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琪比别人早兩年入學,班裡的同學都比她大。看着女同學長長的腿,男生嘴唇上茸茸的胡須,李琪感覺到孤單,成長仿佛永遠不肯來臨,班裡很少有人和她玩,李琪與他們之間,仿佛有代溝。

偶然的一天,李琪看到老師辦公室裡的花名冊,竟然有人和她是同年生的,隻比她大一個月,他叫賀志傑。李琪開始留意起他,他坐在李琪前排的前排,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和李琪同齡的人,高高的,喜歡穿運動服。他長着一頭很細的長發,是男生少有的那種細發。頭發又常常剪得極短,脖子後面剃出一個小小的尖。

一天,李琪被外語老師叫到辦公室幫忙改卷子,回來時路過足球場,正好一群男生在踢球,忽然,一個球急速沖李琪飛過來,李琪吓壞了,抱住頭,沒處躲,這時,一個人沖了過來,撲住了球,是賀志傑。他回過身來說一句:“笨哪!”然後就跑遠了。李琪看到他在綠色的球場上,把球踢得老高。

李琪慢慢走回教室,上課鈴響了,男生們也紛紛回來。賀志傑進教室時,李琪正巧擡起頭看到他,他也正好看着李琪,那幾秒鐘之後,他們都知道有一些事情發生了,在他們年少的、稚氣的心裡。

奇怪的是,李琪和賀志傑一直都沒有說話,開學已經三個月了。

期中考試,班裡有人傳說外校已經考完了語文,要是搞到他們的題就美死了。那天,賀志傑在大家的慫恿下逃了下午的課,第二天,他便成了班裡的紅人兒,因為據說他拿回了一張語文考卷。

大家都圍着他,他矜持地不肯說,卻把眼睛瞟着人群外面的李琪。李琪想如果我問他他一定會告訴我的,但是,有一種奇異的自尊心,使李琪不能開口。

放學後李琪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是秋天了,沿路的每株小樹下團團圍着一小堆綠色的落葉,好像它們自己的倒影。忽然有人叫李琪,是賀志傑,他不叫李琪的名字,隻說:“哎!”李琪回過頭去,他便像背書一樣把題目說李琪聽。他站的地勢高,李琪站得低,李琪須仰頭才能看清他的臉。明知他這樣做不對,但是那一刻李琪還是覺得他像一個英雄。

李琪考了期中考試第一名。

這不怎麼光彩的第一名,給了李琪很大的壓力。

李琪本是一個智力平常的女孩子,最大的理想就是考衛校,或者其他的中專。但是,李琪卻考了第一名。那天發下成績,李琪呆呆的,心裡卻排山倒海,無法平靜。李琪不想讓大家認為自己的第一名隻有靠投機才能,更不想讓賀志傑覺得自己是一個很差勁的人。于是李琪對自己說:努力吧。

冬天期末考試,李琪考了全班第一,全年級第二。

好好學習是一件需要很大決心和力氣的事,李琪努力着,要守住那個位置。

這樣,三年過去了,李琪考上了重點高中,而賀志傑的成績差強人意,他的家人把他送到一個球隊去踢球。

在重點高中,李琪收到過他寄來的卡片,卡片裡沒有李琪期特的句子,隻是祝她學業有成。後來,李琪考上了一所醫科大學,畢業後可直升本校研究生院。李琪的人生至此已經成形,她感謝初中那一場期中考試,和賀志傑這個人。

大一的寒假,初中同學聚會。李琪去了,見到賀志傑,他們居然能夠很自在地說話了。他告訴李琪,他早就不踢球了,現在沒有工作,就盤了個小店,賣影碟和雜志。他的語氣裡總有微微的歎息,說自己沒什麼出息,但是李琪實在沒有覺得他與從前有什麼不同,他仍然是李琪眼中的英雄。

李琪給了他大學的地址,讓他過來玩。

那次分開後,李琪忽然非常非常想念他,後來,李琪撒謊說自己病了,讓他來看望,他竟真的來了。看到李琪健康地出現在他面前,他隻是微微笑了,說,我就知道你是裝的。李琪帶他去吃加州牛肉面,他隻喝啤酒,抽煙,看着李琪。他們又到城外的海邊玩,在路上,有幾次都可以順理成章地牽着手了,但他躲開了。那晚,他們來到學校外面一個幼兒園裡,綠楊樹下有一個木馬,李琪坐上去,他推李琪晃來晃去,李琪忽然問他:“我想和你在一起,可以嗎?”他卻把臉沉下來,說:“絕對不可能。”

“你會後悔的。”李琪大聲說,心裡有了微微的委屈。“我早就後悔了!”他的聲音也大起來,“你知不知道一個男的,要是想讓一個女的做他的女朋友,就不能讓她學習太好!”

那一刻,李琪怔住了,她終于知道:是自己在不經意的時候,使賀志傑永遠地離開了。

他慢慢松開了推着木馬的手掉頭就走了,李琪沒有追上去。也許就在當夜,他坐上火車決定不再見李琪,後來,他再也沒有和李琪聯系。

現在,李琪已經遠離了家鄉的城市,有時也會想起他,十字頭年紀裡遇到的善良的男孩子。是他背給李琪的一張語文試題,成就了李琪現在的幸福。而他的離開,也讓李琪明白了一個很簡單的道理:如果愛一個人,就要站在與他平等的位置,否則是不會快樂的。

愛永遠是一隻平衡的木馬,稍有偏斜,就會失去原來穩定,不是一方被驕傲摧毀,便是另一方被自卑壓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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