糕媽的話:
生育讓女人在生理上成為媽媽,但從心理上成為媽媽,需要的不僅僅是激素和本能,那是一個女性打碎自我,又重建自我的過程。
這個過程外人看來悄無聲息,但隻有媽媽自己才知道,自己曾在驚濤駭浪的大海裡,孤獨地漂泊了多久,才勉強靠岸。
從心理上成為媽媽的時間,可能比懷孕還要漫長。
今天的媽媽故事看起來很平靜,沒有太多的沖突,但或許隻有媽媽懂得,平靜水面下的暗流。
本期講述者:小漁,三胎媽媽,婚後一直全職在家,居住在一個城郊的小鎮上。
回憶起“成為媽媽”的時刻,小漁說的不是懷孕,也不是産房,而是大女兒 6 歲時,從樓梯上摔下來的那一天。
那時,她三十出頭,已經生育了三個孩子,除了老大,還有一個 5 歲的女兒和一個 3 歲的兒子。
婆婆無法幫襯,老公要賺錢養家,難以想象她用了多大的毅力,一手帶大了三個孩子。
最小的孩子即将去幼兒園,按說,最難熬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可是,那段時間,小漁突然陷入抑郁,常常莫名其妙地煩躁,偶爾還會失神發呆。
她是個愛孩子的人, 3 個娃把她鬧得心力交瘁,她也沒打過孩子,一次也沒有。
可那段時間,不知道為什麼,孩子們親近她時,她會下意識地抗拒。
女兒出事那天,她又被抑郁的情緒抓住,正在下樓的大女兒像往常一樣去牽媽媽的手,小漁卻本能地把手抽了出來,“感覺心裡很煩,不想牽她……”
不知過了多久,心不在焉的她,被孩子的哭聲拉回現實:大女兒從樓梯上滾了下去,手臂骨折。
骨折的治療過程很疼,看着女兒臉上的恐懼和眼淚,小漁無比自責:我為什麼會不想牽她呢?
01
問題的答案,或許還得從 6 年前說起。
那一年,24 歲的小漁剛生完大女兒,出了月子後,抱着孩子在小鎮的街上溜達。
鎮上都是熟人,見了她,都熱心地問懷裡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
小漁以為,這隻是一句平常得再不能平常的關心。
她很自然地回答:女孩。
可是,聽了她的回答,大家沒有恭喜,而是馬上接了一句:“什麼時候生二胎?”
從小在小鎮長大,她知道這句話的真正意思是:你得趕緊生個男孩。
身邊的女性都是這樣過來的,可是,當“生男孩”的期望降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她才明白,這是多大的壓力。
一瞬間,仿佛所有人都有資格對她的肚子指指點點,隻因為她結了婚。
二胎是個意外,當時大女兒還不到一歲。
月子裡,鄰居來家裡串門,問婆婆,男孩還是女孩?
婆婆歎了一口氣說,女孩。
鄰居聽了,隻說,繼續生!
當時,小漁就在隔壁卧室,看着二女兒小小一隻,安安靜靜地在她身旁睡覺。小嬰兒什麼也沒做,單單因為性别,就要額外承受親人的一聲歎氣。
生完二女兒後,她真的不想再生了:萬一又是女孩呢?
可是,抗拒了兩年後,她還是懷上了三胎。
在那樣的環境裡,她沒有太多選擇。
每當丈夫被人詢問“什麼時候生弟弟”時,她都會從頭到腳地内疚。
丈夫是個脾氣随和的人,待她和孩子都很好,也從不催她生孩子。
可是,他也沒有主動對妻子說過“可以不生”。
謝天謝地,三胎是個男孩,她解脫了。
生孩子的過程中,她細心觀察過身邊的家庭,隻有一個已婚的媽媽,生了三個女孩後就不再生了。可那僅僅是因為她三胎都是剖腹産,實在沒法兒再生了。
02
生完以後,是更加漫長的養育。
老大和老二差一歲,老二和老三差兩歲,生過孩子的人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婆婆還在工作,老公在鎮上有一間雜貨店,店需要守,年幼的孩子也需要守——小漁自然是守着孩子的那個人。
整整六年,她的日程表被帶娃填滿,普通媽媽經曆的所有崩潰,喂奶、哄睡、吃飯、分離焦慮、多胎争寵、三個孩子輪番生病……小漁一個也沒錯過——還重複了三次。
老公還不錯,工作結束,會陪孩子們玩,孩子大了,他也願意陪作業。
可是,在老公看店的 365 天裡,她也隻能一個人面對三個孩子。
在小漁居住的地方,三胎很常見,當地甚至有一種“特制”的自行車,方便媽媽一個人照看三個孩子。
孩子們還小的時候,小漁也有一輛這樣的“三胎”自行車。
她也想過請婆婆幫忙,但婆婆不喜歡她的兩個女兒,幾乎是明面兒上的事。
妯娌家的兩個男孩,總能得到奶奶更多的偏愛,不願意上幼兒園時,奶奶會抱着他們說:來,奶奶背着你們去,好不好呀?
而自己的兩個女兒哭鬧時,奶奶卻闆着臉說:孩子就得打,不打就不聽話。
剛生小兒子那會兒,她一個人實在無力帶三個孩子,就拜托婆婆照看二女兒。
那時,小女兒才兩歲,還沒學會自己吃飯。婆婆拿着小勺給女兒喂飯時,孩子有點兒認生,搖着頭不肯吃。
婆婆顯然沒有喂孫女吃飯的耐心,孩子的反抗越來越激烈,兩隻小手拼命地向前劃拉,把奶奶手裡的小勺子打掉了。
還沒等小漁反應過來,婆婆就一巴掌打在女兒的嘴上,孩子大哭起來。
她從來沒有打過孩子,尤其是兩個女兒。
在重男輕女的環境裡,女孩自生下來就會被虧待,她能做的隻有加倍地疼愛她們。
看着大哭的小女兒,她決定,堅決不把自己的孩子交給旁人帶。
03
四年抱仨,一個人生,一個人養,沒有人覺得這有什麼不妥。
起初,就連小漁自己也不覺得有問題。
她太累了,在生男孩和養育三個孩子的雙重壓力下,根本沒空思考,這六年自己遭遇了什麼,以及成為媽媽意味着什麼。
直到小兒子 3 歲,積壓了多年的情緒開始慢慢地釋放出來。
孩子們一個一個地入學,她慢慢有了自己的時間。
除掉做飯、做家務,下午 2 點後到孩子放學前的兩個小時,她是自由的。
可是,迎來自由以後,最先到來的卻不是輕松。
很長一段時間,性情溫和的她會莫名其妙地難過,孩子們吵吵嚷嚷地在她身邊,她也覺得煩躁。
一向對孩子耐心的她,甚至會抗拒孩子的親近。
她猜想,會不會是産後抑郁?可是,她生完老三已經 3 年了!
她說不清楚這些看起來毫無來由的感受,也不知道該向誰求助,隻能一個人消化。
有了孩子後,她看了不少育兒内容,除了跟着學怎麼做輔食、怎麼讀繪本外,也看了不少關于女性成長的文章:什麼獨立女性啊、全職媽媽啊、自我價值啊……
以前,她沒空想這些,看看就過了。
可現在這些詞,一個一個地都蹦了出來。
小漁也在多子女家庭裡長大,父母忙着讨生活,對孩子們的關注不多。作為家裡的女兒,她從小就很懂事,總是為别人着想。
上高中時,她的成績還行,但看着父母賺錢辛苦,就默默退了學。
父母也覺得女孩子早晚要嫁人,讀書沒用,就讓她去附近的城市打工了。
之後,是結婚、生三胎和帶孩子。
她的自我價值是什麼呢?
成為媽媽的第 6 年,她開始思考這樣的問題。
可是,還沒等她想出答案,這些追問,就因為女兒的骨折,戛然而止了。
那時,更讓她恐懼的問題是:我為什麼會不想牽她呢?
看着受苦的孩子,她不再想什麼自我價值:“既然你帶他來到這個世上,就要對他負責。”
04
小漁住在城市郊區的一個鎮上,和市區隻隔了一條河。
但以前交通不便,想去城裡,隻能走一座老石橋,或者坐船。
最近,河上才修了一座新橋,村民可以開車進城了。
在這個略顯閉塞的小鎮上,想讓孩子們不被環境過多影響,媽媽就要付出更多。
她盡可能地陪伴孩子,給他們買繪本、讀睡前故事,讓他們體驗更多的愛和自由。
她相信,這些來自童年的光亮,會讓孩子擁有不一樣的人生。
而她是孩子們童年最大的光源。
如今,三個孩子都已經上小學了。
在小鎮,很多父母為了出去打工,會讓孩子早早住校。
但她的三個孩子們不願意住校,“那就不住吧”,她繼續在家給孩子做飯。
她安慰自己說,到初中就好了。
不是不缺錢,而是作為媽媽,她有更重要的東西要守護。
但,不安依然存在。
婚後一直全職在家,每天圍着家務和孩子,她也擔心自己會和社會脫節。
為了緩解焦慮,她從不刷短視頻,新聞堅持看文字版,電視也隻開紀錄片頻道——知道外面的世界發生了什麼,才能讓她感到,自己沒有被徹底封閉。
她的床頭放着一個小書架,那是結婚時買床贈送的。
書架上,孩子們花花綠綠的繪本、作文書占據了大部分的空間。
可是,如果仔細看的話,就是能發現不一樣。
在書架的一角,還有巴爾紮克、雨果、林清玄……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過橋去市裡給孩子買書時,她會給自己挑上一本。
幾乎沒有人知道她看這些大部頭,小鎮上不會有人對雨果感興趣,也沒有人知道巴爾紮克。
但她覺得有意思,“雨果,是法國的作家”,她高中時讀過。
這是一個三胎媽媽的隐秘角落。
閱讀解決不了什麼實際的問題,她還得打掃、做飯、接送孩子,但一些變化是看不見的。
她學會有意識地觀察周圍的生活:進城的新橋修好以後,她帶着三個孩子在沿河公路散步,遠遠就能看見,古老的祠堂跟岸邊新蓋的高層住宅遙遙相望。
去考駕照時,她發現駕校教練隻生一個女兒,就決定不生了,而菜市場肉丸店的老闆,生了 5 個女孩,還在拼兒子。
新與舊正在這個小鎮,奇妙地交織着。
和無知無覺地被習俗推着走相比,這或許也算是一種精神上的獨立吧。
(媽媽故事均由年糕媽媽團隊采訪撰寫,是由當事人口述的真實故事,獲當事人許可發布,未經許可不得轉載。本文部分配圖來自電視劇《坡道上的家》《母親》《告白夫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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