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少偉
一、飛天的起源與特征
(一)飛天的起源
1.印度天人形象
飛天是由古天竺傳來,根據典籍記載,“香音神”與“天歌神”是飛天形象的源頭。“香音神”相傳是一位男天神,擅音律,體有異香,靠樂曲為生,可以在天上輕盈的飛舞。而“天歌神”則有不同的記載,一說他男性角色,相貌醜陋,人身牛頭,骸骨長有奇怪的牛角;另一說她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女性,聲音動聽,能歌善舞,與擅長樂器的“香音神”琴瑟和鳴。
随着佛教的興起,兩位天人逐漸變成陪伴佛陀的“天龍八部”之中的二部,“香音神”住在花蕊之中,主要負責讓佛陀面前鮮花不敗,燈火不滅;而“天歌神”則負責撫弦歌唱,為各位佛子帶來歡樂。
從西域流入敦煌,兩位天神的形象逐漸融合起來,集衆家之長,變成了擅長歌唱與樂器的的天人。他們可以在佛國自由翺翔,由于佛教文化的要求,曾經相貌醜陋、人身獸首的形象變成齒皓唇紅、體态優雅的人物形象。
2.道家羽人形象
北周羽人像 第297窟
在遠古的傳說中,有一種身長潔白翅膀的天神,喚之“羽人”。《楚辭:遠遊》:“仍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舊鄉。”羽人身上可以自由飛翔的翅膀,在先秦時期代表着長生不老。随着佛教的傳播,羽人的形象也逐漸吸收了佛教元素,從羽化登仙的得道之人逐漸演變成了後世的飛天形象。
(二)唐朝敦煌壁畫中飛天形象時代特征
李唐享國近300年,統治者在敦煌開鑿了320多個窟,其中236個佛窟的藝術價值最高,成為敦煌文化的精華部分。随着時間的推移,飛天的形象也擺脫了印度神人的形象,唐風初見,雍容華貴的大國氣象,色彩绮麗的審美偏好标志着敦煌飛天藝術進入了全盛時期,飛天的藝術形象也達到了其發展的頂峰。
散花飛天 第320窟
在唐代的佛窟中,飛天是不可或缺的元素。飛天的主要作用有二:一是在佛陀弘法時陪伴佛陀左右,誦經禮贊,天女散花;二是襯托出西天佛國甯靜安詳、晨鐘暮鼓的莊重氣氛。
按照史學劃分,唐朝分為初唐、盛唐、中唐、晚唐。而根據敦煌藝術發展劃分,初唐和盛唐為敦煌飛天發展前期,即李唐王朝對西域直接管轄時期。中、晚唐為後期,即敦煌淪喪于吐蕃異族之手時期。唐朝前期國力蒸蒸日上,飛天形象也充滿大國自信;後期國勢頹唐,飛天早期雍容華貴、積極進取的精神面貌也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二、飛天的造型之美
(一)線條自然靈動
在傳統美學中,畫面中的水墨線條有十分重要的審美情趣。經過我國曆代美學大家的不懈努力,水墨線條已經可以承載人們深邃的思想内涵、獨有的審美情趣,展現時代的變遷,這集中體現在了對飛天形象的塑造上。
筆墨線條鱗次栉比,用明快的手法表現出了飛天在空中衣帶飄飄的飛行軌迹,充滿音樂的韻動感。通過水墨的幹濕,讓畫面呈現出了一種虛虛實實、遠近結合的層次結構,極富變化。弱柳扶風的造型、極其細膩的質感,通過筆墨語言充分表達。筆墨雖然簡單,但是深淡濃淺變化萬千,筆觸自然靈動,整個藝術形式具有極強的寫意色彩。
飛天的服飾、造型,飛行的姿态,仙人超然物外的精神内涵都是都過線條向觀賞者傳達。飛天之所以經過千年依然靈動,是因為在描繪飛天雲中穿梭時,細心地勾勒了俊秀飄逸的絲帶,大大加強了飛天的運動感與觀賞者的審美感官。
(二)構圖連綿精巧
在飛天繪畫中,畫工善于将連續式構圖與零散式構圖結合。
第420窟頂 (窟頂藻井和龛内布滿了飛天。)
就連續式構圖來說,飛天大多以“兩方連續”為構圖方式,他們首尾相連,繞着洞窟一周,形成纏繞回環的構圖方式。色彩鮮豔明快,在整體視覺上,由于圖形連綿,氣勢磅礴,給觀賞者巨大的視覺沖擊。但是從細節來看,他們的形态、表情、衣服、動作存在細微的差别,從而避免了畫面呆闆。有擊鼓彈琴、有挽籃浣花、有散花飛舞,或馮虛禦風、或俯仰直沖、或翺翔盤旋。相似而不相同的連綿式構圖,讓畫面氣象萬千而避免了晦澀僵硬,達成了和諧統一。
壁畫鴻篇巨制,尺寸極其巨大,難免會有留白的地方,為了克服這一缺陷,工匠們在繪制的時候,在空白處見縫插針,通過各式飛天讓畫面顯得更加充實。
觀無量壽經變中的飛天 第217窟
這些飛天大多是獨立構圖,随意分布,因此在洞窟平整的地方,可以看到成群結隊的飛天穿梭于亭台樓閣,名山大川。而在一些不便作畫的邊角,更多的是沒有隊列的飛天,整個畫面構圖視覺效果得到了極大擴展。
三、飛天的風格之美
(一)前期奔放豪邁
盛唐時期萬國來朝,外來文化兼收并蓄,唐代壁畫發展進入了繁盛時期,而飛天藝術也達到了頂峰。與初唐時期相比,人物體态更加柔美,表達的内涵洋溢着對生命的熱愛。姿态各異,古天竺的風格逐漸被隋唐的華夏審美所取代,整個飛天形象進入新的時期。
如第172窟中四個飛天,就是這個時代的扛鼎之作。四個飛天服飾精美,梳着開元時期特有的雙挂髻,一邊飛舞一邊散花,後面的飛天調皮地追趕前面的飛天,這種俏皮活潑的姿态與之前穩重安詳的飛天形象卓然不同。服飾也一改原有的宗教保守姿态,赤裸半身,身着绯紅色的裙子,而身披的絲帶在雲蒸霞蔚中飄動,從而使畫面整個輕盈靈動。
獻花飛天 第39窟
壁畫擺脫了早期的宗教的神秘,與市井生活緊密結合,多了更多的人文情懷,人間的把酒言歡與天國的清心寡欲切實結合,達到了高度融合。人們對于未知世界的想象、靈魂世界的探索、現實生活的享樂也在這個時期達到了完美統一,人世間的疾苦與佛陀的神聖這種充滿想象的組合,表現出了盛世的輝煌與豪邁胸懷。
飛天表現的是盛世之下百姓們對于美的享受,對于現實的感悟,因此這種特殊的盛世情懷讓這個時期的敦煌飛天場面宏大,邊塞特有的豪邁奔放也讓飛天形象充滿審美情趣。
(二)後期哀怨離愁
時代的進程總是會影響藝術進步。月盈則虧,盛極必衰,随着敦煌淪喪于吐蕃異族之手,飛天發展也逐漸從大國氣象的豪邁逐漸衰敗,最後回歸到了人物形象最簡單與質樸的表達。晚唐社會破敗,烽煙四起,人民在吐蕃統治下苦不堪言,于是将現實的苦難寄托了佛教,通過飛天的描繪來表達這種複雜的情感。
涅槃經變 第158窟
曾經飛天自由自在,在佛陀邊上天女散花,放聲歌唱,或者雲間穿梭,或者河畔采花。然而這份恬淡到了晚唐消逝得無影無蹤,飛天從盛唐時候的豐腴變得清瘦,表情也收起了昔日的慈眉善目,變得端莊穩重,憂愁糾結。昔日飛天表達的自信氣度也被惆怅所取代,飛天眼神中開闊進取的昂揚鬥志也被哀怨所取代,不複盛唐的豪邁。
四、飛天的音韻旋律之美
(一)線條的音韻之美
中國畫之所以意境深遠,表現形式豐富多彩,是因為中國傳統繪畫是線條的藝術。飛天輪廓的勾畫流暢婉轉,連綿不斷,因此古人喚之“春蠶吐絲”,線條綿細,但是細細體會則充滿力量之美,這種飄逸靈動的畫法表達了對宗教的虔誠和對生命的無比熱愛。
線條除了通過長短描繪飛天,還通過了幹濕濃淡,營造一種虛虛實實的感受,從而表達出了空間的結合。從整體來看,整幅圖線條充滿變化,但是卻形成了和諧穩定的統一體,畫面繁而不雜,凝練完整。
六臂飛天 第148窟
中原式飛天 第285窟
而在傳統音樂中,就有“古琴其趣,半在吟揉”的說法,說明琴聲的起伏變化的重要性。琴音或悠遠,或短促,從而如飛天畫,出現了中國畫線條般的波折。這些節奏是在琴曲内部用一個個散音組合起來的,通過連續的彈奏,給人以跳動感,如同飛天雖然線條千變萬化,但是總體歸于和諧統一,古琴曲的節奏本身也孕育在同一秩序中,一旦一個音符出現了錯誤,節奏之美也被人為地破壞殆盡。
(二)氣韻的音韻之美
飛天特别講究氣韻之美,通過氣韻之美,讓整個畫面充滿時空感,從而讓畫面有一種流動的生命力。這種讓畫面流動的生命力就是氣韻,而表現氣韻的工具,就是畫家落下的筆墨,筆墨的濃淡、幹濕、曲直的變化都讓畫面充滿了節奏感,從而充滿音樂的韻律。
與西方繪畫方式不同的是,西方主要運用的色彩與明暗的表現手法,畫面呈現固定感,但是飛天表達的音韻美感則充滿了生命力,也是這種流動感與生命力,讓不同時期的飛天所承載的家國情懷有别。
天宮伎樂飛天 第390窟
而傳統音樂的氣韻與飛天藝術相通,傳統音樂不強調聲音的高亢綿實,相反他們強調音律遊動的虛實、起伏。飛天畫與傳統音樂一樣,都是通過氣韻表達出了變化。時空交錯,以感官化的韻律節奏為主旨,節奏變化為事物發展本原、藝術美之靈魂,靜态的畫面流淌出了音韻之感。
五、結語
隋唐時期是我國封建社會發展的一個頂峰,國力強盛,文明開放,對于外來文化兼收并蓄。随着西域文化的傳入,佛教與中國傳統文化也緊密結合,加上當時民族融合的時代背景與統治者的大力傳播,飛天藝術也從無到有、從有到繁盛,最終成為極富代表性的藝術形象。
敦煌飛天通過成熟的畫法、深邃的内涵、無與倫比的想象力和人文情懷,用筆墨語言深刻地刻畫了唐朝由盛轉衰的時代背景與獨到的審美情趣。可以說飛天文化是一座寶庫,需要後人不斷挖掘與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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