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尹一伊
6月11日,一部出自年輕國際化團隊的文藝影片《夏夜騎士》在中國内地院線上映。此前,本片曾入圍2020年FIRST青年電影展、聖保羅電影節、美國華盛頓電影節等,并且獲得2019年東京電影節“亞洲未來”單元最佳影片。據導演尤行說,《夏夜騎士》寄托了他的童年記憶,是一部“半自傳”作品。确實,對于年輕的創作者而言,選擇童年回憶題材是常見而安全的。
盛夏、兒童、家庭關系等關鍵詞浮現在絕大多數宣傳文案中,也不免讓人想起《一一》《西小河的夏天》甚至《小偉》等作品。令人意外的是,《夏夜騎士》卻并不是一張“保險牌”,它在影像上幾乎摒棄了樸實的現實主義風格,轉向浪漫化的布光與美術風格。層疊的視聽符号貫穿始終,每一場戲都透露着精心的氛圍感。影片所呈現出的視聽技巧、尤其是攝影和美術,透着一股學院派的考究和藝術探索的勁頭。《夏夜騎士》以詩化的語言,改變了“夏天故事”的打開方式。
1997年,8歲的男孩“天天”目睹外婆的自行車在菜場被偷走。外公不願報警生事,帶着天天和外婆到二手車鋪重新購置了一輛相似的自行車。年少的天天想不通,為什麼明明是外婆被偷了車,卻要他們花錢把車買回來?較勁的少年和表哥潇潇一起,悄悄開始了抓偷車賊的行動。
從片名指涉到故事,兒童的英雄夢想貫穿影片始終。英勇無畏、鋤強扶弱的騎士精神成為這首夏日之詩的主調。影片的叙事性并不強,丢自行車與找偷車賊的故事雖然是一條主要的故事線,但其懸念感幾乎是被刻意隐藏了。偷車賊始終是面目模糊的,從未構成英雄叙事中真正的“反派”。而少年真正的英雄夢想簡單清晰如一張白紙,卻在家庭代際的層疊結構中反複折疊,最終呈現為現實英雄的三重面相。
故事裡的兩個孩子是最易解讀的一對鏡像。他們是一對住在一起的表兄弟,弟弟天天是外公外婆眼裡的“乖孩子”,哥哥潇潇則是長輩眼中倔強調皮的“壞孩子”。兩個兒童角色一靜一動,一個膽小謹慎、一個意氣用事。潇潇帶着虎頭虎腦的倔強勁兒,會為了逞強一頓吃五十個餃子,也會不顧一切幫弟弟出頭,為了搶回自己的東西和持刀的偷車賊搏鬥,莽撞又無所畏懼。天天則是安靜甚至軟弱的,他在學校被欺負,在與偷車賊的對峙中瑟瑟發抖,甚至不敢向家人承認自己的計劃。顯然,“英雄夢想”在這對兄弟身上是具象的,影片也不吝使用大量文本符号來昭示天天内心對英雄的向往。他被邱少雲的英雄事迹深深打動,在課上看《水浒傳》,回家看《三國演義》,能成為“夏夜騎士”是天天的渴望,而哥哥潇潇則是他的英雄主義投射。
在影片中段一組精彩的蒙太奇中,外婆在廚房擇菜,兩個孩子用柳樹枝做掩護,等待偷車賊。人物動作與音樂戰鼓鼓點的匹配剪輯,營造出“英雄”披挂上陣的緊張感,構成一系列沖擊強烈的鏡頭組合。而在全片最後的一場戲裡,兩個孩子扭打在一起後又一起倒在石堆上,是英雄夢想與現實自我的和解。
外公則代表着英雄主義的“出逃”。外婆的自行車被偷,外公主張小事化了,去舊車鋪買一輛相似的二手車,而天天則執著于抓到偷車賊,他問外公:“為什麼明明是外婆的車被偷了,還需要自己花錢買回來?”孩子對于“講道理”的赤誠追問,指向外公的壓抑和回避,而外公幫助餃子店的小夥子到體育局遊泳館任職這條比較隐晦的叙事線,則揭開老人長久壓抑、隐藏的欲望。不難看出,導演對于外公的人物表達下了功夫。一方面,外公的壓抑借由他與天天、舅舅的矛盾巧妙浮現;另一方面,大量運用主觀化的光影、色彩、視覺符号和鏡頭語言表達欲望,不着一詞就已達意。
舅舅這一角色,看似是遊離在主線之外的閑筆,實際卻非常精彩。他是潇潇的父親,帶着兒子在父母家“啃老”。在這個家庭中,舅舅是家庭中唯一的“父輩”:一方面,作為中年男性,他是這個小社群中“力量”的代言人。他正值中年、身強體壯,外公、外婆和兩個孩子都懼怕他;另一方面,他是家庭結構中的另類,遊手好閑、叛逆孤僻,出場時甚至讓人難以分辨他與兩個孩子的關系。這個角色幾乎不承擔家庭成員的責任,卻在叙事上成為表達代際關系的中間人。
他是暴力父權的代表,又是傳統家庭父權的挑戰者,他是“正常”家庭中的局外人,是橫亘在知識分子祖父母與純真孫輩之間不成器的兒子與不負責的父親。兩個孩子的鏡像幾乎以他為參照。同時,他也成為餃子店小夥子的參照,成為揭示外公長久壓抑的秘密的鏡子。故事的最後,當潇潇與偷車賊對峙受傷後,他義無反顧地沖下樓去,背起兒子跑向醫院。這一刻,他既是英雄的反面,也完成了英雄的回歸。
三代家庭成員的三重英雄故事搭建起影片的戲劇結構,浪漫化的鏡頭語言則将折疊的英雄夢想編織成詩。《夏夜騎士》無疑是年輕的,全片充滿創作者對藝術表達與自我書寫的渴望,也因此飽含生命力。其可貴在于,影片在藝術實驗之外,其實從未放棄對生活質感的追求。無論是演員的方言表演還是市井化的取景,都透露出這個年輕的團隊書寫本土故事的潛力。(尹一伊)
來源: 北京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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