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熱播的《人世間》裡的周蓉，是一個争議比較大的人物，有人說她自私，也有人說她為了愛情奮不顧身……下面我要講述的故事，就是來自周蓉那個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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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多年前，18歲的張素芬執意要去黑龍江當知青，母親流着淚十分不舍，父親和弟弟也勸阻無效，隻好看着她戴着大紅花背着小小的行李卷随着同學們離開了家。

張素芬離開上海的時候正值秋天，路邊的銀杏黃得很燦爛，有一些葉子已經開始掉落。一陣風吹過，幾片金黃的葉片打着滾兒被刮向遠方，張素芬揉了揉眼睛，不知是被風帶過的沙迷了眼，還是流了淚。

從上海來到黑龍江這個小山屯，生活條件的驟然改變讓張素芬一時難以适應，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她不得不來，因為她發現自己的肚子漸漸變大了。

01

張素芬的初戀開始于她的高中。

學校新來了一位教英語的代課老師，個子不高但眉清目秀，看上去比他們大不了幾歲，課講得很是生動。有個同學在牙刷的英語單詞邊标上了中文“兔子不拉屎”，他看了也隻是笑笑，事後才解釋這樣對發音不利，讓同學們認真學習音标。

張素芬的英語成績一向不太好，但自從劉老師來了之後，突飛猛進的進步，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她開始盼望上英語課，課後也認真練習發音，很希望老師能夠在課堂上提問她。這個學期的英語測驗，她得了全班最高分，終于讓劉老師注意到了她。

劉老師的宿舍就在學校旁邊，張素芬喜歡去那兒找他。她喜歡他的風趣幽默，喜歡聽他講家鄉蘇州的園林，更喜歡看他在燈下改作業的側影。她常常悄悄望着他出神，每當他轉過頭來的時侯，她又連忙垂下眼簾，臉上燃起火燒雲……

有一天晚上，張素芬想去找劉老師借書，推開宿舍門卻發現空無一人。窗下的書桌上有攤開着講義本，鋼筆也沒有擰上蓋。她從書架上取下了那本想借的書，坐在床邊看了起來。看着看着漸漸地昏昏欲睡，不知何時竟然睡着了。她睡得很沉，還做了一個美美的夢，在夢中劉老師擁抱了她還親吻了她花瓣般的嘴唇……

不知過了多久，張素芬才猛然清醒。她發現宿舍的門大開着，劉老師依然不見蹤影。自己的衣衫有些淩亂，身體還有一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難道剛才不是夢？為何劉老師又離開了呢？她又等了一會兒還是不見劉老師回來，隻好自己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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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張素芬是一個乖巧的女孩子，父母在上海的國營單位工作，自己排行老二還有一哥一弟，哥哥已經在前兩年去了邊疆當知青，按政策她是可以留在父母身邊的。

那天晚上之後，她更加關注劉老師的一舉一動，總想發現他有什麼不同。但是劉老師卻一如既往地上課下課。張素芬去他的宿舍，他也依舊認真為她輔導功課，還經常對她說，要好好學習，把精力放在學習上。她好想問問那天晚上的事，但是作為一個女孩子，又實在是難以開口。

例假已經遲了一個多月沒來，近幾天還出現了反胃惡心，種種的迹象告訴她，自己好像有些不對勁了。另外更讓她傷心和焦急的是劉老師突然調走了，據說他本來就是代課老師，這次是換了實習地點去了另外一個城市。

張素芬思來想去，也沒敢把這個情況告訴母親。她了解母親的性格，那一定會掀起一個軒然大波。對父親和弟弟說，那就更沒有可能了，畢竟男女有别又怎麼能夠開口？去醫院看嗎？在那個年代未婚先孕可是天大的醜事，她更是沒有膽量。張素芬就這樣在焦急與糾結之中迎來了高中畢業。

學校鼓勵大家響應号召上山下鄉當知青，張素芬毫不猶豫地報了名，并選擇了離家最遠的黑龍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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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知青點設在屯子盡頭的兩排平房裡，輪流做飯，集體出工。跟着當地的村民一起做農活，知青們和村民漸漸地熟悉了起來。

張素芬也慢慢開始習慣這種生活。隻是她經常做一個夢，在夢中那個男人呼吸粗重吻得她透不過氣來，拉扯她衣服的手又是那麼粗魯……每當夢中醒來總是汗濕衣襟，她漸漸有一種感覺，那個晚上的男人似乎并不是劉老師。那麼，又能是誰呢？她輕撫日漸隆起的腹部，心漸漸地沉了下去……

張素芬最好的同學李建玲還是發現了她的秘密，那時張素芬的身孕已經快四個月了。正值初冬她穿着寬大的衣服，走路也盡量微弓着腰。李建玲給她出主意，不如在屯子裡找一個人家寄養，将來回城再想辦法。張素芬思來想去，也隻好這樣了。

二丫是屯子裡的小媳婦，結婚兩年了，一直沒有生育，聽說讓她代養孩子非常高興，一口就應承下來了。還忙前忙後地幫着張淑芬做了一些小衣服、小被子。

就在孩子快要出生的那個月，二丫突然告訴張素芬，她婆婆得知要領養的孩子是知青的“私生子”，在家裡撒潑打滾兒地不同意，還說如果二丫非要抱回來，就讓兒子休了她。

張素芬臨盆的那天，正是草長莺飛的春未，她疼得死去活來，腦海裡不斷交織着劉老師和那個夢中的黑影，她咬着被角不敢喊出聲。李建玲也沒有接生的經驗，一時手忙腳亂，好在孩子是順産，女兒總算出生了。張素芬精疲力盡，掙紮着看了孩子一眼，就讓來領養的村民抱走了，她隻記住了女兒那雙圓圓的大眼睛。

領養孩子的村民是屯子裡的一對夫妻，之前生過一個孩子夭折了。他們非常願意領養這個孩子，但是有一個條件就是以後不得相認，在那種情況下别無選擇，張素芬隻好無奈地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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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知青生活延續了3年多之後，終于迎來了回城的消息。臨走之前張素芬第一次違背約定去了領養女兒的村民家裡。

女兒穿得髒兮兮的站在牆根邊，張素芬望着那個小小的人兒，嘴唇顫抖着幾次想去擁抱她，孩子眼睛裡透出陌生的目光并且躲閃着，又讓她止步不前。這時女兒的養母走了出來，見到她連忙斥責讓她趕緊離去。

張素芬就這樣一步三回頭地回到了上海。那天也是一個大風天，雖然是柔軟的春風，但她的眼裡卻真真切切地含着淚……

回到上海之後的張素芬進了一家集體企業。正值婚嫁年齡的她，幾乎每天都有媒人上門。張素芬打聽了很久劉老師的消息，仍是一無所獲，隻好接受了母親的安排，開始相親。

她不記得丈夫小汪是第幾個相親對象，隻是覺得他比較老實可靠，那個年代并不講究什麼複雜的婚嫁禮儀，兩個人領了證，請親戚朋友吃了餐飯，就算結婚了。

其實張素芬婚前很想跟小汪說說她的往事，還有那個一直牽挂的孩子。但看到小汪對她真心實意、知冷知熱，又怕說了如果小汪介意，就會失去這個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溫暖的家。糾結之中她和小汪的孩子也出生了，她成了一個一邊上班一邊帶孩子的忙碌主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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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時光如流水般劃過，轉眼十幾年過去了。

人到中年的張素芬已經是單位的車間主任，她與老汪的兒子也進入了高考的緊張階段。關于填寫高考自願，老汪一竅不通，她隻好自己翻閱資料并四處打聽。

一天，張素芬來到市圖書館，打算查找全國高校詳細目錄和簡介，剛坐下不久，就感覺似乎有一束目光總在關注她。她悄悄擡頭左右觀望，再回過頭去，隻見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正微笑地望着她。

“張素芬！”

“劉老師！”

兩人不約而同地叫出了聲。

他們找了一個安靜的茶館坐了下來。劉老師雖然人到中年，卻依然充滿活力，似乎還更添了幾分沉穩和儒雅。張素芬百感交織，太多的活湧上心頭，但又一時不知如何說起。

還是劉老師開了個頭，他說這次是來上海出差的。當年匆匆離校，是因為女朋友一直在催他回蘇州，本來他想和女朋友一起來上海這個學校實習的，但她不願離開家。

“另外，還有一些事，當時……我有些承受不起。”劉老師望了望同樣人到中年的張素芬，欲言又止。

張素芬端着茶杯，若有所思。

“對了，你還好嗎？”劉老師喝了口茶，換了個話題。

“還好，隻是……有件事一直想問問你。”張素芬見他一直不提那晚的事，忍不住主動問道。

劉老師回憶了半天，才想起來有一個晚上他正在備課，忽然門衛大爺來找他，說是另一個宿舍快退休的王老師突發急病，他們一起把他送去醫院并陪護了大半夜，直到王老師的家人趕來才回去。

張素芬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

劉老師尴尬而又詫異，把茶桌上的紙巾盒推了過去。張素芬抽出一張紙巾輕按眼角轉身跑出了茶館。

門外狂風大作，張素芬拉了拉風衣的領子，沖進了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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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2014年的一天，張素芬的單位組織退休職工體檢，她不幸查出了腸癌并且已是晚期。

雖然丈夫老汪對她關懷備至，但張素芬仍是無可救藥地病入了膏肓，兒子和老汪輪流陪護着她。她覺得有必要交代一些往事，但看到他們疲憊的神情很是心痛，幾次欲言又止。

一群高中時的同學來看望張素芬，帶來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在他們高中畢業以後，學校附近破獲了一個惡性的案件。犯罪嫌疑人還交代了一些案底：一天晚上路過教師宿舍，看到一位熟睡的少女，他伸出了罪惡的雙手……

張素芬哭了，為她自己，也為劉老師。她忽然明白了，劉老師的突然調離，除了女朋友的催促，似乎和她也有一點點關系。他是看出她的青春萌動，不願耽誤她的前程而刻意遠離的嗎？

同學們走了之後，夜晚窗外的風吹動樹枝拍打着玻璃窗，她聽着啪啪的聲音沉沉睡去。

她穿過長長的學校走廊，盡頭卻是黑龍江的那個小山屯，低矮的牆根下，有一個小女孩，寒冷的冬天卻穿着單薄的衣裳，凍得紅通通的臉上閃爍着漆黑的大眼晴，看到她，向她撲了過來……

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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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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