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就接到弟打來的電話，老爸又住院了。本想詳細問問病情，電話那頭弟就匆匆挂了電話，“一定是很嚴重！”這麼猜想着我便立刻騎車趕往醫院。 今年冬天，老爸老媽輪番住院，去醫院成了我的家常便飯。每天，我最害怕的是接到老家打來的電話，因為大多都是他們二老身體不好的消息。

到了醫院，弟已經辦好了住院手續先回家了，因為家裡還有七十多歲的卧床不起不能自理的老媽需要人照顧。我找到病房，推開門，隻見老爸正躺在病床上輸液，塑料管裡的藥液一點一點滴進老爸右手的血管裡，左手握着手機湊近耳旁不知道和誰正在打電話。

“回家了啊，洗洗手先給你娘穿上衣服起床。穿衣服的時候别太使勁兒了，她的腰做過手術，别再傷着了，先穿褂子，一個胳膊一個胳膊的穿，穿褲子也是，一條腿兒一條腿兒的穿，輕點兒，别着急！” 原來是在和弟說話，囑咐弟怎樣照顧老媽，交待的特别詳細具體。

“爹，你就放心吧，我弟又不是沒照顧過我娘，他知道怎麼護理。”我接過話茬邊說邊走到床邊，老爸看了我一眼沒說話，繼續叮囑着弟弟，從老媽穿衣吃飯到午睡喝藥上廁所，哪一條哪一項都說的清清楚楚，唠叨了近一個小時才挂斷電話對我說：“得說清楚，要不你娘就受罪了！”言語間是滿滿的不放心。詢問老爸病情，好在隻是輕微的腦梗，輸幾天液就沒事了，我這才放下心來。

老爸比老媽小一歲，老爸屬虎，老媽屬牛，都說虎牛相沖，好吵架，可在我印象裡，父母很少會生氣鬥嘴。其實小時候，我是盼着他們吵架的，每每吵完，老媽就會給我們做好吃的，在那個玉米餅子成為主食連饅頭都不能經常吃的年代，烙餅油條就會成為我們小孩子的美食。老媽生氣的時候不吵不鬧，就烙餅，炸油條，盡管烙的餅少油，炸的油條都是兩米面（玉米面和白面）的，我們也覺得是改善生活吃的津津有味，每每此時，老爸都會一隻手高高舉起烙餅或油條邊吃邊誇張的說：好吃好吃，手藝真好！說不了幾句，老媽繃着的臉就會露出笑容，倆人就算是和好了。

那時家裡沒有電視更沒有手機，電燈剛用上不久，還經常停電。晚飯後每遇停電時，老爸老媽就會在煤油燈下給我們弟妹三個講故事，有時候講着講着就會說起他們認識的經過，老媽說老爸年輕時是生産隊隊長，心靈手巧，字寫的好，還會拉二胡，種莊稼是把好手，長的也帥，是村裡數一數二的好小夥兒；每說到此處老爸就會接過來說老媽當年身材高挑，又梳着兩根長長的麻花辮兒，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長的挺好看。如此說來倆人算是一見鐘情了！就這樣，帥氣的老爸和漂亮的老媽結婚了，然後就有了我們弟妹三個。

倆人每每說起他們的曾經，眉眼帶笑，難以掩飾的甜蜜透過話語跑出來浸滿了我們低矮的土坯小屋，在那個沒有電扇沒有暖氣缺衣少吃的年代卻溫暖滿滿。

現在想來，這應該是他們最美好的回憶吧，可在我心裡還有更浪漫的呢。

小時候，人人都窮，幾乎家家都沒有電視，我們小孩子最高興的就是晚上村裡在大隊上放電影了，每每此時，老爸老媽就倆人結伴兒而去，從來不帶我們弟妹幾個，不過，每次電影散場回家後肯定都會給我們帶回一斤半斤瓜子兒，回家後我們一家人邊嗑瓜子兒邊說着電影内容邊笑着，在那個物質匮乏的年代這是我們最幸福的記憶了，也算是父母最浪漫的事了吧。

後來，我和哥在鎮上中學住宿讀書，弟在村裡上初中，印象裡老爸在外打工很少在家，家裡的農活就靠老媽一個人打理，又是種地喂豬喂雞又照顧着我們弟妹幾個，一個人用柔弱的肩膀硬生生挑起了家裡的重擔，“勤謹”“能幹”是村裡人對老媽的誇贊。也許，正是那時的忙碌把老媽的身體累壞了，在老媽四十八歲那年，毫無征兆的一下子就病倒了，從此，生活不能自理，言語不清，那時，我和哥都剛剛結婚，我們弟妹三個都有工作要忙，也是從那時起，老爸不再出去打工了。照顧老媽，侍弄家裡的幾畝薄田成了老爸最主要的事情。慢慢的，我發現，曾經脾氣暴躁的老爸變得溫柔了，尤其是跟老媽說話的時候，輕言細語，特别的有耐心，那樣子，就像父母對孩子一樣的憐愛。

老媽大小便不能自理，不能走路，腦子反應也慢，甚至叫不出我們弟妹三個的名字，我每次回家，和老媽說不了幾句話就不想再說了，因為老媽根本就不能和我們順暢的交流，可老爸每次在和老媽說話的時候都笑着看着她的眼睛，耐心的等着老媽含糊不清地說完，然後向我們解釋老媽說的什麼，隻有老爸才能聽得懂老媽的話，一個眼神，哪怕嘴裡的一個“嗯”字，老爸都能知道老媽說的什麼意思。老媽對老爸很依賴，一會兒不見，就嘴裡嘟囔着聽不清的話語，手指着門口，眼睛張望着。我就趕緊給老爸打電話讓他回來，老爸一回來總是先和老媽解釋說幹啥去了，老媽看見老爸回來了臉上也會蕩起笑容，然後才安靜下來。

都說家裡有卧床不起的病人，屋子裡肯定是充滿了尿騷味兒，很難聞，可老爸把家裡每天都收拾的幹幹淨淨的，根本就不像家裡有病人的樣子，親朋好友四鄰八舍的人到家裡串門都會贊不絕口，稱贊老爸的勤快幹淨會照顧病人。

老媽自從一病不起後，幾乎每年都會有各種情況出現，住院，做手術成了常事。每次生病，老爸都會到處打聽哪兒的大夫好，怎樣治療，直到尋求到最好的醫生才放心帶老媽去看。有一年，老媽摔倒了，腰椎骨折，在醫院做了手術回家後，老爸自制牽引機在家給老媽做康複訓練。每天，老媽的一日三餐，吃藥鍛煉，就連上廁所都是按時進行。因為長時間的卧床不起，老媽患了骨質疏松，老爸給老媽買鈣片，每天喝牛奶，買昂貴的蛋白質粉保健品，在老爸的悉心照顧下，老媽的身體從卧床不起到漸漸的可以扶着走兩步了，說話也越老越清楚了……算來老媽得病至今已二十四個年頭了，二十四年間村裡也有不少人得了和老媽類似的病，陸陸續續死了好幾個，隻有老媽還好好的，村裡人都誇老爸是個“好男人”，說老媽“有福氣”，就連去醫院裡給老媽看病的時候醫生都說因為老爸照顧的好才讓老媽能活的這麼久，而這點也是讓我們兒女最汗顔的地方，因為我們深知在照顧老媽方面真比不上老爸的無微不至！

這兩年，我發現一直精神矍铄的老爸變老了，尤其是去年我哥突然走了後，仿佛一夜間，老爸一直挺拔的背駝了，頭上的白發更多了，臉上的皺紋也變深了，本來不大的眼睛更小了，說話也變得語無倫次前後颠倒，身體也開始出現了問題。可老爸依然忘不了叮囑我和弟在老媽面前不要提到我哥，每天他依然笑意盈然的照顧着老媽，每當我看着老爸佝偻着身子攙扶老媽起身的背影時眼淚就會忍不住在眼睛裡打轉兒流下來，趕緊轉身偷偷擦掉，因為我知道白發人送黑發人卻還要強顔歡笑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老爸是把兩個人的痛苦一個人承擔了起來呀！

“家裡還有個七十多歲的病人，是她娘，動不了彈兒，就得我伺候着，孩子們伺候不放心，他們弄不動她，俺家那個人高馬大的，穿的也厚，腰和腿都做過手術，每天必須鍛煉，我可不能住的時間長了，她娘再有個三長兩短咋辦……”老爸又開始和鄰床的病人說老媽了，表面上的“孩子們照顧不好”其實是對老媽的牽挂和擔心啊。這麼多年，照顧老媽已然成了老爸的習慣。

曾經我問過孩子他爸，說：假如有一天我也像老媽那樣卧床不起了，你會不會也像老爸對老媽那樣對我？

孩兒他爸眼神閃爍，沒有直視我，望着别處面無表情的說：你的身體這麼好，怎麼可能像媽那樣卧床不起呢！

我苦笑，不想再問，因為和自己心裡想得到的答案差太遠了，也是，天底下有幾個像老爸這樣的好男人呢！

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有難來時各自飛”，特别是在如今離婚率逐年飙升的年代，夫妻能真正做到“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更是少之又少，老爸老媽他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有轟轟烈烈的談過戀愛，不懂啥叫“愛情”，想必更沒有說過什麼滾燙的海誓山盟和甜言蜜語，可他們卻在一方重病纏身時細心照顧不離不棄，他們用實際行動書寫了什麼是“相濡以沫”，诠釋了什麼才是“真正的愛情”！并給我們後代做了很好的榜樣！

希望他們二老在新的一年永遠健康長壽！

（作者2020年12月31日寫于老爸住院時）

作者：趙彥琴

視頻：騰訊視頻

配圖：百度圖片

責編：浪淘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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