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二年(759年)的一個秋日,寓居秦州的杜甫聽聞李白流放夜郎,如遭晴天霹靂,瞬間頭暈目眩,幾欲倒下。等緩過神來,便墜入了深深的焦慮、恐慌之中,他無法接受,自己最崇拜的李太白竟遭此厄運;他更不敢想象,太白在流放的路上正經曆怎樣的煎熬……
實際情況是,當年(759)三月,李白剛到渝州(今重慶)不久便收到了朝廷的赦令,他驚喜不已,高興得像“五色雲間鵲”,差點“飛鳴天上來”,當即乘船東下江陵,留下《早發白帝城》這一千古名篇。那年秋天,他還南遊洞庭,與“夏十二”同登嶽陽樓,心情十分暢快,“雁引愁心去,山銜好月來”,作《與夏十二登嶽陽樓》一詩。他哪裡知道,當年與之策馬挽弓,同吃同睡的小老弟杜甫正經曆着怎樣的傷痛……
所以,當李白與好友“雲間連下榻,天上接行杯”,喝得正嗨的時候,杜甫還在為他日夜憂心,甚至以為李白已遭遇不測,作好了與之“死别”的心理準備。(都是消息不通惹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很快杜甫就在夢中見到了李白,于是便有了《夢李白二首》:
夢李白二首·其一
杜甫 〔唐代〕
死别已吞聲,生别常恻恻。
江南瘴疠地,逐客無消息。
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
恐非平生魂,路遠不可測。
魂來楓林青,魂返關塞黑。
君今在羅網,何以有羽翼?
落月滿屋梁,猶疑照顔色。
水深波浪闊,無使蛟龍得。
詩詞賞析
“死别已吞聲,生别常恻恻。江南瘴疠地,逐客無消息”,這次離别到底是“死别”還是“生别”,杜甫心裡無法确定,正是因為這個不确定性,離别才顯得格外的折磨人心。在杜甫看來,死别讓人悲泣,而生别則更令人悲痛,因為思念、擔憂之苦的注入,往往更易将人推入傷痛的漩渦。“逐客”身處“瘴疠地”,生存的機會非常渺茫,何況這麼久未收到他的任何消息。
“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因為思念李白,便在夢中與之相會。這裡不說自己夢見故人,而說故人進入自己的夢,将“長相憶”的深情描寫得十分動人。夢中相會,自當欣喜,可杜甫卻恐慌起來,他害怕眼前的李白不是李白,而是李白死後的魂魄。他想到李白的魂魄從遙遠的西南之地歸來,又從秦州的關山之地返回,其間飄飄蕩蕩,孤苦伶仃,不禁黯然。似夢似醒之際,杜甫驚詫問道:“君今在羅網,何以有羽翼”,你如今身陷囹圄,行動不能自主,怎麼會飛到我身邊呢?這裡将夢境和現實交織到一起來寫,極符合人在半睡半醒狀态下的心理特征。接着二句,是夢醒之後的情景——
“落月滿屋梁,猶疑照顔色”,一夢醒來,月已西斜,清輝灑滿了屋梁;恍惚中,杜甫好像看到了李白的臉龐,可仔細辨認時,才發現這不過是錯覺罷了。他知道,李白的夢魂已經遠去,越過漆黑的關塞,正飛向青郁的楓林……想到此行路途險惡,杜甫在心裡默默叮囑:“水深波浪闊,無使蛟龍得”,你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要被蛟龍傷到。末二句和《夢李白·其二》的“江湖多風波,舟楫恐失墜”,意思相似,均體現出李白現實處境的艱險惡劣。同時,這惴惴不安的囑托,也體現着詩人對故人命運的擔憂。
清代徐增《而庵說唐詩》:“子美作是詩,腸回九曲,絲絲見血。朋友至情,千載而下,使人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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