”上，兩位做過相關手術的患者在分别在2020年4月、5月分享了術後恢複情況，她們的門診花費分别為4.1萬元和5萬元。

關于哪些機構在開展小腿神經阻斷術，王冀耕表示：“目前在公立醫院整形外科和大型整形醫院是不會開展的。”栾琪告訴記者，他咨詢了西安規模比較大的幾家醫美機構，都沒有開展這項業務。

“小腿神經阻斷術并不是醫美主流，網上讨論熱烈不乏商業炒作嫌疑，一些醫美機構給網紅利益，讓她們分享手術圖片和故事，然後利用網紅對C端客戶的影響進行炒作。”栾琪說。

在小紅書上，一位網友在去年11月分享了自己的手術經曆，這也是她唯一一篇筆記，她直言是另一位小紅書博主推薦她去北京一家醫院做的手術，并在文中附上博主鍊接，但那位博主的主頁内容已經因違反小紅書《社區規範》而無法查看。

網絡上推廣神經阻斷瘦小腿手術的視頻截圖

過度醫美趨勢

5月21日，“精靈耳整容”的話題熱度超過“小腿肌肉阻斷術”，引來5.9億人次讨論。

精靈耳，就是像《指環王》中精靈王子那樣上沿長且尖的招風耳。中國醫學科學院整形外科醫院主治醫師于曉波曾給患者做過“精靈耳手術。他回憶說，有些人因為拍正面照看不到耳朵，感到自卑，要求做招風耳或精靈耳，有的人則受動漫和流行審美影響，想cosplay精靈，還有人單純是為了顯臉小。手術難度不高，十幾分鐘就能完成，有的往耳後打玻尿酸，有的是加入人工填充物或自體軟組織，價格在萬元左右。除了疤痕、感染等手術共性風險，倒是沒有什麼危害。

有意思的是，在原衛生部印發的《醫療美容項目分級管理目錄》中，招風耳矯正術是頭面部一級美容外科項目，也就是說，招風耳本來就是畸形，是需要被矯正的。但是現在，招風耳卻成了很多人孜孜以求的整形目标。

另一個為美畸形的手術是“去肋收腰”。正常人有12對肋骨，後與椎骨相連，前與胸骨相連，但位于最下面的第11、12對肋骨的前段處于遊離狀态，因此也被稱為浮肋。去肋收腰截去的就是這兩對肋骨，很多女模特或明星為追求沙漏型身材會做手術摘掉肋骨。不過，于曉波指出，這個手術拉美、歐美人做得多，亞洲人做去肋收腰的少。

“斷骨增高術”是被原國家衛生部明令禁止在醫療美容機構開展的技術。斷骨增高術學名“肢體延長術”，已經存在了二十多年，由于手術本難度高，圍術期感染、術後肌肉萎縮等風險高，原衛生部于2006年發文嚴格規定了手術的适應證，即先天畸形、外傷、腫瘤、感染等原因所緻的骨缺損或肢體不等長，以及因疾病引起的肢體畸形，才能進行這一手術，且規定隻能在三級綜合醫院或骨科專科醫院開展。

手指溶脂，是往手指上打溶脂針，以達到瘦手效果，但這種方法容易造成肌腱和皮膚的嚴重粘連，導緻手指僵硬，甚至畸形。而注射緊縮則是針對女性陰部的一種美容術。至于體雕，即隻用雙手推拿改變面部和形體，比如徒手收斂、徒手豐胸、徒手塑型等。肖一丁稱徒手體雕是“邪術之集大成者”，完全是騙局，屬于空手套白狼，不僅沒有任何作用，還會導緻感染血腫等一系列問題。

王冀耕指出，追求美不能以犧牲健康為前提，這是原則問題。技術規範往往落後于技術發展，希望相關規範盡快出台。

來源： 中國新聞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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