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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棄疾倚欄看劍劍如虹

圖文 更新时间:2025-01-24 06:24:29

辛棄疾倚欄看劍劍如虹(讀辛棄疾看真英雄)1

作者:王兆鵬 中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教授

如果說,蘇轼讓男性士大夫進入了詞世界,那麼辛棄疾則讓英雄走進了詞世界。辛棄疾的詞跟别人不一樣,他是英雄,所以他的詞帶有英雄色彩和個性。

辛棄疾倚欄看劍劍如虹(讀辛棄疾看真英雄)2

我們先看辛棄疾表達英雄情懷的一首《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

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裡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

“破陣子”是詞牌,“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是詞題。陳同甫,是辛棄疾的好朋友陳亮。詞的首句,專有名詞叫“起拍”,寫“醉裡挑燈看劍”。我們可以想象,辛棄疾酒喝多了,抽出寶劍,仔細端詳,但見寒光閃閃。“挑燈”,是把油燈撥亮。古代點的是油燈,燈芯容易結燈花,影響亮度。挑燈,其實是挑撥掉燈花,不是把燈挑起來。這非常有動作感、形象感,六個字就刻畫出一個現實的場景。

“夢回吹角連營”,回想他年少從軍,做義軍領袖耿京的參謀、秘書時的一次出兵場景。耿京的部隊有二十五萬人,軍營一排連着一排。“吹角連營”,寫每個軍營裡頭都吹着号角,吹着“集結号”,那場面是相當的遼闊、壯觀!

下面兩句用的是倒裝句式,日常語序應該是“麾下/分/八百裡炙,塞外/翻/五十弦聲”。“翻”是演奏。這“五十弦”是指弦樂器,“八百裡”其實是一頭牛的名字,這個典故出自《世說新語》。用“八百裡”來代指牛,十分高明。首先是場面非常大,空間遼闊。“八百裡分麾下炙”,意思是部下的壯士們在出征之前分吃牛排,一個個牛氣沖天,豪情滿懷。說“八百裡分麾下炙”,既有眼前闊大的場面感,又有戲劇性的曆史感。“五十弦翻塞外聲”,耳朵裡聽到的不僅是軍号聲,還有雄壯的進行曲。場面壯觀而熱烈,一句視覺場景,一句聽覺形象。看到這場景、聽到這樂曲,讓人熱血沸騰!

讀到“沙場秋點兵”,才知道原來“吹角連營”“八百裡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寫的就是點兵場景。在以前詞裡,很少出現真正的沙場、戰場。早期的詞作,基本上是女性文學、都市文學,大多是在沙龍、歌樓妓館裡頭演唱的流行歌曲。從晚唐溫庭筠以來,詞以婉約為本色,以女性美、柔軟美為基調。到了辛棄疾這裡,“沙場秋點兵”,充滿了男性的力度美,改寫了詞史的審美趨向。當然從女性到男性審美趨向的改變,應該說始于蘇轼。蘇轼讓男性士大夫進入了詞世界,而辛棄疾則進一步讓英雄走進了詞世界。

辛棄疾倚欄看劍劍如虹(讀辛棄疾看真英雄)3

下阕是特寫。上阕“夢回”四句,像是廣鏡頭,下阕“馬作”二句,像是特寫鏡頭,寫将士出征的場面。“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場面壯闊,氣勢雄奇。這裡有兩個比喻,說馬像的盧一樣飛快,弓箭像霹靂那樣響亮。辛棄疾為什麼用“的盧”?的盧馬是劉備騎過的馬。辛棄疾說,現在将士們騎的馬,匹匹都像劉備的戰馬那樣精良。既寫了馬的飛快,又讓我們聯想到曆史上的故事,讓眼前場景與曆史場景疊映,一筆寫出兩重審美空間。“馬作的盧飛快”,是寫行軍的速度;“弓如霹靂弦驚”,是寫軍隊的力量。

“了卻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的名”,寫出了将士們的理想。從主帥到将士,個個都充滿了愛國情懷。辛棄疾和将士們要為君王、為國家完成統一天下的大業,個人也同時赢得生前和身後的名聲榮譽。古人重視人生價值的不朽,立德、立言、立功,就可以不朽。立功,也是辛棄疾年少時候就樹立的理想。

“可憐白發生”,一下子從過去、從夢境中又回到現實。這首詞從“醉裡”開始寫,寫眼前景、現實景,再用“夢回”轉到夢境的描述。辛棄疾的詞,包括蘇轼在内,如“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之類,從眼前到過去、從現實到夢境的轉換,都有明确的提示。最後這一句“可憐白發生”,又重回現實。理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當年沙場秋點兵的英雄,如今卻成了無所事事、隻能手揮寶劍空舞的白發老人。

辛棄疾詞的結構也是急劇變化。詞的結構,一般是上下兩片對稱,上片寫景,下片寫情。過片,也就是下片的第一句,詞意往往要轉折。而辛棄疾這首詞直到最後這一句才急轉,顯示出作者内心激烈的不平。這首詞的結構,從對稱式變為傾斜式,也是一大特點。

與以前的詞相比,這首詞寫的是英雄情懷。以前很少有人在詞中表達過心懷天下的英雄情結。另外,之前的詞大多是寫比較柔美的場景,而這首詞寫的是戰争場面,而且是真實的、現實的戰争場面,又用了一系列軍事意象,是一首典型的英雄詞。

辛棄疾倚欄看劍劍如虹(讀辛棄疾看真英雄)4

此外,我們通過一首辛棄疾寫中秋的詞,看看英雄筆下的中秋跟文士蘇轼筆下的中秋有什麼不同。淳熙元年(公元1174年)的中秋之夜,辛棄疾在今天的南京為朋友呂叔潛寫過一首《太常引》,詞題是《建康中秋夜為呂叔潛賦》。原詞是:

一輪秋影轉金波。飛鏡又重磨。把酒問娥,被白發、欺人奈何。

乘風好去,長空萬裡,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

第一句“一輪秋影轉金波”直接點題。金波指月亮,全句說月亮在澄靜的秋日天空中轉出一輪一輪的圓影。接着“飛鏡又重磨”,把月亮比作飛鏡,也很常見,但辛棄疾這句詞的新意體現在哪兒呢?體現在富有動作感。

他不直接寫中秋月的圓而亮,而是說這像鏡子一樣的圓月亮,拿來磨了又磨,才會這麼亮。這既寫出動作感、新奇感,又切合詞題中的中秋夜月。寫詩詞,首先要切題。題目說“中秋夜”,詞作就要緊扣中夜月來寫,寫出中秋月亮的特色,而不是普泛化的寫月亮,不能寫成什麼時候都可以看到的月亮。

辛棄疾舉起酒,“把酒問姮娥”。辛棄疾不是追求長生不老,而是表達一種時光的焦慮。這年他才三十五歲,年紀輕輕,就已經有了白頭發。說愁苦而使頭發白,李白早有名句“白發三千丈,緣愁似個長”,杜甫則是說“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一個是極度誇張,一個是極度寫實,從這裡頭可以看出李杜兩人性格的差異、表現手法的差異。辛棄疾是說白發欺負人,無可奈何之中,也别有情趣。

中秋詞,如果僅僅寫到這裡,那隻是想象新奇、構思巧妙而已,體現不出英雄本色。果然,過片一轉,“乘風好去,長空萬裡,直下看山河”。蘇轼的《水調歌頭》中秋詞是說“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辛棄疾則是乘着飛船到月亮,深情地俯看大地。壯麗的大好河山,如今分裂,一半被别人占領。這就寫出英雄的情懷,也寫出了他的責任感和使命感。

他看到山河裡有太多的陰影,陰影代表人間的不平。“斫去桂婆娑”,到了月宮,他要把那桂樹砍掉,讓人間擁有更多光明、公平和正義。這就是英雄辛棄疾和文士蘇轼的區别。蘇轼是文人的情懷,而辛棄疾是壯士、英雄的情懷。英雄的使命就是為天下蒼生而奮鬥、為民族福祉而奮鬥。

辛棄疾倚欄看劍劍如虹(讀辛棄疾看真英雄)5

辛棄疾還有一首詞《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淳熙二年(公元1186年)深秋,辛棄疾以平叛之功赢得了孝宗皇帝的信任,自以為大顯身手機會的來了。他滿懷希望,結果朝廷隻是任命他為京西路轉運判官,這讓他大失所望。第二年秋天,他離開贛州,沿贛江北上到位于萬安縣造口驿時,将這首詞題寫在壁上: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江晚正愁餘,山深聞鹧鸪。

詞從贛州寫起。“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情緒顯得有些低落,跟剛剛建功立業之後那種英雄情懷似乎不太相稱。原來辛棄疾是懷抱着希望而來,最後卻失望而去。他在這之前寫的《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詞就感歎:“落日樓頭,斷鴻聲裡,江南遊子,把吳鈎看了,欄幹拍遍,無人會,登臨意。”今天又奔波在這贛江之上,想起自己的身世,不免傷心落淚。

不過,詞裡說“中間多少行人淚”,顯然不是詞人一個人的眼淚,而是無數江上往來人的眼淚。為什麼那麼多“行人”在贛江“中間”要流淚呢?乘船從贛州城區到萬安縣的造口村,有七十公裡,沿江要經過十八個險灘。行路難、人生的艱難,就像這十八灘上行船。所以,“中間多少行人淚”,既寫出路途的艱難,又寫出人生的艱難。

詞的第三句是“西北望長安”,因為長安在贛州的西北方向,所以說“西北望長安”。長安,是漢唐的國都,宋人常常用來指代宋代的都城,這裡是代指南宋王朝所在地臨安。為什麼“中間多少行人淚”後,辛棄疾的思路就跳躍到“西北望長安”了呢?辛棄疾身在江湖,沉淪在地方州縣,自然也懷念朝廷,于是由望阙台的望阙,想到“望長安”,望朝廷。

可是,長安被“無數山”遮住,望不到,用意與李白《登金陵鳳凰台》的最後兩句“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相近。李白的詩句,表面上是說浮雲遮住了太陽,實際上是隐喻因小人讒言中傷,使自己得不到皇上的信任和重用,所以說“長安不見使人愁”。辛棄疾的“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表面上是寫景,實際上寄寓自己的不得志,雖然有皇上的信任,無奈被小人阻隔。怨而不怒,又含而不露。

辛棄疾倚欄看劍劍如虹(讀辛棄疾看真英雄)6

過片“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用了一種頂真格的修辭手法。江水一往無前地沖破山的阻礙,奔騰向東,意味着什麼?我認為可以作兩種理解。一種是青山遮不住江水,好比那皇上的信任是擋不住的,總有一天自己能夠回到朝廷,人生理想總有實現之日。

辛棄疾有頑強的信念,他不會因一時的挫折而喪失自己的理想,這是辛棄疾與衆不同之處。另外一種理解是,青山雖然擋不住江水,但江水畢竟東流去。古人面對流水,常常會生發一種時間意識。因此,辛棄疾在這裡也有時光無情流逝的焦慮,青春年華是有限的,可理想的實現還遙遙無期,所以他憂從中來。

最後兩句“江晚正愁餘,山深聞鹧鸪”,寫落日黃昏,自己正愁苦的時候,遠處鹧鸪鳥又傳來一陣陣“行不得、行不得”的叫聲,讓人更增添一層傷感。古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夕陽下山的傍晚,本是行人和勞人歸家的時候,可行人還在異鄉漂泊,不能回家,自有一種傷感。崔颢《黃鶴樓》詩不是說“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嗎?所以辛棄疾“江晚正愁餘”,表達的是一種鄉愁、一種流落異鄉的漂泊感。

這首詞寫于秋冬之間,在我們的常識裡,鹧鸪鳥一般是春天啼叫。秋天能聽到鹧鸪的叫聲嗎?我們檢索唐宋人的詩,詩裡常寫到秋天聽到鹧鸪的叫聲。造口這地方,山深林密,鹧鸪很多。所以,黃昏時分,鹧鸪的叫聲,更增添了辛棄疾的愁苦。這首詞寫出了英雄的苦悶,這種苦悶是英雄對時光流逝、對人生不可把握的苦悶。

将英雄的情懷寫入作品中,辛棄疾用這樣的方式為自己的詞打上了不一樣的标簽。有了這樣的認識,我們再次讀起辛棄疾的作品,或許就有不一樣的視角了。


作者:王兆鵬(中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教授)

欄目主持人:王遠方

責編:王子墨

編輯:吳亞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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