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抖音爆火之後,農婦韋曼春成了家鄉的形象代言人
文|王雨娟
編輯|餘樂
韋曼春的春天在36歲這年到來。
她的跳舞短視頻在抖音獲贊126萬,成為網友口中“被拔草耽誤的舞蹈家”。
在那支短視頻中,韋曼春(@韋木木)站在不到一腳寬的狹窄田埂上,揚起戴袖套的手臂,踢着穿雨靴的腳,跳起舞來。那天剛下過雨,田埂上滑滑的,她的動作卻幹淨利落,手臂的擺動行雲流水,右腿穩穩地擡至齊腰處,舞姿飒爽。
韋曼春在抖音上自稱“舞癡”,跳的舞是農活之餘自學的。玉米地、稻田、工地、廚房、屋頂,都可以是她跳舞的場地。她常常正做着工就突然舞幾下,一隻香瓜也可以成為道具。
出名之前,韋曼春是村裡老少口中的小韋。她相貌平平、皮膚黝黑,身段也不似常見的舞蹈演員般曼妙。由于丈夫在南甯當保安,小韋為了照顧老人和兩個兒子選擇回鄉務農。拍那支視頻時,她原是去地裡拔草的。
視頻火了後,她成了家人的驕傲,以一己之力帶動了村裡的文娛氛圍,還登上大大小小的演講台,成為“鄉鎮形象代言人”——哪個宣傳視頻裡都想讓她跳支舞。
成名讓韋曼春的人生軌迹就此改變
韋曼春喜歡跳古典舞
出名的舞癡 2018年以前,韋曼春從沒跳過舞,從小到大學校的文藝晚會都跟她沒關系。
上學前班的時候,她和幾個女同學一起排練舞蹈,一時沒跟上動作,老師讓她别再跳了。她受了打擊,從此認定自己沒有舞蹈細胞。
初中時舉辦文藝晚會,學習委員喊她跳舞,她總學不會,“手會了,腳又不會,手會動腳就不會動,我就傻傻地站在那,”沒再去添亂。
改變發生在2018年的三·八婦女節。村裡辦晚會,請了别村的幼兒園老師來跳舞,跳的是古典舞。“好像是拿着團扇,穿着古典舞服,我覺得蠻好看的。”韋曼春一下子就被迷住了,内心蠢蠢欲動。
回去後,韋曼春就開始在網上學跳舞。學舞的素材大多也來自抖音,幾十秒到一分鐘的小舞段學起來很方便。她每次都會從舞者的背面分解動作,慢慢學會動作的同時,也能跟上音樂。抖音上有專業的舞蹈老師直播講舞蹈的動作和氣息,“能學到很多東西。”
2020年5月28日,她去幫哥嫂下田撈姜,順手也拍了一支跳舞視頻上傳。視頻裡,她戴着蓑帽和口罩,背着農藥桶,穿着雨靴,跳起一支古典舞。
她發現自己的舞蹈被很多陌生人喜歡。此後,她隔幾日就會分享自己的跳舞視頻,有時在秧田裡,有時在鄉村小路,有時在裝修工地。
除了跳舞,她也在抖音中分享農村留守婦女的生活:“今天實在太熱了,衣服都濕透了,到樹蔭底下休息一下再繼續除草。”
第一支視頻播放量隻有400,直到發了第11支視頻,突然火了。當時她站在裝修工地、圍着圍裙跳了段古典舞。第一天隻有60個贊,第二天突然有了上萬的贊。
拍攝她最為出名的短視頻“霍元甲”時,韋曼春設想的背景是四周都是綠油油的稻田,“應該很酷的。”
那天剛下過雨,找不到合适的地方,隻好勉強在一塊稻田的旁邊跳。那塊田埂滑滑的,很危險,韋曼春卻跳了兩次就錄成功了。
這條視頻在抖音收獲了126.4萬點贊,抖音用戶@非常時光評論道:“我以為你是專業的舞蹈演員,找了個農村場地的背景,如果是業餘愛好,實在是敬佩!”
她也因此被廣西衛視報道。許多專業舞蹈老師也在抖音聯系韋曼春,願意免費教她跳舞。有熱心人士攢了一堆好看的漢服,穿不過來,主動寄給韋曼村供她跳舞用。
廣西衛視的編導請她上了節古典舞課。韋曼村回看“霍元甲”時,發現聳了很多次肩,還縮了脖子,她一點一點糾正自己的動作。古典舞通常要練兩年才算入門。想到剛練幾個月,她跳的舞就被很多專業的舞蹈老師看到,韋曼春害羞起來。
練舞久了,韋曼春對自己的要求也變多了。她感覺自己身體太僵硬,就一邊練舞一邊練瑜伽,練基本功。“人家說練武不練功,到頭一場空。”擺個動作在那抖半天,“人家就知道你不行了。”
有一個頭倒立的動作,她本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練成,沒想到疫情期間就練成了,連下腰動作也做到了。
晚上練舞,韋曼春休息時也在壓腿
一些動作幅度較大的視頻需要大兒子幫忙拍攝。兒子積極性不高,跟拍時老是東張西望,還經常手抖。舞蹈中有時設計有轉身,韋曼春會在轉向鏡頭時定1、2秒,給觀衆一個亮相,結果兒子正好在亮相時手抖,關鍵處沒拍好,有粉絲在視頻下方評論:“晃得我眼都暈了。”
忘記加呼吸了、手不夠柔軟、肩膀沒沉下來……有次怎麼都拍不出滿意的,兒子煩躁地問:“要拍到什麼時候?”韋曼春隻好哄他是最後一次了,結果拍了10次都沒拍完。
現在的韋曼春面對鏡頭早已沒有了不适感。她沉浸在自己的舞蹈世界中,會不由自主地對鏡頭微笑。
組建舞隊,帶動鄉村文娛氛圍 韋曼春不僅自己跳舞,她還教别人跳。
2018年三八節去看表演時,韋曼春正在村委上班,同去的村支書說了句“我們錦江村13個坡,還沒有一個舞蹈隊。”
韋曼春由此萌生了組建舞蹈隊的想法。她馬上找其他婦女商量,但大家動力都不大,感到沒可能。韋曼春便決定先自學再教大家。
自學一個禮拜後,韋曼春就召集村裡婦女,每人捐50元,湊了幾百塊錢買了個音箱。50多歲的六嫂是村裡的婦女主任,大家有事都聽她的,韋曼春找到她幫忙召集婦女。後來六嫂成為舞隊年紀最大的隊員。
第一支舞隊有10個人,都是四、五十歲的婦女,性格比較開朗。村裡有個婦女群,一号召就出來了,“很積極”。舞隊所有成員平時在村裡都是媽媽、是媳婦,各有各的事忙活,但大家每天晚上8點半到10點鐘都堅持練舞。
韋曼春的舞隊剛開始跳舞時,村裡人并不能很快接受,指指點點的,一會說這裡跳得醜,一會說那裡僵硬了,語氣酸酸的。
舞隊代表錦江村十三坡去江西鎮演出,有本村人說:“這麼多節目,就我們村跳得最難看了。”聽到批評後,韋曼春反複看演出視頻,對比原舞,找出跳得不到位的地方糾正。
演出機會也多了起來。除了本村的表演,别的村也在抖音上私信邀請她,根本不可能去得完。
11月13日,韋曼春的舞隊演出後拍照留念
随着舞隊表演越來越多,類似的指責幾乎沒再聽到過,村裡的文娛氛圍也好了起來。大部分村人都變得支持她們跳舞,“農村生活枯燥,應該有點娛樂生活。”
小賣部的一位阿姨,60多歲了,也想跟着韋曼春跳舞,小心翼翼地問:“我這麼老了,可以跳舞嗎?”韋曼春立刻就答應了。
後來每次有節日,中秋、國慶、元旦,韋曼春的舞隊都會表演,學的舞也漸漸變多了,從紅舞開始轉向少數民族舞。一到這種日子,人們都會問韋曼春有沒有表演。
韋曼春還上了電視台、報紙、雜志,村裡人争先恐後地往群裡轉鍊接,一遍遍地誇:“你們好棒呀,給咱村長臉了。”這讓韋曼春覺得很感動。
家人與村裡的驕傲 随着韋曼春的名氣和影響力逐漸增大,她身邊人的态度發生了變化。
韋曼春登上廣西衛視的那周,大兒子周五回到家一臉興奮,因為學校的老師和同學們都知道了他有個出名的媽媽,許多同學充滿羨慕地說:“你媽媽好會跳舞,上了抖音又上了電視,為什麼我媽媽不會呢?”
沒學舞的時候,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韋曼春老和丈夫吵架。丈夫經常覺得她無理取鬧。學舞之後,一有時間韋曼春就拿來練舞,“好像都沒有時間跟他吵架了。”
丈夫劉朝鐵并不懂跳舞,“覺得隻要跳起來可能都是一樣的”。發現家庭明顯變和睦後,他高興地說:“跳舞就是跳對了,就應該有這樣的愛好。”
為了支持韋曼春跳舞,丈夫在院子裡幫她焊了一根練舞專用杆。隻要丈夫在家,韋曼春想練舞的時候,他就在家裡帶小孩、輔導小孩寫作業、煮飯,家務包幹。即使在外地,韋曼春一個電話,他也能馬上趕回來照看小孩。
丈夫平日少言寡語,韋曼春火了之後,他明顯緊張了起來,“怕她被更有錢的人拐跑了。”幾乎每天下班後,丈夫都會打電話“查崗”。放在以前,一個禮拜都不見得主動打次電話。
韋曼春猜出了丈夫的心意,打趣道:“你老婆長這個樣子,誰要啊?”接着兩個人都笑起來。韋曼春覺得丈夫更在意她了,夫妻關系也更加緊密。
跳舞的種子種進韋木木心裡之前,老人的身體、孩子的成長,房子和債務,構成生活的全部,唯獨沒有自我。她跟村裡其他留守女人一樣,奔忙于勞作和家庭瑣事之間,日複一日為别人活着。
跳舞後,“隻要聽到喜歡的音樂,看到喜歡的舞蹈,就覺得吃素也是幸福的。”做工的時候想到回家就能跳上喜歡的舞,韋曼春就會精神百倍。
韋曼春的抖音賬号
抖音裡的11.7萬粉絲給了夫妻兩人改善經濟狀況的希望。丈夫顯得更急切些,他渴望能通過直播帶貨将将流量變現,緩解債務壓力。
但韋曼春還“不懂得該說啥”,不太想直播。她還是想以工作為主。“不可能一直紅的,就算帶貨能賺一點錢,也改變不了什麼。”
她做過帶貨的嘗試,有品牌方主動寄了一箱紅心紅薯到家,她煮熟嘗了嘗,“挺好吃的”,就在短視頻裡挂上了小黃車。也賣過一些練功服,練舞的時候會用到,就順便挂一下。
但是,短視頻裡一旦挂了小黃車,流量就明顯下滑,她因此也不敢常帶貨。在她的判斷中,下單的都是很喜歡的她的粉絲,“人家很喜歡我跳舞,我卻賺他們的錢,性質變了”,她心裡别扭。
今年6月15号開始,韋曼春找了份在鎮政府鄉村建設綜合服務中心做報賬員的工作。一個月到手隻有1700元,但可以求得一份穩定。
她還是想老老實實上班:“直播挺難做的,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容易。
如今,夫妻二人通過努力,已經把比較急的錢還完了,隻剩下娘家那邊的欠債,壓力小了很多。
鄉鎮形象代言人 韋曼春剛去鎮政府上班時,鎮政府的工作人員并不知道她已經在抖音上小有名氣。
直到北京一家媒體的報道發出,南甯市區的婦聯看到文章,打電話到江南區,電話又逐級往下傳遞,江西鎮政府才發現“這個人怎麼這麼面熟?”
第二天早上上班時,還是臨時工的她照例到黨政辦簽到,領導們都說:“你紅了吧?”韋曼春這才在鎮上也成為人盡皆知的名人。
走在鎮上,過路人常驚訝地問:“哎你不就是那個人嗎?”韋曼春很不好意思。
她在鎮政府的職位不太高,隻是五類崗。她盤算着能升到三類崗或者二類崗位,收入會高上許多。因此,領導交代的工作,無論跟本職工作是否相關,她都會認真地完成。
領導經常安排她接受采訪,或是去參加當地的一些活動,希望她上台講幾句。鎮裡、村裡什麼活動好像都能跟她扯上關系,男女老少都想跟她交朋友。好像哪裡都少不了她跳的那支舞,關愛未成年人要她去,安全上網教育要她去,婦聯的活動還得帶上舞隊裡的姐妹們一塊去。她享受着被需要的感覺。
這些“抛頭露面”的場合也鍛煉了她。第一次登台演講在三十八中學,那天的關愛未成年人活動上,放了韋曼春的視頻,号召學生們向她學習,“做網紅的話可以向曼春學習,不要弄那些不好的。”
韋曼春走上講台,準備開始演講時,緊張到手心裡都是汗,腿一直在抖,沒說幾句話就急忙“謝謝大家”,跑下台去。
學生們卻定定地看着她,很入迷。等回到家,有位女同學在抖音上給她發私信:“早就關注你了,今天見到你本人了,真的好激動哦!”
韋曼春感動得說不出話,隻好一個勁兒回複“謝謝支持”。
後來,她逐漸能講出越來越多的話,也不再感到緊張。隻有當電視台的記者,問出“你為什麼喜歡在田間跳舞?”這種“很深奧”的問題時,她才可能有支支吾吾回答不上來的情形。
她還成為鄉鎮的形象代言人。為了幫忙拍示範村宣傳片,她站在家鄉江西鎮風景優美的地方挑了幾支舞。
韋曼春為鄰村拍攝宣傳片
采訪和演出多了以後,她變得越來越自信和大膽,膽小鬼韋曼春不見了。
她想一直跳舞到老。有演出邀請就去表演,沒有就一直平平淡淡地跳下去。“可能人家拄着拐杖了,可能我還能蹦能跳,不給孩子們增加負擔。”
她每天都練劈叉,想在80多歲時還能把腿擡到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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