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你看看,我們找到了爺爺!”一個男人拿着一個牌位,恭恭敬敬地用雙手舉着送到一個已經快咽氣的老人眼前。
男人名叫崔建強,躺在床上的女人是他的奶奶付三妮。
付三妮吃力地睜開眼睛,此時她已經不太看得清眼前牌位上的字,崔建強連忙指指放在身邊的骨灰盒。
“你看!爺爺的骨灰我們也帶回來了!”
彌留之際的付三妮已經無法再開口說話,她用盡最後的力氣看了一眼牌位和骨灰盒,然後永遠地閉上了雙眼。
缺席的丈夫付三妮去世于1996年冬季,雖然當時她已經82歲高齡,但是她的去世源于一場意外。
那一天,因為穿着的棉褲被水打濕了,付三妮就将棉褲放到火爐邊烘烤,但是老人沒有留意到棉褲烘烤的時間,不慎因此引發火災。
盡管鄰居和親人盡快将付三妮送到了醫院,但是由于她傷勢嚴重且年事已高,醫生已無回天之力,隻得通知親屬盡快為她準備後事。
親人們得知,付三妮隻有一兩天的時間了,雖然在情感上難以接受,但是大家也知道生死無常,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陪伴在老人身邊,共同度過她生命的最後時光。
付三妮的情況十分糟糕,她常常處于神志不清的狀态,也無法進食,随時都可能離開人世。
但是出乎大家的意料,她竟然頑強地撐了六七天!
其實此時對于付三妮來說,死亡可能是一種解脫,不過親人們知道,她的心中有事放不下。
外甥女湊近她的耳朵問,是不是還在等着丈夫崔志堯?
付三妮突然睜開了眼睛,她艱難地交代身邊人,一定要在下葬的時候為她穿上當年的紅色嫁衣,這樣丈夫回來時才能認出自己。
付三妮是河北省行唐縣莊頭村人,她和丈夫崔志堯分開的時候隻有18歲,兩人結婚也還不到一年。
當時付三妮懷有身孕,但是崔志堯沒有等到孩子的出生就匆匆離去。
自丈夫離開後,付三妮一直在家鄉等候着他的歸來,誰知這一等就是64年。
1932年,媒人給17歲的付三妮說了一門親事,對方就是出生于書香門第的崔志堯。
媒人告訴付家,18歲的崔志堯家境不錯,家裡一共有7個孩子,而崔志堯從保定二師畢業後就一直在村裡當教書先生,家裡有房有地,是個非常不錯的對象。
媒人這麼一說,付三妮的母親便動了心,于是做主定下了這門親事。
很快兩家便商定好日子,付三妮穿着紅色的嫁衣嫁給了崔志堯。
兩人成親後付三妮才發現,媒人說的話幾分真幾分假。
崔家的确有房子,可是破舊的老屋裡幾乎沒什麼家具,崔志堯的5個弟妹都還小,奶奶癱瘓,父親生病,一家子根本沒有什麼勞動力!
攤上這樣的一家,往後的苦日子可想而知,付三妮不可能不失望,但是崔志堯在結婚當天就極度坦誠地向她道歉,這一點讓她覺得寬慰了些。
那個年代的女子既然出嫁了也沒有什麼别的辦法,隻能盡心竭力地照顧家庭。
随着在崔家的日子越久,付三妮也漸漸知道了更多關于丈夫的事。
崔志堯的爺爺是清朝的秀才,飽讀詩書,所以崔志堯從小也受到了不錯的教育。
在他14歲時就進入了保定第二師範學校讀書,接受了新式教育。
年輕的崔志堯在畢業後曾經号召村民抵制奸商,但是當時根本就是官商勾結,崔志堯被國民黨逮捕入獄。
爺爺為了救出崔志堯,隻得變賣家産四處借錢,原本的家底因為這件事消耗一空一空。
崔志堯出獄後仍然不肯放棄抗争,參與學生遊行,抵制各種苛捐雜稅,結果再次被當局通緝。
他的母親因此氣得大病一場,沒過多久便撒手人寰。
母親的離去,讓崔志堯十分痛苦,父親趁此機會讓他不要再外出,老老實實待在家中教書還特意給他說了一門親事。
自從嫁給崔志堯後,付三妮的日子過得十分艱難,從早到晚都要不停地操勞,但是夫妻兩人感情很好。
沒過多久付三妮就懷孕了,所有人都以為小兩口會就這樣和和美美地過下去。
可是沒想到,有一天崔志堯突然就從村子裡消失不見了,從此他再也沒有回來過。
艱難歲月崔志堯離開了,他的整個家庭都扔給了付三妮。
此時崔家雖然人口衆多,有五個弟妹兩個老人,但是老的老小的小,最大的弟弟隻有十一二歲,而最小的才五六歲,能夠支撐家庭的隻有付三妮一人。
所有的生活重擔全部壓在了她身上,僅僅是要想辦法填飽大家的肚子,就已經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更别說還有繁重的農活和家務活。
年輕的付三妮每日忙得死去活來,才能把這個家庭支撐下去。
一些人以為,也許付三妮過不了多久就會離開,實際上她根本沒有過一絲一毫這樣的想法。
她曾經告訴鄰居,無論如何她都會在這裡等着丈夫歸來。
她常常一邊幹活一邊哼一首當地的小調——想二哥,崔志堯在家中正好排行老二,唱歌的時候她将自己的相思和辛苦寄托其中。
日子在忙碌中一天天過去,女兒忙妮兒出生了,她學會說話之後,見到别的孩子都有爸爸,于是也回家問母親,到底爸爸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付三妮總是回答,很快,很快。忙妮兒沒有等到見到父親,她甚至沒有活過五歲,由于患病後無錢醫治,忙妮兒在4歲時就已夭折。
失去女兒這件事,幾乎徹底擊倒付三妮,如果不是想着要等丈夫回來,也許她那時就會跟随女兒而去。
此時付三妮還非常年輕,隻有23歲,母親勸她離開崔家另嫁他人。
付三妮不是沒有考慮過這件事,日子過得實在太苦了,但是最終她還是不忍心丢下年幼的弟妹和卧病在床的老人。
最重要的是,她堅信丈夫一定會重新回到她的身邊。
1938年,付三妮終于收到了崔志堯寫來的一封信,這也是他離家後唯一一次與家中聯系。
在信中崔志堯對自己的情況隻字不提,隻是告訴付三妮可以自由去留,如果她決定離開,請家裡人不要責怪她。
面對的這個解脫的機會,付三妮仍然選擇了留下,她早已将崔志堯的家人當成了自己的家人,盡心盡責地照顧着他們。
這些年付三妮所遇到的困難和艱辛,是外人無論如何也體會不到的。
日子一年一年過去,老人陸續離世,弟妹們也長大成人。
因為家境貧寒,三個弟弟很難娶到媳婦,付三妮搬去柴房,把自己住的房子讓給了三弟,這才讓三弟也成了家。
付三妮為誰家的付出,弟妹們也看在眼裡,他們十分感激這位如母親一般的嫂子,想到付三妮沒有兒女。
于是,他們便商量着要過繼一個孩子給付三妮。
1968年,54歲的付三妮選擇了崔老五家的兒子崔大平當她的兒子,後來崔大平結婚後生下了孫子崔建強。
自崔建強出生開始,他就基本和奶奶住在一起。
付三妮很喜歡,也很疼愛這個孫子,将他照顧得無微不至。
直到現在和老人一同相處的點點滴滴都還深深地烙印在崔建強心中。
崔建強也知道爺爺的事,這麼多年來,他和奶奶一樣熱切地期盼着親人的歸來。
但是崔建強心中也清醒地知道,在這數十年中,爺爺除了寫過一封信之外,再也沒有了其他消息,很有可能他已經早已不在人世。
不過看着奶奶數十年如一日地期盼着丈夫歸來,崔建強始終沒有将這話說出口。
1996年冬天,一場意外的火災讓付三妮生命垂危,盡管醫生認為她隻能再堅持一兩天,但是付三妮心中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未能放下,硬撐了七八天。
為了讓老人走得安詳一些,崔建強和家人們特意為爺爺崔志堯做了一個牌位,還找來一個骨灰盒。
他們告訴付三妮,爺爺已經找到了,但是早已離開人世。
處于彌留之際的付三妮,看了一眼牌位,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按照付三妮的意願,親人們在為她下葬時,将她打扮得像新嫁娘一樣,穿着出嫁時的紅衣,插着紅花。
這些物品都被付三妮完好地保存在一個藍布包裡,這許多年來,藍布包已經洗過無數次,也縫補過無數次,但是付三妮始終舍不得将它扔掉。
她總想着,自己現在已經老了,如果見到崔志堯,崔志堯一定認不出她.
但是他一定記得自己當年出嫁時的樣子。
魂歸故裡奶奶付三妮離開了人世,崔建強心裡的一個想法卻越來越強烈。
從小他都很想知道,爺爺到底去了哪裡?他還活着嗎?
奶奶去世後,他下定決心,不管生死,他一定要找到爺爺的下落。
如果爺爺真的已經離世,那麼他要設法将爺爺和奶奶合葬在一起,這也算是完成了奶奶多年來的心願。
如果爺爺還活着,那麼他至少也該知道奶奶等了他一輩子。
崔建強為了做到這件事,花費了整整15年時間。
根據奶奶的描述,他推斷爺爺很有可能是當年的革命者,所以他先到行唐縣附近的烈士紀念館中去尋找資料。
但是這次尋找一無所獲,崔建強決定擴大尋找範圍,為了這件事,他花費了大量時間和精力,有段時間身體都有些撐不住。
那時候由于崔建強總是拉肚子,于是便前往醫院檢查,檢查結果顯示在他的腸子裡長了腫瘤!
家人們勸他放棄尋找爺爺,安心在醫院治療,因為這很有可能是腸癌。
崔建強卻十分後悔,他覺得應該早點去做這件事,如果自己真的患上了絕症,那麼就再也無法完成奶奶的心願。
好在這次是虛驚一場,腸道内的腫瘤是良性的.
在治療後,很快崔建強就恢複了健康。
妻子和孩子都十分支持崔建強做這件事,還不到10歲的兒子告訴崔建強,如果他找不到太爺爺,那麼自己長大了就繼續去找。
功夫不負苦心人,2010年崔建強終于找到了一些線索。
這一次他在河北行唐縣的黨史研究室裡,找到了一封書寫于1938年的信,而這封信正好就是爺爺崔志堯所寫!
從這封信件中崔建強得到了一個地址:江西高安108信箱。
2011年4月,崔建強親自前往高安市黨史研究室,查找關于上個世紀30年代的資料。
但是由于那個時候的敵特機關對地下黨組織進行抓捕和掃蕩,所以存留至今的資料非常稀少。
崔建強找到當地的許多老人,從他們那裡他了解到了不少關于當年地下黨的事。
其中一位老人提到當時有一些地下黨人會以教書先生的身份作為掩飾,還有兩位老人提到過,在本地的學校中曾經有一位崔老師。
但是他們已經記不得這位崔老師的名字,崔建強推測,曾經當過教師的爺爺很有可能就是這位崔老師。
另外他們還告訴崔建強,當地發生于1939年的團山寺慘案。
這是一次日寇掃蕩,當地有600多個平民被日軍侵略者殘忍殺害,其中肯定有一些就是地下黨人。
崔建強根據這些線索去團山寺慘案的博物館和紀念碑尋找線索,終于弄清楚了當年發生的事,也終于找到了自己的爺爺。
其實當年崔志堯雖然在家鄉教書,但實際上他仍然在進行革命工作。
1931年,崔志堯擔任了當地團縣委書記,第2年崔志堯與付三妮成親。
崔志堯曾經把自己的身份如實告訴了付三妮,付三妮非常支持丈夫的工作,還經常為他和同志們站崗放哨。
而當時崔志堯之所以突然離開,是因為紅色根據地暴露了。
如果不立即轉移,那麼崔志堯和同志們很有可能深陷險境。
崔志堯在離開前拜托付三妮燒掉所有的資料,并把家人托付給她照顧。
付三妮鄭重其事地答應了丈夫的囑托,在接下來的60多年裡,她一直在實踐着自己的諾言。
付三妮和崔志堯兩人結婚後共同生活的日子隻有短短8個月,在付三妮懷孕4個月時,崔志堯就離家而去,從此兩人再也沒有見面。
其實就在1939年的團山寺慘案中,當時年僅25歲的崔志堯就已經壯烈犧牲。
1939年8月18日,日軍包圍了團山寺,并放了一把火,崔志堯與日軍展開了殊死搏鬥。
當時他把一個小女孩從日軍手中救出,随即,敵人手中冰冷的刺刀惡狠狠地刺進了他的身體,冷血的侵略者還将他推入火海,崔志堯壯烈犧牲。
值得慶幸的是,那個被他救下來的小女孩闵翠娥活了下來。
當崔建強找到闵翠娥時,她也已經是80多歲的老人了.
她還記得當年救了自己一命的崔先生,而且她還告訴崔建強,在團山寺慘案發生後,就是她的家人安葬了崔先生。
在崔建強找尋爺爺的時候,特意請人在電腦上做了一張畫像.
因為崔志堯沒有留下任何照片,在畫像上最突出的就是崔志堯的大小眼,這一點也與闵翠娥的描述對應得上。
崔建強長長地歎一口氣,奔波了15年後,他終于找到了爺爺的下落!
終于可以完成奶奶的心願!
随後,在闵翠娥的指引下,崔建強帶着奶奶的遺像來到了崔先生——也就是爺爺的墳墓前,他跪下給爺爺磕了三個頭。
此時崔建強,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熱淚長流:“爺爺,我來接你回家,你看,這是奶奶,奶奶等了你一輩子!”
崔建強決定要将崔志堯的墳墓遷回老家,和奶奶合葬在一起。得知此事,當地許多村民都來到了崔志堯的墳墓前為他送行.
一位鄉親特意抓起一把土捧到崔建強面前.
“崔先生在這裡已經長眠了70多年,帶上一把這裡的土吧,這裡也是他的家鄉。”
崔建強感動不已,他捧着爺爺的骨灰盒,依依不舍地揮别了這裡的鄉親們,回到老家。
2011年6月,離家78年的崔志堯,終于再次回到了故鄉。
崔建強把爺爺奶奶的骨灰盒葬到了一起,在付三妮過世15年後,她臨終前還念念不忘的心願終于完成了。
盡管在崔志堯離家後付三妮就再也沒有見過丈夫,但是現在兩人能合葬在一起,也算是為付三妮這苦難的一生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号。
付三妮和崔志堯的故事傳開以後,有劇作家以此為藍本創作了電影劇本《藍包袱》。
2017年4月27日,這部電影的啟動儀式在行唐縣正式舉行。
電影的主要内容就是以付崔二人一生的經曆為主,歌頌了像他們這樣默默為祖國、為家庭獻身的普通人。
結語在漫長又艱苦的革命道路上,有許多廣為人知的大人物,但更多的是像付三妮和崔志堯這樣默默無聞的無名英雄。
在國破家亡的緊要關頭,這些人甘願抛頭顱灑熱血,以自己的生命換來了今日的中國,他們是不能也不應該被遺忘的!
-完-
編輯丨書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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