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黃松 編譯
在一隻未上釉的茶碗底部,可以看到陶工手作的痕迹。茶碗表面質樸的黑色釉料下,透出一一些淺色斑痕。茶碗的顔色代表了禅宗僧侶修行的空間。
這隻茶碗是“心無旁骛:中世紀日本禅宗”展出的衆多文物和藝術品之一,展覽目前在華盛頓亞洲藝術博物館的弗裡爾美術館展出。展覽還展出了日本知名禅僧一休的書法《白居易問鳥窠禅師》、如水宗淵近乎抽象的山水。
不久前一休的一幅禅味書法“一個盲人引衆盲”在國内網拍拍出38萬多元,也引起衆多讨論。這也恰如博物館館長蔡斯·羅賓遜(Chase F. Robinson)所說:“禅宗是一種植根于過去的宗教,但對現在仍有着深刻的回應,可以啟發我們如何在當下的時代自處。”
日本禅室,圖為如水宗淵的《山水》
“禅宗”最初來自于梵語,意為冥想,起源于印度、形成于中國。大約12世紀,禅宗佛教傳到了日本,在那裡,修行者不僅需要學習宗教習俗,還需要學習哲學、書法和水墨畫。
該展以來自中國和日本的文物,展示中世紀(約1200-1600年)禅宗的世界和力量,以及傳統如何在全球範圍内演變并獲得不同的含義。
以水墨的即興啟發靈性
禅宗被描述為“直指人心”“超然物外”。水墨作為一種藝術媒介,恰如其分地表現了這些想法。近千年來,這些簡短的、看似即興的水墨畫影響和成就了許多藝術家,禅宗畫家甚至啟發了近代繪畫譜系,對中國寫意畫影響極大。
羅漢,14世紀中期
水墨跟随直覺的迅速,傳達出某種氣氛。中國唐代王維首開禅畫先河後,影響了一批像貫休這樣的禅畫大家。到了宋代梁楷、牧溪等推動禅畫達到一定的境界,并直接影響了日本畫壇,誕生了木庵、雪州、雪松等禅宗畫家,“雪景山水”、“潇湘八景”也成為日本禅畫的重要題材。
雲谷等顔,《潇湘八景》,16世紀晚期
雲谷等顔的《潇湘八景》,大面積的留白表達了一望無際的空曠,畫中還帶着南方的潮濕氤氲,甚至讓人産生腳趾浸入涼水之中的感受。在一個沉迷于理性、充斥着數據的社會中,獲得這種感受是難得的。
水墨不僅僅是代表禅宗的儀式,也是禅修的工具。佛陀不動明王的畫像,是藝術家妙拓(1308-1388)面對忿怒的虔誠産物;赤冢(Sekkyakushi ,14-15世紀) 的《放牛郎》是一個用來馴服不守規矩孩子的寓言。
拓磨,《普賢菩薩》,室町時代
空靈的山水更是寺廟僧侶“想象的隐居之地”。雪村周繼(1504-1589)的《四季·秋冬山水》是衆多被忽視傳統山水作品之一,它傾向于藝術家獨特的個人視角——畫中山脈如浮雲般盤旋,水波帶着火焰的威脅,風景似乎在顫抖。畫面中點綴的人物,或沿着山路跋涉,或望着水面,或泛舟湖上,對于周遭的混亂并不在意。隐藏在山水間的人物,讓畫面有了生氣的同時,也帶着強烈的孤獨感。
雪村周繼,《秋冬山水》,16世紀
禅宗山水畫筆意,往往比它們所展示或講述的更多。如水宗淵的《山水》看似是紙上随意地塗抹。如水宗淵是一位活躍于15世紀末至16世紀的畫家,他早年生活在鐮倉圓覺寺,後來他搬至日本西部的山口,師從著名水墨畫家雪州,他也是雪州最重要的學生之一,這件作品可見兩人的師承,這也是日本禅宗廣為流傳的一類作品。
如水宗淵,《山水》,15世紀晚期
首先,畫家拿起畫筆,将其浸入一池墨水之中,然後在紙上畫出一個偶然的墨迹,由此開始,筆觸圍繞着偶然勾畫的墨迹,延伸出一個更大的整體。假設如水宗淵首先在右下方落筆,對他而言,那可能是一塊石頭,然後以枯筆拖出河岸,再畫上山。在山腳下,用較深的墨點出村莊、小橋,并畫下了對岸。在那之後,他在近景的橫了一葉扁舟,提示了觀者畫面以留白表達水景。
禅宗山水是偶然性和意圖性的混合體,正如如水宗淵所傳達的美學。從某種意義上說,觀者被邀請與畫中抽象的線條互動,并将在自己的腦海中融合成一個視覺整體,21世紀的觀者與16世紀初的畫家通過潑墨風景,形成一種對話。
雪村周繼,《壽者像》,16世紀晚期
茶道與書法的融合
“抹茶”的烹制方法在12世紀左右與禅宗信仰一起傳入日本,并彼此關聯。抹茶多在禅寺裡飲用,以便在長時間的冥想中保持清醒。作為禅寺修行的一部分,圍繞着抹茶也誕生了一系列美學實踐和理論,而茶碗就是茶道美學的縮影。
日本的陶瓷制作始于15世紀初,除了吸收中國的制作技術外,風格上也汲取中國的靈感和傳統。但與中世紀日本創造的許多手工藝品一樣,茶碗也有其自身的意義。
金繼茶碗,約1510-1530
金繼茶碗制作于16世紀初期(約1510年至1530年),在日本的濑戶窯或美濃窯燒制,其釉色類似中國冀州窯,但從碗底的痕迹判斷,參照了建盞的燒制方法。
建盞,宋代,12-13世紀
但在它誕生的幾個世紀以來,日本的文化意識和對美的感知被逐漸融入。在茶碗的一個邊緣,以一種被稱為“金繼”(又稱金繕,Kintsugi)的工藝修複裂痕。除功能性和審美性之外,這種修複方法還暗含了不完美的禅宗哲學,并提示世人萬物脆弱。
它的修複時間,可能晚于19世紀,因為口沿上複雜的櫻花圖案的木漆應是江戶晚期或19世紀現代審美的産物。用金繼修補破損的茶碗,也說明了對其情感或物質價值的認識。
“茶碗是有自己生命的物件”。展覽策展人弗蘭克·費爾滕斯(Frank Feltens)認為,“這件茶碗體現了時間的變遷、日本茶道和陶瓷美學的演變。”
來自中國的茶葉罐(唐物),13-15世紀
提及日本茶道,還有一位重要人物——一休宗純(一休和尚)。他是日本佛教史上最有名的禅僧和傳奇人物,他出身貴族,後入京都大德寺,他超越了戒法表象,直契天真本性,是佛教史上少見的瘋狂的禅僧。
一休宗純在大德寺的時,把茶式規矩化,并傳給了弟子村田珠光(1423-1502),此人在後世被稱為日本茶道的“開山之祖”,他把茶提高到了“道”的層面,而村田珠光有一位大名鼎鼎的徒孫——千利休(1522-1591)。
一休宗純禅師(非此次展覽展品)
但是,一休宗純在書法上的成就更被人關注,他承前人諸家而大成,形成“自由狂逸”的鮮明藝術個性。幾個世紀以來,他的書法在日本一直受到珍視。此次展覽展出的《白居易問鳥窠禅師》,是他摘抄唐代詩人白居易與禅師鳥巢之間的對話:
白居易問鳥窠禅師何為佛法大意? 禅師答曰:“諸惡莫作,衆善奉行。”
白說:“三歲的孩兒也懂這個道理。” 鳥窠道:“三歲的孩子可能會講,但八十老者略行不得。”
一休宗純,《白居易問鳥窠禅師》,15世紀
白居易與鳥窠禅師的對話,似乎在一休的書法中有機流動,他們的性格也躍然紙上。
第一行以“諸惡莫作”結尾,第二行首句的“衆善奉行”堅實有力。随着對話的繼續,字體也在節奏中跳躍,直至最後一句,一休以難以置信的力量一氣呵成。
“事實上,這些文字符号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迫使觀者安定,欣賞它們可以進入正念冥想的境界,并建立與修行者的聯系。”費爾滕斯說。書法傳遞出的安靜氛圍,為人提供了遠離疫情和日常生活壓力的綠洲。
仲安真康,《高峰原妙畫像》,15世紀
自公元六世紀在中國誕生以來,禅宗從未成為一種被時間凍結的信仰。相反,它經過幾個世紀的演變獲得了新的含義,禅宗啟發了音樂人約翰·凱奇(John Cage)、畫家喬治娅·奧吉弗(Georgia O'keeffe)、“垮掉派”詩人加裡·斯奈德(Gary Snyder)等西方藝術家,他們的作品均傳遞出尋求啟蒙的過程中拒絕社會規範的含義。
雖然這次展覽的重點是中世紀的日本,但策展人希望觀者可以慢下來,挑選能與之交談的作品,花時間與它們相處,發現生活和世界的有趣之處。而當走出展廳,看到自然萬物,能有意識地體會一朵花的盛開,更平靜、更友善、更有同情心地面對生活。
注:本文編譯自華盛頓亞洲藝術博物館網站、《史密森學會雜志》《華盛頓日報》,展覽将持續至7月24日。
責任編輯:顧維華
校對:劉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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