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082年的端午,宋神宗靜立于秘書省收藏的南唐後主李煜的畫像前,正感歎于後主李煜的俨雅,忽聽有人來報,十一子出生,這個孩子就是後來的徽宗趙佶。或許是巧合,亦或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他與李煜有着萬千的相似,在他身上依稀能看到李煜的影子。
同樣的丹青繪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趙佶的瘦金體,開創了書法一大流派;李煜的詞,雄奇幽怨、意味深遠,在晚唐五代詞中别樹一幟。但亦是同樣成為了亡國之君,凄涼的死于異國他鄉。
01
開寶四年,宋太祖滅南漢,李煜就知,南唐已危矣,急忙上表大宋,去除唐号,改稱“江南國主”,并遣其弟鄭王李從善朝貢。次年,李煜又改翰林為文館,降諸“王”為“公”等,避諱宋朝,以示尊崇,但所有一切都未能改變宋滅南唐的厄運。開寶八年十二月,宋朝大軍攻克金陵,李煜被俘,南唐滅亡,他亦開始了悲慘的囚徒生涯。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顔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李煜《虞美人》
雕欄猶在,朱顔已改,故國不堪回首,一江春水似滿腹的憂愁,滾滾東流。字字血淚,聲聲幽怨,國破家亡的悲愁憤懑噴湧而出。許是詞中恨意過濃,宋太宗聞之大怒,命人用藥酒将其毒死,結束了李煜抑郁的一生,這首《虞美人》也成了他的絕命之詞。
一百多年之後,徽宗趙佶亦經曆了同樣的劫數。徽宗本就不是有為之明君,一心享樂貪歡,加之農民起義頻起,北方金朝虎視眈眈,大宋江山已在風雨飄搖之中,雖傳位與太子,即宋欽宗,亦無法挽回大宋滅亡的危局。靖康元年冬,金兵攻破汴京,俘獲徽、欽二宗,即曆史上有名的“靖康之變”。從此二宗被囚于金國都城,受盡屈辱與磨難,慘死于五國城。
裁剪冰绡,輕疊數重,淡著胭脂勻注。
新樣靓妝,豔溢香融,羞殺蕊珠宮女。
易得凋零,更多少、無情風雨。愁苦。
閑院落凄涼,幾番春暮。
憑寄離恨重重,這雙燕,何曾會人言語。
天遙地遠,萬水千山,知他故宮何處。
怎不思量,除夢裡、有時曾去。
無據,和夢也新來不做。
——趙佶《宴山亭·北行見杏花》
杏花繁盛,如裁剪完美冰清玉潔的缣綢,豔香四溢,羞殺了天庭的蕊珠宮女。奈何彩雲易散、琉璃易碎,轉眼間,一場風雨,花落枝空,隻剩下“愁苦。閑院落凄涼”,像極了李後主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曾經的故土已經“天遙地遠,萬水千山”,憑那雙燕,也無法将心中的言語相傳,今生隻能“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層層疊疊的杏花飄落,層層疊疊的哀傷已痛入骨髓,他已一無所有,隻剩下了悔與痛。
02
李煜與趙佶,都曾坐擁萬裡山河,過着錦衣玉食、衆星捧月的帝王生活,昔日裡“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到如今“家山何處”?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裡地山河。
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幹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鬓消磨。
最是倉惶辭廟日,教坊猶奏别離歌,垂淚對宮娥。
——李煜《破陣子》
昔日居于盤龍雕鳳的瓊樓高閣,日裡賞名樹奇花,看草木葳蕤,藤蘿纏繞,夜裡有宮娥嫔妃相伴,衣香鬓影,笑語宴宴,誰會能想到幹戈突起,轉瞬間即成階下之囚。囚徒的生活愁苦難言,不到四十就已像沈約腰肢減瘦,似潘嶽般鬓發斑白。回想倉皇逃離時,宮中樂工正在吹奏離别的曲子,宮女們依然舞姿翩遷,揮揮手,一切都成了回憶,隻會徒增心中的痛苦。
玉京曾憶昔繁華。
萬裡帝王家。
瓊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花城人去今蕭索,春夢繞胡沙。
家山何處,忍聽羌笛,吹徹梅花。
——趙佶《眼兒媚》
囚禁中的趙佶亦在追憶昔日的繁華,曾經的汴京城“觸處笙歌鼎沸”,“銀蟾皓月如晝”。瓊林玉殿中,晨起弦管聲聲,日暮笙琶齊鳴,歌舞升平,一派旖旎春情。對比如今,早已是人去城傾,處處殘垣斷壁,極目皆是凄涼蕭瑟。午夜夢醒,聽到羌笛陣陣,幽怨清冷,才想起,身處黃沙遍地的漠北,遠離故土家國,山河破碎,家國消亡,隻剩下自己在這凄冷的寒夜中掙紮。
03
李煜才華出衆,若非錯生帝王家,或許能成為千古傳誦的風流詞人。他的詞繼承了晚唐以來溫庭筠、韋莊等花間詞派的傳統,又受李璟、馮延巳等影響,詞風明快生動、感情真摯、獨具特色,故此他被稱為“千古詞帝”。
李煜多才多藝,工書善畫,能詩擅詞,還通曉音律。李後主得到《霓裳羽衣》樂譜後,讓宮中樂工曹生按譜粗得其聲,卻不能完全表達出曲子的精華。後經過李煜和大周後親自整理,才使其更加清越可聽,随之在宮中流行起來。
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魚貫列。
笙箫吹斷水雲間,重按霓裳歌遍徹。
臨春誰更飄香屑?醉拍闌幹情味切。
歸時休放燭光紅,待踏馬蹄清夜月。
——李煜《玉樓春》
詞中盛大的春夜歡宴,濃妝彩衣的宮嫔巧笑嫣然,千回百轉的笙箫聲纏綿于雲水之間,宴席上觥籌交錯,酒香美人豔,真可謂是天上人間。曲終人散,踏月醉歸,仿佛絲竹之音猶在耳邊盤旋,美酒的香醇亦在唇間氲散。此時的李煜正是春風得意的一代帝王,萬裡江山皆在眼前,雅情逸趣懷中縱攬。
多年後的趙佶同樣曾有過如此的狂歡。趙佶自幼喜書法、好丹青,騎馬、射箭、蹴鞠也不輸他人。
控馬攀鞍事打毬,花袍束帶競風流。
盈盈巧學兒男拜,惟喜先赢第一籌。
——趙佶《宮詞》
李煜盛宴,趙佶打毬,不同的盛事,同樣的心境,那時的他們,都是意氣風發的九五之尊,談笑間指點江山,回眸處皆是俯首之臣,不知那時的他們是否會想到幾年之後的歲月能否依然。終是一切都成為了過眼雲煙,結局在他們意想不到的地方靜靜等待。
04
櫻桃落盡春歸去,蝶翻金粉雙飛。
子規啼月小樓西,玉鈎羅幕,惆怅暮煙垂。
别巷寂寥人散後,望殘煙草低迷。
爐香閑袅鳳凰兒,空持羅帶,回首恨依依。
——李煜《臨江仙》
九葉鴻基一旦休,猖狂不聽直臣謀。
甘心萬裡為降虜,故國悲涼玉殿秋。
——趙佶《題燕山僧寺壁》
無論李煜還是趙佶,詩中都充滿了濃濃的恨意,悔恨當初不聽直臣之謀,才成為萬裡降虜。殘煙枯草,落紅春去,空持羅帶,回頭望,隻有恨依依。悔之晚矣,空有滿腹才情,卻無治國之智,終究是做了亡國之君。
清代學者郭麐曾評價李煜,“作個才子真絕代,可憐薄命作君王。”其實,趙佶和李煜同樣是風華絕代的才子,同樣可憐薄命做了君王,皆國亡命喪,命運的輪回竟是如此神奇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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