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的春招,被稱為真正的“修羅場”。不少應屆生還沒正式踏出校門,就體會到職場的殘酷。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 王玄璇
編輯|馬吉英
頭圖來源|視覺中國
5月25日,北京某“211”大四學生張蕊獲知了一個讓她“絕望”的消息:公司通知她解約三方。
“沒有太多找工作的時間了。”她說。6月1日,她就要參加畢業答辯,因為疫情原因,6月5日之前所有學生必須離校。理論上,在今年秋招時她還能以應屆畢業生的身份求職,但不知道作為雇主的公司是否會一視同仁,她甚至在考慮是否有必要延遲一年畢業。
4月中旬,張蕊和某企業數字化解決方案提供商簽了三方協議。5月20日,公司還在線上給居家辦公的員工開了一個會,管理層表示公司雖受疫情影響,但還不到裁員的程度,讓大家放心。沒想到5天後,她就被通知因縮減人員要解除三方。在今年春招之前,張蕊剛經曆了考研失敗。
據多位應屆生反映,2022年的春招是真正的修羅場。通常情況下,春招對于大部分企業而言都是查漏補缺,好機會多在秋招。但今年春招中,一方面在去年秋招中已經簽訂三方的部分畢業生,因招聘方解約,被迫加入更激烈的春招;另一方面,受裁員潮、疫情等影響,今年春招崗位進一步縮減。
一位應屆生在今年4月被解約後,在招聘軟件上溝通了約400家公司,向其中80家有回應的企業投了簡曆。“一些面試感覺已經發揮出全力,面了一個多小時,竟然連二面都進不了。”
互聯網行業的裁員潮蔓延至校招,京東、有贊、轉轉等均被曝出與應屆生解約。一位在杭州找工作的應屆生發現,春招時杭州互聯網企業“一片慘淡”:“感覺就像夕陽産業一樣。”他被杭州一家互聯網公司解約後,開始了全國海投。
即使像新能源汽車這樣的朝陽行業,也出現了解約情況。理想、小鵬汽車先後回應,部分崗位關閉,涉及少量應屆畢業生。據《中國企業家》了解,小鵬汽車的互聯網中心、海外相關崗位,以及理想汽車的企業系統等崗位,成為優化的重災區。
一位大廠HR向《中國企業家》表示,今年互聯網公司均采取了相對保守的招聘策略,無論是社招還是校招,規模都在下降,尤其是校招。通常應屆生很難馬上給公司帶來實際效應,還需要花費成熟員工的精力去培養。不過她也表示,一般公司的底線是,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和應屆生解約,因為這樣做對于雇主品牌的傷害很大。
值得注意的是,随着高校逐年擴招,2022屆高校畢業生規模預計1076萬人,同比增加167萬,規模和增量均創曆史新高。10年前,這一數字為680萬人,而20年前僅為95萬人。
來源:視覺中國
一方面是應屆生的求職困境,另一方面是企業的招聘困境。某行業巨頭的HR在去年加入一家中小型科技公司後,接觸到了更多學校的畢業生。在他看來,其中一些學生所掌握專業知識的匮乏令人“震驚”,且“自我認知不足”,“很多學習普通的同學找工作時會對标班裡最優秀的學生”,“隻想進大廠”,這讓他在招人時也遇到很多困難。
拉勾網發布的《2022年互聯網行業春招薪酬報告》裡提到,互聯網行業人才戰略從“規模優先”轉變為“質量優先”。由此折射出的是公司發展的整體邏輯在發生改變,即從快速擴張進入到精細化運營階段。
追風口:“有人推薦新能源,沒想到也有裁員”
5月中旬的一個上午,何浩宇看到理想汽車校招群裡有人說自己收到了解約郵件,提醒大家看一下。他打開郵箱,看到了同樣的郵件。
何浩宇是南方某“211”計算機專業的大四學生,成績不錯,“差一點能保研”。去年11月,他在幾個“互聯網中廠”之間選擇了理想汽車。他在社交網站上搜理想員工的評價,感覺公司看起來“不那麼卷”,而且“新能源是個好賽道,國家戰略”。他比較了理想和蔚來的财報,覺得理想虧損少,“穩一點”,而且理想給的薪資稍高。另外,他去看了李想的微博,覺得“确實能力強,分析東西很到位,務實”,他很欣賞。
但當理想汽車精簡組織時,何浩宇所在部門首當其沖。何浩宇的崗位是企業系統相關,主要是開發内部工具,據他了解,理想汽車校招學生有幾百人,解約幾十人,其中該崗位所占比例不小。
很多應屆生收到了理想汽車的轉崗通知,但是何浩宇沒有。理想汽車給他一個月工資作為違約金,遠多于三方協議中寫的5000元。何浩宇找發小連吃了三個晚上的燒烤,玩了兩天,第三天開始重新投簡曆。
春招的難度遠大于秋招,何浩宇采取了海投戰略,10天裡投了幾百份簡曆,一天面試三四家公司,也拿到了幾個offer,但都是北京的互聯網“小廠”,薪水隻有理想的三分之二。他在社交平台上發帖後,很多公司的HR向他遞來橄榄枝,除了比亞迪,大部分公司名字他都沒有聽過。但他比較後發現,比亞迪給的工資太低,隻有幾家互聯網“小廠”的一半。何浩宇準備還是在小廠中選一家。
何浩宇希望去北京做幾年研發,攢夠了錢,就回家鄉做他想做的工作——當保安。大概在大二,何浩宇就對保安工作充滿了興趣:一般就是站在門口給人掃碼,基本上事情不多,工作簡單,又可以觀察人來人往,還有工資拿,很有趣。他不要做三班倒的保安,隻幹白班、日結的就好,他甚至已經打聽過,北京保安一天工資是300元,在他家鄉能有200元。
來源:視覺中國
另一家被曝出和應屆生解約的造車新勢力是小鵬汽車。孫睿就是被解約學生中的一名,其崗位屬于互聯網中心部門,該部門最近也被曝出正在進行整體優化。
孫睿是美國一所知名高校學計算機專業的碩士應屆生,在美國,他拿到了Meta和遊戲公司Electronic Arts的offer,在國内,除了小鵬汽車,他還拿到了華為的offer,也參加了很多其他大廠的面試。孫睿感覺小鵬汽車的面試太簡單,比如面試流程上,其他公司的輪次更多,會有技術筆試及專門負責技術的面試官考察相關能力,而小鵬汽車的面試官都是“管理者”,似乎很難看出求職者的專業能力,且隻有兩輪面試,二面隻問了相關經曆等“非常好答”的問題。
雖然整個面試過程讓孫睿感覺小鵬汽車至少在該崗位上“不夠專業”,但小鵬汽車給的薪資待遇和大廠相當,足夠有競争力。作為留學生,不用和企業簽三方,孫睿把小鵬汽車作為保底offer之一。
不過接到HR電話時,孫睿還是有些氣憤。因為他感覺對方在暗示他主動放棄,他認為這是小鵬汽車不想主動解約及賠付違約金的表現。
另一位留學生也在秋招中拿到小鵬汽車某個海外崗位的offer,後來HR稱由于業務調整,該崗位取消,她可以轉崗為“管培生”,但對方勸她如果有其他offer,盡量不要考慮小鵬,所提供的選擇中也沒有她想去的國家,最後她自己選擇了放棄。在今年更難的春招中,她投了三四十份簡曆,終于拿到一家外企的offer。
“今年解約的很多,互聯網裁員後,有人推薦新能源,沒想到也有裁員。”一位應屆生感慨。
去年造車新勢力曾展開兇猛的搶人大戰,大量高新人才從互聯網流入新能源汽車。招聘平台獵聘數據顯示,2021年,新能源汽車新發職位數量同比增長134.74%,位列所有領域第一。2021年,理想汽車員工數從4181人增長至11901人;小鵬汽車則從5084人增長至1.39萬人。
在造車新勢力解約消息頻出的背後,折射了行業發展節奏的轉變。一方面,造車新勢力均未走出虧損,另一方面,受疫情影響,今年4月中國汽車産銷量為近10年以來同期月度新低。理想汽車等紛紛下調二季度銷量目标。
造車新勢力需要從快速擴張進入到精細化運營階段,而今年的應屆生率先受到影響。關于解約,理想汽車曾回應近期進行了業務調整,部分崗位被關閉,涉及部分今年尚未入職的校招生夥伴,提供了調崗選擇和解約賠償的方案。小鵬汽車也表示,由于部分部門崗位調整與績效優化,涉及了少量應屆畢業生和相關員工的調整。
回家鄉:“哪裡都不穩定,先度過這難熬的幾年”從還不錯的學校畢業後,是進入一線城市的知名公司,拿着還不錯的薪水,還是回到家鄉,找一份穩定的工作?當第一條路行不通時,一些應屆生開始重新考慮第二條路。
方悅是北方一所“雙一流”大學的計算機專業大四學生,去年8月她也拿到了理想汽車企業系統崗位的offer,10月簽完三方。近期收到該崗位取消通知的同時,她也收到理想汽車轉崗面試的機會,但她放棄了。她已經在家鄉省份找到了一個研究所的工作。
當時拿到理想汽車offer後,方悅還在繼續面試、找實習。“怎麼可能拿到一個offer就直接開始玩呢?”方悅投了很多大廠,也把目光轉向了家鄉浙江,開始海投,最終找到了甯波一所研究所的實習,可以轉正,從這裡開車回到她的家鄉舟山隻要一個半小時。
其實離家遠近不是方悅首要的考慮因素,除了專業對口,她希望找到一個正常八小時工作制的工作,幾線城市都無所謂。當時收到理想汽車的offer時,她問了HR很多問題,其中“技術崗大多是朝九晚六、包三餐、有班車,是北京少有的不加班的公司”這一點很吸引她。她自己沒有經曆過996的實習,但她的一個高中同學曾在一家互聯網公司實習,經曆過996的工作後,決定要“緩一下”,畢業之後先回家休息一段時間再找工作。
經過幾個月實習,甯波這家研究所看起來很符合方悅的要求,而離家近更是一個額外的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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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某“雙一流”大學計算機專業碩士生蔣子涵最終也選擇回到家鄉。和蔣子涵解約的是某二手交易平台。原本蔣子涵并沒有聽過這家公司,在刷招聘軟件時看到“獨角獸企業”“薪資對标大廠”的描述,才投了簡曆。面試過程很快,9月上旬面了三輪,9月中旬收到offer後,對方要求在三天内答複是否簽三方。蔣子涵還有其他公司的面試流程沒走完,但整個面試過程體驗很好,面試官很專業,薪資比肩大廠,崗位還是她喜歡的算法工程師,而不是開發,蔣子涵決定簽下三方。
但實際上,算法是一個更容易被優化掉的崗位。蔣子涵在的一個20多人的算法崗小群裡,“感覺基本上都被違約掉了”。蔣子涵對《中國企業家》說,“因為相對于開發,算法有更多研究屬性,很難直接産生績效,需要花很高成本來供養。”
5月5日,蔣子涵收到該平台的解約信息,沒有轉崗選擇,隻是被推薦到一家她沒聽說過的合作公司。她決定重新再找工作,當天晚上修改了一遍簡曆,第二天開始投。20多天裡,她拿到了兩家國企、武漢一家咨詢類外企和一家互聯網醫療公司的offer。
最後蔣子涵選擇了家鄉湖南某城市的一家國企。這家國企工作強度不高,待遇水平在家鄉小城也算高了,還有很多補貼等福利,她“當場就想簽”。
冷靜下來後,蔣子涵也會糾結“這麼年輕就進國企了,會不會廢掉”。“老實說我現在也有點迷茫,一開始想去互聯網大廠,後來發現沒那個機會。可能還是先去離家近的國企,畢竟現在哪裡都不太穩定,先度過這難熬的幾年,沉澱後再想想自己到底要什麼。”蔣子涵說。
經過這段求職曆程,蔣子涵感覺“有些好的東西是值得等待的,别着急做決定”。在上述平台之後,蔣子涵還陸續拿到了華為和京東的offer,但是她的大學有個規定,如果學生要違約,和另一家公司簽三方,手續要等到第二年的3月才能辦,而華為和京東等不了。她很不解,“三方根本沒有起到保護學生的作用,反而是約束”。
也有應屆生在面對回鄉的選擇時,并不甘心。
上海一所211大學的新聞傳播專業碩士生徐妍有過互聯網大廠實習經曆,在秋招時,她投的全是互聯網公司,并拿到了其中一家大廠的offer。但是距離過年還有20多天時,HR突然告訴她因為業務調整,該崗位沒有了,可以轉崗。由于可以轉崗的城市和崗位不符合徐妍的預期,她還是放棄了。
在接下來的春招中,徐妍付出的努力遠遠大于秋招,且投簡曆的範圍擴大了很多,“看着合适的都試試”。一家地産巨頭在家鄉山東的分公司以及上海一家創業公司均給徐妍發了offer,但她不想去房地産,因為“在大廠待過”,也不太想去那家創業公司。5月,她也面試了家鄉宣傳部的崗位,但習慣了互聯網模式的她感覺很難适應公務員系統,而且在她看來,家鄉小城還是略有些落後,“你見過了一些更好的地方,畢業就回去的話,出去讀書的意義在哪?”在農村的父母也希望她年輕時能多在外闖一闖。
既然沒有更好的選擇,徐妍選擇了延期畢業。她開始找有轉正機會的暑期實習,拿到了分别在上海、北京和杭州的4個offer,但是下一年的形勢會不會更難?能否轉正?在一線城市闖了幾年後,還要不要回家鄉?
徐妍還沒有找到答案,她給了自己一年的緩沖時間。看到身邊人忙着論文、入職,她一邊送出祝福,一邊暗暗傷心,“隻有自己前途未蔔”。
去上海:“對失業的恐懼大于對新冠的恐懼”上海聚集了衆多高校和知名企業,也是畢業生的向往之地。但這個春天後,一些人對上海的印象有了變化。
“本來想在杭州本地找工作,根本沒什麼合适的機會,才看上海的工作。”王雨澤是上海一所雙非大學的本科生,杭州原本是他最想去的城市。他在秋招中與杭州一家專注于網絡安全的公司簽了三方,可是在今年3月底,收到了解約通知。王雨澤一下變得非常焦慮,春招難度加大,他不得不把找工作的範圍從杭州變成全國海投。
來源:視覺中國
疫情對就業帶來的影響難以避免。他曾拿到上海某車聯網公司的口頭offer,但是對方表示完全複工之前無法發正式offer。他感覺“不太穩”,隻能繼續面試其他公司。
在最終收到的幾個offer中,王雨澤選擇了上海一家主營IT解決方案的國企。在上海上了四年大學後,作為南方人的王雨澤還挺喜歡這座城市。随着複工複産的推進,這座城市正在逐漸回到正軌,王雨澤相信自己7月初入職時,城市生活的狀況會好很多。而且,“對于失業的恐懼已經大于對新冠的恐懼”。
陳玲也将在這個夏天入職一家上海的金融公司。她曾經在上海實習過,作為金融相關專業學生,上海曾是她非常向往的城市:金融中心、繁華、多元、開放……但這次疫情影響了她對上海的好感。“經濟會複蘇,但是這個城市給人留下的印象已經改變。”她還會來上海工作,但她心中充滿了對未知的擔憂——除了對疫情的擔憂,更多的是對不确定性的擔憂。她男朋友簽約了一家互聯網大廠,但也同樣擔心在試用期被裁。
對應屆畢業生們來說,這場春天的疫情已經成為他們共同的人生記憶。一位日本留學碩士生在上海實習了幾個月,今年春天正式入職一家知名日企,她剛去公司上了3天班,小區就被封了,目前已經居家辦公兩個多月。
疫情帶來了更多不确定性。一位被人力資源科技公司解約的本科應屆生,在春招中降低了預期,現在入職了一家造車新勢力,在北京一家商場做銷售。可剛工作沒幾天,他所住的小區就出現病例,目前整個小區都在河北某地集中隔離。
如何在這個充滿變數的夏天,拿到一份穩定的offer,已經是他們乃至更多人不得不面對的必修課。
(文中人名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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