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為龍，在地為馬。馬在我們傳統文化中是一個特别的存在，正如《三字經》中所言“馬牛羊，雞犬豕。此六畜，人所飼。”馬為六畜之首，兵強馬壯亦或兵荒馬亂，從正反兩個方面說明了馬的這種特殊的戰略性地位。正因如此，古代關于馬的畫作天生自帶一種尚武、進取等正向精神，更是受到上層乃至最高統治者的青睐有加，畫史上以畫馬而名傳後世的大家曆代屢見不鮮。

随處可見的民間《八駿圖》

在所有的以馬為主題的畫作中，八駿圖是一個最深入人心人盡皆知的題材。唐代柳宗元、白居易、羅隐等人詩文中都留下的關于吟詠《八駿圖》的作品，柳宗元的《觀八駿圖說》文中說“古之書有記周穆王馳八駿升昆侖之墟者。後之好事者為之圖。”白居易的《八駿圖》詩中道“穆王八駿天馬駒，後人愛之寫為圖。”從這些詩文中可以看出八駿圖這一題材淵源脈絡。《穆天子傳》載，周穆王逡巡天下彰顯天子風範，就乘着赤骥、盜骊、白義、逾輪、山子、渠黃、華骝、綠耳（一說絕地、翻羽、奔宵、超影、逾輝、超光、騰霧、扶翼）這樣八匹駿馬。

這些早期的《八駿圖》最終都在曆史的滄海桑田的變幻中煙消雲散，隻有在文字的記叙中想象其情景，據唐代張彥遠的《曆代名畫記》中記載：“古人畫馬有《八駿圖》，或雲史道碩之迹，或雲史秉之迹，皆螭頸龍體，矢激電馳，非馬之狀也。”由此可見，《八駿圖》這一題材最初帶有一種神秘的象征意義和直接的政治寓意，帶有勝利征服四海八荒等帝王情結，于是柳宗元的文中以“誠使天下有是圖者，舉而焚之，則駿馬與聖人出矣”這句而結束，而白居易的詩中以“八駿圖，君莫愛”而收尾，其良苦用心可見一斑。

昭陵六駿

但曆史的更替中成王敗寇的邏輯根深蒂固，在勝利者是不受指責的潛意識中，曆代帝王對八駿圖的熱愛和追捧成了一種政治隐喻。在“馬上得天下”的朝代更疊中，比如秦始皇、唐太宗等曆史上顯赫一時名垂千古的帝王，都曾經對自己的戰馬記錄在史冊之中，而後在一代代的演變中，八駿圖這一題材的“原罪”漸漸褪去，而且逐漸在民間流行開來，其蘊含的精神價值取向漸漸與民間的傳統文化心理合拍共振，最後定型為一種經典的傳統繪畫題材，自有其合理的邏輯使然，就像文學史上唐詩宋詞明清小說這種文學題材的演變一樣，也是文化發展從精英化走向通俗化、大衆化的一個最好的例證之一。

唐 韓幹 《照夜白圖》

晉朝的史道碩和唐朝的韓幹都畫過《八駿圖》，但可以沒有流傳下來，但如今我們可以從韓幹的《照夜白圖》窺見早期的八駿圖那種粗犷的野性的力量之美，在唐太宗陵墓前的《昭陵六駿》的浮雕和金代趙霖據此創作的《昭陵六駿圖》中，這種表現手法也如出一轍。由此可以約略感受到唐代的八駿圖這樣的題材作品，在繼承穆王八駿圖的神韻的同時，逐漸淡化了神秘意義上的想象虛構的成分，在蒙昧含混的原教旨主義中嫁接了更多的清晰真實的現實主義成分，刻畫出接近現實中真實存在駿馬形象，但這種形象尚未完全擺脫那種神話因素的加持，這應該是唐代八駿圖的時代個性。

金代 趙霖《昭陵六駿圖》

宋代李公麟以畫馬而著稱，他的《五馬圖》是中國畫史上最著名的一幅以馬為主題的作品之一，圖中所描繪的五匹西域進貢給北宋的名馬分别為鳳頭骢、錦膊骢、好頭赤、照夜白、滿川花，上面有黃庭堅的題字。這幅作品以白描的手法寫就，但這種宋人特有的寫實主義的特點對後人所創作的八駿圖的影響深遠，而後明代、元代、清代的八駿圖之類的作品更多地受此影響而形成了寫實傳神的技藝特點。但從這件作品以及此前此後的關于馬的作品來看，八駿圖這種神迹是一種最初的原始寫真以至演變為一種中流砥柱的駿馬畫作的象征，但甯缺毋濫絕不濫竽充數的邏輯還是起着一種導向性作用，所以曆來有雙馬圖、五馬圖、六馬圖、九馬圖等數目不一的傳世作品，這其中的寓意和象征與八駿圖的精神内涵一脈相承。

北宋 李公麟《五馬圖》

而元代趙孟頫的畫馬之作是另曆史上另一個巅峰，《紅樓夢》中“趙孟頫的馬宋徽宗的鷹都是好畫（話）”這個梗被許多紅迷們津津樂道就是一例明證。趙孟頫所留下來的多幅《八駿圖》當是現在所能見到的最早且最著名的這一題材的經典之作，在他的筆下，整個畫面充滿着一種祥和甯靜的氣質，八匹馬造型準确形神兼備且神态各異，呈現出一派怡然自得、輕松自如的神情，這種典雅秀麗的畫面延續了宋畫的審美情趣，雍容華貴中透露出皇家氣派，有一種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美好情愫萦繞其中，體現了趙孟頫的秀媚溫婉的書畫風格，是《八駿圖》從浪漫主義的想象轉向現實主義的寫真的真正成熟定型之作。

元 趙孟頫 《八駿圖》

元 趙孟頫 《八駿圖卷》

到了清代，随着中西文化的交流與交融，宮廷畫家郎世甯、艾啟蒙、王緻誠等西方畫家通過中西合璧的表現形式，借助西方油畫的透視、造型燈技藝特點，結合中國工筆繪畫的筆墨設色的精髓，将八駿圖這一傳統繪畫題材在寫實和傳神上推向了一個全新的高度。他們筆下的八駿圖，細膩的筆觸、精緻的設色、準确的造型讓人歎為觀止，水乳交融地融合了西方新古典主義油畫和中國傳統工筆國畫的特色，迎合了清朝皇家審美趣味的同時，也走出深宮深刻地影響了民間年畫性質的八駿圖的美學皈依，在寫實層面上使八駿圖這一題材表達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富麗堂皇中充滿了一種富足、安康的俗世情懷，徹底消弭了早期八駿圖那種嚣張跋扈的野性，代之以更世俗化的溫暖和從容的生活氣息，成為一種最受民間追捧的具有美好寓意的繪畫題材。

清 郎士甯 《八駿圖》

清 郎世甯 《八駿圖卷》

近代的徐悲鴻卻又一改陳習，大刀闊斧地一改清代八駿圖這樣成熟雅緻的美學語言體系，在中西方美學中另辟蹊徑，成就了另一種全新風格的八駿圖。在他的作品中，以寫意的手法一改流傳下來固定成型的寫真的做派，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的八駿圖表現手法和畫中寓意更契合這種題材的最初的本真寓意，畫面外在呈現和畫中内在涵義結合的更天衣無縫，在表達馬的神态上匠心獨具，正面描摹奔騰的無拘無束的奔馬為主，沒有缰繩，不見人影，用筆幹淨利落，用墨酣暢淋漓，将馬的飒爽英姿生動地展現在世人面前，這種熱情奔放狂野不羁的形态蘊含着一種振奮人心的力量，達到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境界，不僅成為一種時代精神的寫照，也鑄就了他在近現代繪畫史上那種廣受尊崇的一代巨匠的大師級地位。

徐悲鴻《八駿圖》

八駿圖的前世今生，走下神壇走入人間，走出深宮走進民間，從神秘化走線世俗化，這其中的沿革嬗變，其實就是人性置換神性的文化發展軌迹的必然趨勢。現在司空見慣的林林總總的八駿圖，早期的那種涵義已被現實稀釋的所剩無幾，從而賦予了這一題材更易理解和那種對美好人生願景的追求和向往之情，隐含着一種馬到成功的心理寓意和寄托，成為一種象征着朝氣蓬勃、精神抖擻、凱歌高奏、勝利圓滿等價值觀的符号和圖騰。願每一個平凡衆生都能在不平凡的追求中，在天馬行空的歲月中策馬奔騰直抵前程似錦的人生境界，在馬踏飛燕的潇灑中收獲馬到成功的欣慰。

艾啟蒙 八駿圖之《蒼艾骐》

艾啟蒙 八駿圖之《掣電骍》

艾啟蒙 八駿圖之《飛霞骝》

艾啟蒙 八駿圖之《翰如駱》

艾啟蒙 八駿圖之《炯星骝》

艾啟蒙 八駿圖之《蹑雲駱》

艾啟蒙 八駿圖之《同吉黃》

艾啟蒙 八駿圖之《曦馭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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