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1990年冬天。

　　地點：中國北方N線小縣城，城中村村口。

　　人物：我，還有我的同班同學-----孫大磊子。

　　因為名字的特殊性，因此我們都尊稱他為孫子。

　　那天我們氣喘籲籲趕到那個小房子，隻見七八平米的房間裡塞的滿滿當當全是學生，年齡從十幾歲到七八歲的都有，全都聚精會神的盯着電視機看。

　　電視還是那台電視，遊戲機卻不再是那台厚厚的收音機，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紅白相間的機器，機器正中間插着一張黃色塑料殼的卡帶，上寫魂鬥羅三個大字，文憑隻有小學二年級的我甚至當時還不認識這個羅字。

　　這紅白機器身上上插着好幾條線，其中一條線延伸下來是一個紅底金面的四方手柄，握在一個大概是高中生樣子的人手裡，另一個手柄則放在桌面上。

　　我和孫子颠着腳使勁往裡看，隻見電視上一個光着膀子的壯漢手持小米步槍正在對敵人進行掃射，時而跳躍，時而卧倒，綠色的敵兵遇彈則亡。此時天上飄來一個紅色茶壺一般的東西，壯漢仰天将其射破。

　　嗯？一個S落下來了?

　　我還在納悶這個扭麻花一樣的字符是個什麼玩意時，壯漢吃掉了S。

　　步槍升級了，打出來的子彈是扇面型紅豆湯一般，敵兵和碉堡遇之即跪，這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簡直是無堅不摧！

　　随着音樂突然加速，一架超大直升機進入視野。科幻動漫一般的畫面和打擊感十足的背景聲樂瞬間讓我呆若木雞，這種感覺隻有在看麥克瑞一号時才會有。

　　這比之前的潛水艇救人要先進多了，這是個什麼遊戲機？！

　　當然是家用遊戲機曆史上書寫下光輝燦爛一筆的紅白機，它的背後站着一個遊戲界的巨人：任天堂。

　　這款在1983年7月15日正式推向市場的遊戲機，出貨量高達6千萬台，在雅達利經曆《ET外星人》潰敗後搶灘登陸，一舉奠定了近代電玩産業的體制。

　　多華麗的辭藻都寫不出紅白機在曆史長河中的璀璨，多濃重的筆墨也形容不出它在中國遊戲迷心中的地位。這款承載了無數人年少和青春夢想的遊戲機，早已經超越了它本身作為遊戲機的意義，成為了這些人心中難以磨滅的記憶和永恒。

　　當時的我徹底被它迷住了。

　　當然，被迷住的還有孫子。我剛想問他什麼時候發現這裡重開的，才發現這貨眼睛裡閃爍着奇異的光芒，嘴角上似乎有透明的液體在流淌。

　　屋子裡坐着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手裡拿着本子和筆，不停的叨念：新遊戲機啊，新款的。一塊錢能玩二十分鐘，五毛錢十分鐘…毫無疑問，這就是老闆了。

　　這也是我見過最早的盈利性遊戲室。

　　一塊錢，現在可能連地鐵的起步價都到不了。

　　但你想不到，上圖中的那張一元紙币，當時在我們那裡可以買到十斤菠菜。我們小孩子每天的零花錢也就是一毛，給五分的都有。一塊錢？這對我們來說的确是個高高高高消費啊…

　　那天我和孫子約定要攢錢，一定要攢出錢來去嘗試一下遊戲機的感覺。一個禮拜沒有買小零食吃的我們，居然就把一塊錢的目标達成了。當我們好不容易擠進那個生意火爆的小小遊戲室，卻被老闆擺了一道：一塊錢隻能玩十五分鐘。

　　理由很簡單：兩個人玩對機器的損耗大，所以卡掉五分鐘，隻有單人玩才可以享受二十分鐘。

　　這也是我第一次認識到奸商為何物。

　　但箭在弦上，不發也得發。我和孫子誰也忍受不了對遊戲機的渴望了。

　　妥協之後，老闆拿起手柄做了一個操作（後來想她當時應該是在調30命），我和孫子顫抖着雙手接過了遊戲手柄。音樂聲起，看哪，兩名未來戰士從直升機躍下，等待他們的是無數敵兵和未知的危險！

　　不對，等會，敵兵看着脆，怎麼我們碰一下就死？哪個是開火，哪個是跳？

　　哎，這一紅一綠倆人，分别是誰操作的？……

　　人生第一次玩遊戲機，就在連誰控制的哪個人物都搞不清楚的情況下稀裡糊塗結束了。當老闆面無表情宣布我們時間到了時，我倆隻打到了第二關的中間。

　　我和孫子互相看了對方一眼，都是面紅耳赤，心裡那一份激動早已經不見了，剩下的隻有不甘和憤怒：我們居然連誰控制誰都沒搞明白？？

　　繼續攢錢！

　　我倆一到放學就泡在那裡偷師高年級學生，記憶每個畫面人物面對不同的情況是如何運動的，甚至自己畫了個手柄，用手在上面按來按去模仿操作。

　　等到第二次實彈操作時，我們玩的相當順暢了。孫子在吃到L槍時激動狂喊，面對關底的boss時我倆大呼小叫。

　　沒有比那時單純的快樂更快樂的事情了。

　　遊戲室的生意異常火爆，放學走的慢一些甚至連門都擠不進去。這種花銷遠遠超出我們這些小學生的日常消費能力，但舉着鈔票進門的孩子還是絡繹不絕，甚至圍在電視機前看别人玩都成了一種娛樂項目。很快老闆就又購置了一台遊戲機，同時購置的還有新的遊戲卡帶，《雙截龍Ⅱ》、《赤色要塞》、《綠色兵團》等等一大批經典FC遊戲就是在那時認識的，同時我們也認識了遊戲卡帶中的中王者：4合1。

　　但更讓我歎為觀止的，是遊戲室的老闆把她的經營策略發揮到了極緻。

　　預約制。鑒于周末來玩遊戲的人多，可以提前預定。隻要事先交上費用，到點就可以憑帶有老師評改的作業本玩遊戲機。那上面有年級和姓名，防假冒那是杠杠的。

　　大客戶制。一次可以消費超過一個小時的有優先選擇遊戲時間的權利。你想周六下午一點玩二十分鐘，不好意思不可以，那個時間點上有人要玩一個半小時，你等等吧。

　　饑餓營銷。這位遊戲室的老闆經常宣稱XX遊戲卡壞掉了而壓縮這款遊戲的出鏡率。比如多命版的赤色要塞很受歡迎，我就親眼見過老闆把它鎖在抽屜裡卻說它壞掉了。過幾天說修好了，頓時玩的人趨之若鹜，經常從早八點到晚八點全是來過赤色要塞通關瘾的人。

　　很多年後，當身邊有同事抱怨搶不到某個品牌的手機、甚至連個搶購碼都可以賣出高價錢時，我頓時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雷先森，您早年也開過遊戲室嗎？

　　市場經濟下向來是什麼賺錢炒什麼。幾個月後，這座小縣城中突然就冒出了好多個遊戲室，每個生意都十分的火爆。而競争帶來的最大好處就是降價和更多的遊戲出現，像《古巴革命》、《松鼠大戰》、《冒險島》等經典遊戲紛紛和我們見面，一時間男孩子開口閉口的就是各種遊戲的玩法交流。

　　就這這個時間上，有的同學家中開始購買了遊戲機，當然這些家庭屬于絕對的大戶。單是一盤4 in 1的卡帶動辄上百的價格就決定了這不是個普通家庭可以承擔的。

　　誰家有FC，在學校中那真是皇帝般的存在。作業有人幫你寫，值日有人幫你做，甚至你去廁所說聲憋不住了都有人提着褲子給你騰地方。另外能有渠道搞到卡帶的那也是能享受八王爺的地位，所以你常常能看到有遊戲機的和能搞到卡帶的同學是形影不離，周圍是一堆眼神中充滿讨好意味的小夥伴

　　而此時的遊戲機，更多是FC的仿制品，我所見過原汁原味的紅白機也真的僅限于那個小房子遊戲室中的第一台。更多的遊戲機是什麼小博士、小天才，黑色、黃色、灰色、綠色什麼都有，形狀大都遵循了紅白機的經典造型，大部分是港台的山寨商模仿出來的，通過南方源源不斷進入北方城市。

　　而我們自己的山寨遊戲機呢？那當然是開機就是一句小霸王其樂無窮的小霸王遊戲機。

　　這家始建于1987年的公司，在1991年就将廣告做到了央視，記得它曾是央視少兒節目《天地之間》贊助商，每當節目最後董浩叔叔都會說祝賀XX小朋友獲得小霸王遊戲機一台時我都會想：為什麼我不是那個小朋友呢？

　　而那句啊啊，小霸王其樂無窮啊~~出自曾經給兩開花的國際章和唐老鴨配音的李揚，同樣成為了那個時代一道獨特的廣告。

　　饒是如此，一把帶槍的小霸王在當時也接近四百塊人民币。有遊戲機，那就是一張在同學中混得開的通行證。每個周末，成群結伴的我們就集中到擁有遊戲機的同學家中去，把人家的客廳擠得水洩不通。我們又笑又叫，對人家家長的白眼和無奈視而不見。為了遊戲怎麼玩、路怎麼走、誰又把命耗光了導緻GAME OVER而惱羞成怒打成一團是常事，打完了第二天照樣又是在一起切磋的好夥伴。

　　美好的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直到有一天有個小夥伴為了去遊戲室玩遊戲機而把手伸向了家長的錢包。

　　這一下觸怒的了家長，随後老師也發現很多同學心思不在課堂上，在一次家長會後雙方聯手開展了大規模的絞殺行動。老師不僅禁止我們去遊戲室，甚至放出以班幹部為主力的偵緝隊，到處都搜查誰去遊戲室玩遊戲機，一旦抓到就是罰站、寫檢查、請家長三連。有遊戲機的家長也禁止自家孩子玩，甚至把遊戲機或者電源、視頻線給鎖了起來。

　　那段時間我們這些愛玩遊戲機的人似乎成了不良分子，有女生看到我們還嗤之以鼻。打遊戲機的成了一個壞孩子标簽，上升到和耍流氓一個待遇了。放學經過遊戲室時都是大家都是小心翼翼，隻敢偷偷望一眼，咽下口水就灰溜溜的回家。你并不知道附近在哪顆樹後，躲着前來抓捕的班主任，甚至有可能是你的家長。

　　我們無比期盼寒暑假的到來。因為隻有到了假期，家長才會讓小孩子玩上幾天遊戲機。

　　但什麼時候才能擁有自己的遊戲機和4合1，依然是我們不變的夢想。

　　1994年7月年我小學畢業時，終于擁有了自己一台屬于自己的遊戲機：整體黑色，産地不明，品牌為小博士，價格為200塊人民币。選擇它的原因是它那把超級霸氣的光槍。

　　一同購買的還有一款4合1遊戲卡，90塊人民币。然而上面兩款遊戲是我這手殘黨的巨大噩夢：激龜忍者傳和惡魔城2。前者迷宮一樣的地圖、後者極高的難度，加上卡帶售出後概不回收的行業規則，讓買了這塊卡帶的我叫苦不叠。

　　同年11月22日，世嘉發售土星SS。

　　12月3日，索尼發售PS1。

　　山寨品牌最大的問題就是質量：我人生中第一部遊戲機先是一插副手柄就死機，後來主手柄暫停鍵失靈。

　　1997年暑假時徹底變磚。

　　生命力頑強的FC遊戲，它甚至扛過了突如其來的街機狂潮。街機大火的年代它一度被人遺忘，但當街機室不可避免被打擊的一夜全部關門後，它重新成為了遊戲者的寵兒。

　　95年當《七龍珠》漫畫開始在中學流行時，《激鬥天下第一武道會》大火了一陣。

　　而《重裝機兵》這種可存儲遊戲進度的卡帶在經濟發達地區都屬于玩剩下的狀态下傳到了我們這裡，居然促使我們這群初中生又重新坐到了電視機前，三五成群的鑽研起了通關秘籍。

　　直到98年冬天時還有人在出售各種樣式的遊戲機和卡帶，并且還有一定的銷量。而我也在那時玩到了FC版本的雪人兄弟和幾款足球遊戲，這都是之前從未玩過的。

　　真正讓FC遊戲從我們這裡徹底消失的，是索尼一代名機：PS1。受地域和經濟發展程度的影響，這座縣城從來都别人流行完了我們才剛剛起步。當PS遊戲廳突然冒出、像當年的紅白機遊戲室一樣充斥大街小巷時，FC徹底失去了大衆市場，成為哄孩子的一種玩具。

　　而在這其中，經典大作世嘉MD甚至是剛剛露了一下面就匆匆湮沒了。相對高昂的價格、插卡的遊戲方式，主要是的是它較晚的出現在這座小城，造成了其無人問津的境地。如果不是一款《灌籃高手》的遊戲，我甚至都不知道這部遊戲機曾經在老家出現過。

　　直到今天我很懷念FC，盡管屬于我的那台小博士早被我爸扔的不知道哪裡去了，光槍也送人了，它連個照片都沒有留下。

　　因為它，我玩到了《七寶奇謀》、《影子傳說》、《忍者龍劍傳》、《熱血系列》等等一大批經典FC遊戲。它承載了我太多的回憶和快樂，是那個腦子單純年代的精神寄托，是無憂無慮孩童時代的标志，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品嘗到夢想成真的幸福。

　　因為它，我們有過歡笑、有過淚水，卻不曾有過後悔。

　　因為它，我們有了想念、有了情懷，卻再回不到從到。

　　時間可以淡化一切。

　　然而你總會在不經意間想到過去的某個人，某個畫面，某個場景。當你回到伴随你長大的那座小城，路過曾經給你留下回憶的地方，心裡深處的那根弦還是會被撥動。原來最柔軟的地方依然給光陰留下了一絲空隙，等時光照進來時你會駐足，你會追憶，你會看到曾經的稚嫩自己，兒時的玩伴，年輕的父母，尚在人世的老人，那一張張笑臉是如此的熟悉，是那樣的純真和自然。

　　你會無意間流露微笑，你會突然間熱血澎湃，你會很想給他們一個擁抱，你還會忍不住問自己時間和你們都去了哪兒了？

　　你也會不自覺的淚流滿面。

　　問一句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

　　時光倒退到1993年秋天。

　　那年學校翻修，我們從從破舊不堪、四季透風、冬涼夏暖的平房教室搬進了嶄新的四層教學樓。

　　孫子鬼鬼祟祟走到我身邊悄聲說：走，放學打遊戲去。

　　打你個蛋蛋，你也不怕被班主任抓住。

　　孫子沖我一笑，手中黃澄澄的什麼東西晃了一下：是這個。

　　我都有點懶得理他了：一個五毛錢硬币你牛個什麼勁？誰沒見過啊。

　　孫子一臉神秘，把手攤開：你--來--看---！

　　那是一個和五角硬币差不多樣子的東西，但沒有數字。

　　上面寫了兩個字：中西。

　　投稿來源：大胡子導演

　　文中部分圖片來自網絡，如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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