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經典的互聯網段子:
每年春節,總有家裡的長輩會問:你在哪個廠上班,食堂吃得怎麼樣,效益如何……
城市青年覺得好笑,是因為傳統語境下的“我們廠”已然是老套的叙事。如今他們在體面的大公司上班,做着一些很難跟長輩解釋的事情。
對北上廣年輕人來說,“我們廠”是一種調侃——他們将頭部互聯網公司稱為“大廠”。但是對于另一部分人來說,“我們廠”是想要逃離的地方。
體面的社畜擠破頭也要進互聯網大廠,沒有退路的打工仔,隻能在縣城小廠成為“廠弟廠妹”。在社會普遍的價值評判體系裡,兩者是天與地的差别——兩廠的悲歡并不相通。
或許,你擅長描摹大廠年輕人的畫像,卻對失語的“廠弟廠妹”們缺少認知。
最近,我看了一部名為《誰來進工廠?》的紀錄片,攝制組将鏡頭聚焦了這些年輕的普工——
01
“沒有父母呵護,隻能靠自己”
來自河南鶴壁農村的劉超,是一家勞務公司的創始人。
2010年,退伍後,劉超開始嘗試創業。從當年的農村青年奮鬥至今,經過多年的摸爬滾打,最終選擇了人力資源行業。他嘗盡打工仔的酸甜苦辣,深知底層青年生存的不易。
“我21歲退伍,很多21歲的孩子都還被父母呵護着,但是那個時候沒人呵護我,隻能靠自己頑強生存,最難的時候想過去死。”劉超回憶起當年的自己。
劉超之所以選擇人力資源行業,是因為看到了其中的前景。比較特别的是,他是藍領們的HR。
在此之前,大部分零工都是在市場等招工。“比如在蘇州勞務市場有一些開着門店的小中介,在大街上擺着招聘信息,零工們拉着箱子經過,沒人招呼你,合适你就打個電話問問。”
劉超意識到這點,開始嘗試成為工廠和普工之間的對接人,由工廠支付招聘費用,讓整個體系更規範化——工廠招到滿意工人,人盡其用,工人拿到滿意薪水。
除此之外,對劉超來說,幫别人找到工作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而做好這件事最重要的就是“資源”,“這個行業門檻低,賽道擁擠,需要你想盡辦法去獲取資源。”
劉超嘗試把招聘業務放在網上進行。他稱自己為“藍領人力主播”——每晚通過直播平台進行招聘,直播間主要受衆都是普工。
起初大家對網絡直播招聘并不信任,後來平台推出了“快招工”欄目,針對性解決下沉市場的就業問題。借着這股東風,劉超在網上的招聘業務開始做大。
劉超裝扮成“包青天”打造人設,音樂燈光熱鬧非凡。他不斷介紹工作機會,諸如:裝配工 20-45歲,6K-9K,免費三餐,免費住宿,右下角報名。
在就業難的當下,藍領行列湧入了不少高校畢業生。然而社會上關于“進工廠是沒有前途”的說法依舊普遍,面對這個問題,常年跟普工接觸的劉超認為:“我們很多員工,一個月能拿到一萬多塊,甚至還有很多人走上領導崗位。大家說進廠打工沒有前途,幹什麼有前途?創業就真的有前途嗎?自己不行,到哪兒也不行。”
“如果你行,你到工廠,依然是條好漢。”是劉超的奮鬥寫照,也是他最常灌輸給年輕普工的“雞湯”。
02
他們為什麼不願意進工廠?
疫情下,就業難的問題也落到了“廠弟廠妹”身上。
一般情況下,每年的正月初六到正月十一是工廠招工高峰期,往後用人需求會逐漸減少。
工人多了,招聘方的要求也就高了。如今劉超帶去二三十人面試,最後入職的人數屈指可數。“以前面試快,如今面試就要半個小時,大城市的白領面試時間才多久,你招個普工需要這麼久。”劉超不明白。
為了弄清楚這裡的問題,了解工廠招人的偏好,劉超決定假扮工人去面試。
久經試場的他原本信心滿滿,沒成想也沒有通過。
與此同時,劉超隊伍裡有人盼着工作賺錢,但是等了一周也沒等到消息,有人遊手好閑,在集體宿舍裡坐吃山空。
劉超覺得,現在的“廠弟廠妹”不單單追求高工資,他們也更在乎自己的生活質量,願意花錢去享受,這也出現了很多月光族、日光族——發工資當天直接還貸款、還網貸。
當導演問道,為何年輕人不願意進工廠的時候。
劉超分析說:很多年輕人,想要賺高工資,卻不願意接受高強度的勞動。對于普工來說,價高就意味着意味着累、髒、高溫高壓、吸入粉塵……年輕人很快就會跑路。很多人沒有成家,社會壓力小,賺多少花多少。工廠把工人當機器,工人把工廠當掙錢的平台,工期結束,清退工人,彼此沒有什麼感情。
在劉超看來,每個年輕人都有夢想,工廠生活可能隻是他們人生中的一小段經曆。他們到廠子的主要目的是積攢财富,積攢創業資金。所以很多工人沒有什麼學習的欲望,隻想着賺眼下的錢。
曾經的劉超是“廠弟”的一員,如今的他已然成為廠弟和廠妹們想要成為的未來。
03
流水線就像撥浪鼓
一個動作重複做
劉超的勞務公司配有宿舍,給這些離家的年輕人一個落腳的地方。因為免費住宿,所以吸引了不少待業者入住。宿舍空間有限,幾乎寸步難行。
在廠弟中有個20歲的邢台男孩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面對鏡頭的時候,他常常是低着頭,眼神飄忽,有一種若有似無的頹喪感。
他在勞務宿舍住了很久,一直沒能成功進廠,屬于這個群體裡的“閑散人員”。對于自己的現狀,這個男孩說道:我喜歡當宇航員,有夢想沒實現,沒辦法,想辦法搞點體檢費,然後進廠。
鏡頭一換,另一邊,領工卻對這個男孩有種怒其不争的無奈:
男孩對待生活的态度,讓我想起了當年的“三和大神”,眼高手低,終日碌碌無為,長此以往,讓自己陷入了被生活困苦膠着住的尴尬狀态。
或許,很多人看到這裡,都會像我一樣翻個白眼,恨不能沖到男孩面前喊醒他:喂!宇航員的夢想太遙遠了,為什麼不能腳踏實地,做好能做的事情。
然而接下來男孩的自述,讓這憤怒多了一絲理解和同情。
采訪中,他提到自己的現實情況:家裡全靠我掙錢,我爸幹不了活,得了甲亢和腦血栓,隻能在家裡種點地。我是很省錢的,比如說一個月賺5千,自己留1千,剩下全部寄回家裡。
還是那句老話,繩子總從細處斷……
流水線的收入,解決不了廠弟更複雜的苦惱。互聯網攤平了不同的人生,如今的年輕人,幾乎面臨着一樣的物質欲望。
來自黑龍江大慶的19歲男孩提到自己的理想工作就是“早八晚五,周末雙休,每月工資在1萬左右”。可能在很多城市漂泊者看來,這是伸伸手就能夠到的東西,但是對于他來說,難如登天。
“之前在食品廠工作過,流水線的工作就像撥浪鼓一樣,一個動作在重複做。每天早上六點半就要起床上班,六點五十就要集合開會,七點就已經正式入崗了。正常晚上六點半左右就下班了,每天都要加班,加班還沒有加班費。”這是一個普通廠弟所要面臨的現實。
工廠裡的年輕人也有不少幹勁兒十足,力争上遊的,比如這個32歲的廠妹,她也是兩個孩子的母親:
對她來說,自由就是“幹一天就賺一天的工資”,大熱天,一些女工不願意幹的活兒,她會想要去做,隻要能賺錢,就算是在樓頂綁鋼筋也是不錯的。
“出來賺錢,不是旅遊,我想多掙錢攢錢買房子,我不想比别人過得差,我隻想比人家過得好。”
04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在基層的求職者中,有時候一言不合就會做一些很極端的事情。所以劉超有自己的處事方法,比如“和工人不能講法律,要講道義。”
廠子就是一個小江湖,一群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在一起,每個人都有自己需要面對的現實,有自己無法解決的困苦。打架往往成了宣洩和解決問題最直接的方式。
如何來理解這種“暴力沖動”?
我們之前對五環外的青年觀影偏好做過調查,諸如《二龍湖浩哥之風雲再起》(又名《四平青年2》)這類網絡大電影,是小鎮青年們最愛看的題材。他們可能記不住劇情甚至人名,但是卻看到了自己的生活,看到了自己所信奉的處事規則。
影片最後,劉超和兄弟們在飛馳的車裡一路高歌:
我也常常問自己
人生到底有什麼意義
眼一睜一閉
好像一生都為人民币
到我這個年紀
你不要跟我講什麼大道理
也不要跟我談理想
賺錢才是硬道理
你得支棱起來
這是“河東男人味”的歌,歌詞簡單直白,也唱出了他們的心聲。
ENDING:
紀錄片之外,攝制組透露了一個未被剪輯進去的故事:
一個已經是兩個孩子父親的00後“廠弟”提到,自己曾去北京找過工作,但是因為學曆限制,北京沒有給他任何嘗試的機會。之後他在流水線做操作工,他希望未來可以在技術崗位上獲得晉升,擺脫“廠弟”的命運。
看到這裡,我想到了剛畢業的自己,當時焦慮的不是沒有工作機會,而是招聘信息上那句:要求一定的工作經驗。作為一個畢業生,我感覺自己直接失去了入場資格。
廠弟廠妹面臨的現實,不隻是他們自己的現實,也是所有年輕人面臨的根本焦慮——誰給他們機會,誰帶他們去往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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